分卷(32)
最后竟是哽咽起来。
与男子相比,三人锦衣华服,对比分外鲜明。
这沈明华想去扶起男子,却被虞长乐拦住了。虞长乐看着男子,道,我们不是仙人。
敖宴神情冷彻,长剑不收,反抵到了男人喉咙前:你是谁?为什么能进入映鹭书院?
沈明华一愣,道:对哦!
映鹭书院四围有结界,能把普通人隔绝在外;除非他是从山林里过来的,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在大雪天穿过深山?
虞长乐当然也想到了这个诡异之处,才反应如此冷淡。那中年男子抖抖索索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仙人,我绝无欺瞒!
沈明华摆手道:书院从不让我们自称为仙人,被先生听到你这么叫,我们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的。
你刚刚说大水。虞长乐道,可现在是冬日,连春节都还未到,怎么会发洪水?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洪水一般都在春汛秋汛期间,冬季洪水,怎么想都太过诡异。
说话。敖宴道。
中年男子被剑锋指着,急得发抖:我,我是从并州建兴的云溪镇过来的
沈明华道:并州?那为何不找并州本地的官府。就算是灵异之事,也应该找当地世
话没说完,他就想起了什么,神情尴尬起来。
并州本地的世家,不就是秀荣钟氏吗?但钟氏已然倒台,当年钟氏一家独大,整个并州灵异之事都在它治理之下。并州境内的小世家全都不成气候,顾不全也是正常的。
取代了钟氏天下第一地位的,还正是沈明华的琅琊沈氏,无怪他会尴尬。
这位叔叔先站起来吧。你是怎么过来的?虞长乐俯身,轻轻挡开了无恙剑锋,与中年男子对视。
我、我雪水染湿了男子的衣裳,他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身子歪软,竟站不起来。
虞长乐半搀起男子,却觉得男子身量十分之轻,仿佛挂在了他手臂上一般。叔叔,映鹭书院都是灵修之人,洪水理应去找当地官府。是谁让你来找书院的?
他声音很轻柔,男子看着他,慢慢道:是
一般人说话时,眼睛都会泄露情绪。虞长乐却皱起眉,越看越觉得这中年男子十分诡异。
无他,男子的神情太过死板了。那些皱纹虽精细,却也仿佛是用笔画出来的一般;说话时眼珠僵硬转动,不似活人,倒像是倒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是
男子声音陡然尖细,虞长乐心念电转,急退一步,与此同时,中年男子露出了一个僵硬而诡谲的笑,是鬼神!!
话音刚落,男子便整个人砰地一声变作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什么鬼东西??沈明华吓了一跳。
噌地一下,无恙剑把纸人斩成了两半。两片纸页在空中极速缩小,打着旋儿落到雪地上时,已经变成了巴掌大。
纸片沾了雪水,软趴趴的,怪不得刚刚站不起来,重量还如此轻微。虞长乐用剑尖挑起纸人儿一看,是一个笔法粗陋的小人儿,墨汁简单勾勒出神情,眉眼与刚才的中年男子略有相似。
沈明华这才凑过来,道:纸人儿?
虞长乐道:是吹纸成将。
吹纸成将,顾名思义,就是以一口灵气短暂地赋予纸人行动能力。
这男子是个纸人,能翻越雪天山岭便就说得通了。撒豆成兵、吹纸成将,都是旁门左道的法子。映鹭书院倒是也教,但这些法子毕竟鸡肋,比如这纸人,神情不类活人就不说了,更是沾了水就不能用了,只能暂时骗骗人。
是谁特意放出一个纸人来到他们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敖宴收剑入鞘,虞长乐把两片纸人儿收进乾坤戒,道:此事诡异,须得禀告先生。
*
明志殿内。
虞长乐刚刚要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争吵之声:
什么标识!这样一来,妖类岂不是更受歧视?
这是浣纱先生的声音。虞长乐一只脚踏了进来,一只脚在迟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年来,虞长乐也摸清了这几个先生的脾气,浣纱先生如此说话,便是真的不满了,听她语调,还含着几分怒气。
六桃先生笑呵呵的声音响起:浣纱,在学生面前勿要失态。
长乐来了?浣纱先生见他进门,平稳了一下表情,颔首道,新年好。
敖宴不吱声,沈明华看到先生就只顾笑。虞长乐走进殿,代他们问好道:祝先生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在说我老?浣纱先生看不出表情,但怒意已减退了。
那怎么可能?虞长乐一本正经,浣纱先生永远双十年华。
你这孩子。浣纱先生果然失笑,摆摆手道,罢了。
见三人拜完年还留在殿里,六桃先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有何事要禀告?说罢。
虞长乐拱手微笑道:弟子所来是为
他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当他说完整个经过时,浣纱先生的表情凝重了起来。虞长乐微微一扬眉,觉出不对来。
浣纱先生与六桃先生对视一眼,六桃目露深思,慢慢道:纸人将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有水灾?!沈明华张大嘴巴,扇子一时都忘了扇。
虞长乐蹙眉:这
这也太诡异了一点。
你们都坐下吧。本以为只是简单告知,三人并未落座,看浣纱先生的意思,竟是要长谈。浣纱先生道,并州的建兴确实发了水灾。最严重处便是纸人所说的云溪镇。
水灾是如何发生的?敖宴问道。
浣纱先生道:据消息说,那水,是天上来的。
虞长乐奇道:天上?
就是说,不知从何而来。浣纱先生神情肃穆,一夜之间,便发了洪水。
这句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沈明华道:还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
六桃道,原本只是水灾,但有了这纸人将他的拂尘扫过两瓣儿的纸片人,原本三分的猜测,现在笃信了六分。
虞长乐与敖宴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妖邪。
纸人说鬼神。这场水灾,怕就是非人之物做的鬼了。
只是不知道,那纸人将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六桃抚着胡子,道:世上能够引发洪水的妖皆是上古凶妖。
人间的《山海经》里记录了许多上古妖兽,不说全是对的,也有一半是准确的。但在只知一个水灾的前提下,是推测不出来的。
浣纱往六桃看了一眼,才对虞长乐几人道:刚刚我与六桃先生在争执的,是沈家的九星令。
话题转移,虞长乐怔了一下。忽然被提到沈家,沈明华懵然:什么九星令?我怎么不知道?
虞长乐却忽然明悟了。此令应当就是沈家借那次火泽论武,与世家长老长辈讨论的事!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沈少主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六桃笑得很和善,说出的话却让三人都暗暗心惊,沈家主向天下世家发起号召,所辖之地,妖物及所有非人之物皆佩戴九星标识,以示与凡人区分。此令便称为九星令。
浣纱先生冷然道:整个豫州上宛欧阳氏,连同我映鹭书院所庇护之地,坚决反对九星令。
这就是浣纱先生那天怒而离开的原因。
沈明华一下子站起来,我爹他疯话说一半,又被咽了下去,到底是不敢议论他亲爹,我爹是为什么?!他以往也不喜妖物,却并未如此,如此
敖宴冷声道:恬不知耻!
沈明华狂扇扇子,脸都白了,连冷都忘了。他素来知道沈渊渟不喜妖族,与虞长乐和敖宴交友一事回家也不提,更不会特地说明他交了妖怪朋友了。那一堆侍卫进了书院后就早被他劝回家了。
沈少主素来怕他亲爹,与虞长乐二人交好,也许是他二十多年来做过最忤逆大胆的事了。
他没想到,沈渊渟对妖物会如此不喜。天下人都说沈家主心胸宽阔,连对东瀛的修者都能礼贤下士,怎么偏偏对非人之物会是这个样子?
九星在妖物中没有别的代指,就是九歌九位大妖所对应的天上九星。妖族性格各异、差别巨大,大妖多不服规矩管教。但若要真选出一个大部分妖族都信服的代表来,必然是九星。②
但强制以此为标识、将非人之物与人族区分开来,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混入凡间的非人之物与人族庞大的数量比起来,绝对是少数。本还能相安无事的,一旦被标识出身份,可想而知会遭受排挤。
而此举一定会挑起人族与非人之物的矛盾,沈渊渟此举,简直是明摆着要贬低它们的身份了!
近百年来,人族与其他有灵识之生灵的关系多有改善,虞长乐本以为二者就要一直相安无事、趋于大同了。
那天他和敖宴与沈渊渟遇上,应该并未暴露身份。否则
虞长乐心乱如麻,强自镇定思考起浣纱先生提这件事的用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非人之物大规模扰乱人间的案件了是不是,九星令下,原本是反对多于支持的?但若是建兴水灾一事传遍天下,查出是妖邪祸乱
那么,之后的风向会是如何?
沈明华顿时色变,敖宴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龙族在妖物里有特殊待遇,民间一般奉其为祥瑞,话本里多有把龙族往神仙的方向去写;他们也是为数不多会与人间世家交游的妖族。
但说到底,还是龙妖。
虞长乐的身份则更敏感了,九星令出,他是算作人,还是妖物?天下像他这样的混血儿必不在少数,虞长乐能在映鹭书院待下去,其他人又待如何?
这次水灾,本应该由琅琊出面。六桃先生出声道。原本的秀荣钟氏没落,当地世家还未崛起,这等级别的灵异之事理所应当是由琅琊沈氏出面。
但不管是琅琊沈氏现在是还没想到可能是妖邪作乱、还是想到了却暂时派不出人手,现在水灾一事都还只是交由当地官府,当做凡人事来处理。
六桃先生笑道:不过,既然有百姓来书院求救,书院能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此事便交由长乐与泽流二人去办吧。
虞长乐看了这位和蔼的老人一眼,心中一酸。先一步,或许就能减轻它的影响;再者,由他们来处理,于身份上也有文章可作。
沈明华屁股下像有钉子板,坐不住,期期艾艾道:我我能不能也去?我觉得,我也应该去。
*
几人下山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次远行,阿蓝也化为白猫随行。
我们这一行人,倒是只有你一个是人。虞长乐拍了拍沈明华的肩,心情复杂地笑道。
沈明华心事重重,点头道:是啊哎。
建兴说远,对修者来说也没有多远。天寒夹雪,御剑而飞颇有困难,三人便雇了马车。
修者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建兴也不过几天的路程。越近建兴,水灾的痕迹便越来越重,湿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敖宴撩起帘子,看着窗外泥泞的街景道:快到了。
虞长乐迷迷糊糊地睁眼,一股寒风灌了进来。他顿时醒了,起身。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一眼望过去没有行人。这里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但也已透露出深深的灰冷之气。明明刚刚才过了新年,此地却毫无新年气象。
贵人!!
突兀地,一声干哑的喊叫打破了车内的气氛。虞长乐一愣,又掀开了帘子。
只见飞驰的马车后追着一个妇人,这是个普通农妇,显然是追不上车马速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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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姜夔《江梅引》
②九星对应九歌是我瞎编的,别信233
【我的天啊我出了一个大bug!!原本的年份,我竟然忘了加长乐的年龄:)】
第39章 谁明本心【一更】
虞长乐立即道:慢一点!
敖宴推了一把车内的控制灵盘。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农妇奔到了车窗前, 仰头急切道:贵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几人这才注意到, 农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看起来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因为太过瘦小,又被灰扑扑的衣裳包裹着, 几乎难注意到。
从马车上往下看, 农妇也格外矮小,面黄肌瘦,几乎已经皮包骨头, 脸上生着冻疮。
阿蓝睁开了眼睛,冷不丁开口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农妇怀中的孩子许是因为刚才颠簸,忽然哭了一声。可孩子太瘦弱了, 哭声也显得十分微弱。农妇连忙安慰起孩子来,忽见马车前帘子被打开了,一个浅色衣衫的年轻人跳了下来。
年轻人生得漂亮, 衣着也明显是价值不菲的。车内还有两个青年,一个正望着她, 一个翘腿坐着。农妇有些胆怯, 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贵人我
虞长乐扶着她的手, 微微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阿妈,你慢点说,到底怎么了?
妇人的情绪十分复杂, 眼中尴尬有之、羞愧有之、期冀有之, 豁出去的气势有之。
我苦命的小女啊!谁知, 妇人忽然跪了下来,哭着道,娘胎里带出来,有病!我夫主让我今天,把小女留在树林里,却刚巧,我一抬头,就看到了贵人的车便想,便想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