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如此才能保命
元凤四年,三月,农历二月廿一,子时三刻。
建章宫,承光殿。
掌灯的仆役已经进来了三趟,帮着刘佛陵把案桌前燃尽的烛台换火,再把琉璃漆花罩重新盖好,低着头,缓缓退了出去。
守在殿门外的宦官高氏高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看着仆役走远以后,转身,抬脚跨过门槛,走进殿内,穿过三道拱门,走到案桌前,躬身,拱手在身前,跪下,大拜行礼,“陛下!”
刘佛陵闻声,从一堆折子中,抬起了头,“高彌?”伸手从案桌一侧,拿起一杯已经放得有些凉的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嗯...这茶果然........凉了就难喝了,高彌去帮我换一壶回来。”
“陛下,已经子时过了三刻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这茶......不宜多喝啊!”
高彌头不抬,身不起,开口,劝阻。
刘佛陵此刻却不想再听他的话了,摇头,“吾今日还就是不想睡了,吾连每日自己要睡在何人床榻之上都尚且不能够自己做决定,吾还睡什么睡?!”
说到最后,眉眼已是有了些许微怒。
高彌知晓今日霍大人又是递帖子来了,椒房殿想必现在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正眼巴巴的等着刘佛陵前去。
迟迟不见人影,却没派一个人前来催促,想必也是知晓如今陛下心中的不痛快,免得火上浇油,无端端牵连无辜。
椒房殿的那位主子,可是个绝顶聪明的可人儿。
可惜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儿,却要被迫困在这里,其实说起来,所有的人都是可怜人啊!
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陛下,要不........去未央宫?飞羽殿的小主子向来乐呵跳脱,想必这个时辰,也是还未歇息的。”
刘佛陵眼前一亮,却很快又黯淡下去,“罢了罢了,吾可不想害了那样的一个尤人,去静好那儿吧!”
“唯。”高彌又是一个叩首,起身,拱手在身前,缓缓退出去,“陛下,仆这就去给您传步辇。”
“你等等......”
眼看着高彌的身影都快退到殿门了,刘佛陵突然起身,开口,叫住了高彌。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高彌闻言,猛地停下后退的脚步,微微抬了抬头,心里狠狠一跳,怕刘佛陵这祖宗又要反悔了,那他可如何去跟椒房殿主子交代啊?
那舜华舜英俩姐妹,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啊!
不过还好,刘佛陵顿了片刻,也只是问了句,“高无畏呢?吾吩咐给他的事,追查得如何了?那女子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高彌松了一大口气,想了想,摇头,“仆并不是很清楚高大人查案的进度,不过高大人此时人并不在井干楼,仆晚膳时派人去送过吃食,却并未见到楼中有人,高大人大概也还在全力追查,陛下无需着急,既然犯人已经收监了,也总算不辱没我长安京兆府还有大理廷尉的名声,百姓也大可不必再人心惶惶了,京师执金吾缇骑的面子也回来了,对高尔淳大人也有了交代,至于女子的身份,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是吗...........”
刘佛陵坐回楠木椅上,兀自点着头,半响,才想起还等在门边的高彌,摆了摆手,“好了,无事了,你出去吧!”
“唯。”
高彌接着方才的动作,缓缓退出殿门外,转身一边吩咐着底下两个仆役,一边疑惑这几日陛下的古怪之处,奇怪陛下何时竟然对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的感兴趣了?那高尔淳就是个大司农,不过就是前几年闹饥荒,自个儿掏出几个锭子粮食来救了差不多两个县的百姓罢了,如今他已经告老退职很多年了,至于高无畏,确实卫尉管着陛下的安危,可也不至于这样好待高氏一族吧!
高彌虽然也是高氏的,但他是外家,高尔淳是本家,他想来对高无畏这个侄儿都是表面笑嘻嘻,背地里捅刀子的,谁让他们本家老瞧不起外家的人,如今他在陛下身边得宠幸了,虽说是宦官,可权利也和光禄勋差不多了。
自然心高气傲了许多。
一直自持着高无畏不过是得了他这个叔父的提拔,才得以晋升到现在这个位置。
高无畏本性并不争强好胜,跟高之嗣不同,即便知道高彌绝非贤人,也既不戳穿,更不管束,只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若非遇到难以忍受的,他便也不会插手,到底不一根筋,虽然不屑见风使舵,却也不至于笨到迎着别人的刀口上去。
子时六刻,东宫长乐宫,椒房殿。
“娘娘,娘娘!”
静好的贴身婢子舜英小跑着冲进了前殿。
气喘呼呼的,满脸霞红,眸中却流转着掩饰不了的兴奋劲儿,“娘娘,快梳妆,陛下要来了。陛下的辇已经过了百虎门,估计一会儿就快到前殿来了。”
“小英!”舜华在舜英闯进来时,正帮着坐在梳台前的静好把朝云近香髻上插着的金钗取下,放回梳台前的漆盒中,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跑进来的舜英,“你到底要让姐姐跟你说几回?不许在娘娘面前这么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舜英被训斥了,满肚子的委屈却也只能烂着,紧抿着嘴,拱手,跪下,行礼,“是,娘娘,小英知错了,小英方才应了娘娘的吩咐,把莲子羹送去飞羽殿,结果还未走到太常街,就看见了陛下的仪仗,有些激动,所以........”
“好了好了,华儿,你就别骂你妹妹了,小英也只是替本宫高兴,既然陛下来了,你便吩咐下去,准备些茶果点心来,给陛下当宵夜。”
静好脸上看不出什么神采,闻言,也只是侧目,吩咐站在自己身后的舜华,人并未从梳台离去,那朝云近香髻,也还是吩咐婢子将其解下了。
更别提往脸上涂抹胭脂,描眉黛了。
只是拿起放在梳台一侧坠了颗拇指打小东珠的牛角梳,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解开发髻,散落下来的乌黑长发,眸中有莹光闪过,两条修长眉毛顶部,狠狠拧在了一起。
“娘娘?”舜英小心翼翼地走向梳台前端坐的静好身旁,询问,“你怎么不梳妆啊?陛下他.....”
“小英!”
静好这次不等舜英把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侧目,眸中炯炯有神,看向舜英时,自有一股威严迸射而出,“让你送的莲子羹送过去给飞羽殿良人了吗?”
舜英一时语塞,半响才摇头,“没,娘娘,小英错了,小英这就去送。”
“小英!”
静好看着被自己的态度吓了一跳的舜英,战战兢兢的从殿中退出去的身影,出声,喊住了她,扭头看去,眸中那股锐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很多的无奈,“你别怪我,你要记住,陛下不是我期待的人,更不是来救我们出水火的人,我对陛下而言,只是个累赘,只是妨碍陛下与更心爱的人夜夜缠绵,行鱼水之欢的绊脚石,他来,不是因为喜欢我,连心疼都甚至没有,他只是被外公胁迫,不得已来的,如此的不情愿,不高兴,若是我再和这宫城里的其他女人一样,精心打扮,不仅不会讨得陛下的欢心,反而只会适得其反,让陛下认为我本就是站在外公那一边和他对立的,如此咱在这宫中便再没有好日子过了,我们只能默默无闻到让世人遗忘我们的存在,才能保住地位甚至是性命,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唯。”
舜英眼眶内一片湿润,抿了抿唇,点头,拱手,在身前,躬身行礼,背着身缓缓退了出去。
子时八刻,西宫未央宫,飞羽殿。
娜宁足足死乞白赖的求了高无畏一个晚上了,就在方才,此人总算是答应,冒险看看能不能把她带出宫去,毕竟锦瑟现如今是带罪之身的女囚犯,被关押在掖庭狱,由廷尉都统唐见亲自看守,想要带出来,简直比登天还要困难,更别说带进宫城里面了,估计连掖庭狱前街口他们都未必能顺利通过。
不过娜宁如今是陛下的良人,按照规矩,没有陛下的诏令,是绝不能私自出宫去的,更别提还是由一个侍卫带出去的,稍有不慎,被发现,很可能就会被当做通奸来处理。
到时候陛下震怒,高无畏和娜宁都有可能被处死。
只不过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高无畏又没法子真的不去管娜宁,这丫头一口一个兄弟,早就不顾他的想法,硬是把自己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收买唐见和唐见的手下,那是想都不能想的事,不过收买几个看门的,高无畏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事实上他也用过很多次。
高无畏是陛下身边的卫尉,照理说,没有陛下的意思,他也是不能私自跑出宫去的,更别提三天两头的,回一次家中看看了。
其实陛下心里对他买通侍卫跟明镜儿似的,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陛下并不是真的眼瞎心盲,包括霍光那些个事儿,陛下心里也是比谁都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