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一来,你擅自出山庄的行为确实任性了;二来——”梅焕看着她,清雅的眉目显出几分端肃来,声音也凉了几分,“你在庄少心中的地位,恐怕比不上梅淳。”
江梓苏抿了抿唇,想想也觉得是。
毕竟,那梅淳还有个干净的魂,而她的魂早已经卖出去了。
而且,她这次的任性,可还没得他的“准许”呢。
她不再多想,点头:“那就下车吃饭。”
跟着梅老板吃了顿晚餐,钱自然是梅老板付,期间江梓苏给夏菱打了电话,说自己今晚会到。
结果,等两人抵达苏镇,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
凌晨一两点的时间,在京都或许还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深夜不归人,但在苏镇这样慢节奏的小镇,就已经有些冷清了。
走在清冷小巷时,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出清瘦的轮廓。
以前做鬼的时候特别想体验的有影子的感觉,结果这都做人这么多天了,才想到看看自己的影子。
“苏苏——”夏菱披着外套在等,看到人来的时候赶紧过来迎,顺便将热乎乎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怎么这么晚来的,也不多穿一件,是不是又在你爸那儿受了委屈?”
“没有,我……”
“还说没有,”夏菱握着她的手搓了搓,“小手冰凉冰凉的,赶紧进屋,喝点热水。”
江梓苏外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婆姓蒋,早年是教书的老师,退休后的养老金和夏菱给的生活费也够生活,但老人家闲不住,自己在通过民宿短租挣钱,挣的钱都捐了,是个善心的老人,在这一带也很受尊敬。
“你外婆已经歇息了,就不打扰她了。你今晚和妈睡,妈也有一肚子话要问你。”夏菱给她递了杯热水,轻声细语的,是怕吵着了外婆。
母女俩有近十年没睡在一张床上了,今儿同床,夏菱倒有些感慨。
“就这张床,我和你小姨一起,从小睡到大的。青春期叛逆的时候,我吵着要分房睡,你外婆说,蓉蓉身体不好,需要我多照顾着,我也就真一直照顾着。”
再说起妹妹夏蓉,夏菱眼里不是没有怀念。
江梓苏窝在她怀里,就着昏黄浅淡的光看着母亲的脸。夏菱平日里保养得很好,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没走样,面容也白皙,容光焕发的样子,看着像不到四十。
而此刻,或许是光线太过黯淡,江梓苏感觉眼前这人,比她上次见到,老了好几岁。
又听着她缅怀过去的声音,江梓苏感觉自己比上一次面对哭泣的母亲,更能体会人类的那种复杂情感了。
这女人,最最悲伤的,或许不是江浩森的背叛,而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记忆里美好的妹妹。
现实之所以残酷,是因为有美好的记忆做参照,更可怕的是,那些记忆中的美好,在现实中再也没有重现的可能了。
江梓苏将脑袋贴在母亲的胸口,有些蔫蔫地问:“妈妈会不会怪我,告诉你那些,你并不想知道的真相。”
夏菱的手按在江梓苏脑袋上,轻轻地抚弄,久久地无言。
江梓苏差点以为母亲不想说,要睡了的时候,她听到母亲用一种平静的声音,缓缓地开口:
“我流产的那次,很伤心,但大多时间,用来安慰蓉蓉了。当年,我是为了保护她意外流产,她哭得稀里哗啦,差点晕死过去。等我后来怀了你,她因为愧疚,一直小心呵护我,连我走两步都要心惊胆战地跟着,还说,等你出生了,要当你干妈。”
江梓苏皱了皱眉头,一点不喜欢这样的感情牌。
但夏菱还在继续:“她从小就和谁都不亲近,就粘我,依赖我,一刻都离不开我。我和她分开最久的一次,还是和你爸出去旅游,整整三个月。”
“我觉得,你外婆说得没错,蓉蓉那么喜欢我,不可能真的想破坏我的家庭,她只是不懂事,只是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包括小时候的戏语——干脆嫁同一个老公。”
第37章 夏菱的初恋
这一次, 江梓苏虽然心里不满,但没有再第一第二第三地辩论, 强行说服母亲接受自己的观点。
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假设:“如果,我已经嫁给庄宸, 婚姻美满幸福,夏晚儿却以喜欢我,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为理由,背地里和庄宸搞到一起,在我已经怀孕且完全未知的情况下, 生下孩子,您觉得, 我应该怎么面对?”
她听到, 夏菱也叹了口气,比她的更加复杂而沉重,“妈知道你委屈……”
“妈,”江梓苏不想再听夏菱那些安抚的话,直接打断了她,“不是我委屈, 是您,您委屈。”
一句“您委屈”,激得夏菱呼吸都湿润了,她深呼吸了好久,才把眼泪逼回去, 压着嗓子道:“妈不傻,但你外婆……你外婆出生在重男轻女的社会,她生了俩女儿,小的还是个病秧子,一直都是顶着压力拉扯大俩女孩,她对你妈和你小姨是真的好,比别人家对男娃还好,一点活都不让做。要是没你外婆硬扛着,你妈没法考大学,没法活这么好……”
江梓苏抿了抿唇,她外婆是知识分子,以前坚定的抱持男女平等的思想,当时或许被邻里邻居指点,但后来,培养出两个女大学生,还上过地方报纸被表彰思想先进。
后来,也一直以心善等等优良传统备受尊敬,家里有一间书房挂满了锦旗。
原主本身也是很尊敬外婆的,可现在的江梓苏再客观地看那位老人,反倒觉得,老人有点早期女性知识分子的那种渴望被人尊敬的虚荣。那种女性被压迫的时期,因为自尊心而爆发出的虚荣。
但是,不管外婆是不是真的开明、心善,夏菱说的一点没错,她对夏菱的生恩养恩是夏菱必须铭记的。
百善孝为先,夏菱有再大的委屈,为一个孝字,她咽下了。
至少当着外婆的面,她得咽。
夏菱伸手抹了把眼睛,情绪有些平复了,还是安慰:“不管夏晚儿和妈隔着什么,对你外婆而言,她也是亲外孙,更何况,还有一句‘死者为大’,妈根本不可能再去指责你小姨什么。”
江梓苏轻嗯了一声,不想再听母亲的安慰了。这种被受害者安慰的情景,让她感觉难受。
夏菱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更轻了,几不可闻:“妈答应你外婆,好好待夏晚儿,但对她,也只能是不伤害,绝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你才是妈妈的宝贝。就这几天,你外婆说要把晚儿也请过来住几天,你到时候和她相处起来,别太冷,别惹你外婆生气。等回去了,再不搭理她就是。”
江梓苏也是很低的声音试探一句:“如果,夏晚儿要伤害我呢?”
沉寂了好半晌,空气里夹杂了细微声响:“妈会让她还,连本带利。”
江梓苏出了口气,只要母亲心里明白,不是彻头彻尾的原谅,她在外婆面前装装样子也没什么。
“夏晚儿可以因为外婆而被原谅,那江浩森呢?”
夏菱轻声责怪一句:“乖苏苏,别直呼其名的,不像样。”
江梓苏脑袋在夏菱怀里拱了拱,并没有再听话:“妈,我不想委屈自己。”
她的人生是付出代价换来的,她比常人更懂得人生苦短需得遵循自己的心,而不是为了别人去委屈自己。
为了母亲,为了哄外婆开心,在外婆面前和夏晚儿维持表面的和善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夏菱没说话了,江梓苏却有些清楚她的想法,“您准备继续和他过,对吗?”
“妈已经五十出头了,二十多年都奉献给了家,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工作,没有人脉,离了你爸,就什么都不是。”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啊,万一你爸变心了,在外面养了女人要和我离婚,我怎么活啊?”
“这要搁在二十年前,我还能跟他折腾跟他闹离婚,潇潇洒洒,可现在,我都五十了啊……”
夏菱的声音非常感慨,江梓苏能感受到她话里深深的无力,“您不是什么都没有,离了江浩森,您还有我啊。”
“就是因为有你,”夏菱低了低头,揉了揉江梓苏的小脑袋,“你这么个小纨绔。妈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就算离婚自己做点小生意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行啊,你正年轻,什么都不会的,需得你爸帮衬着你。”
“妈,我们不能这么被动。万一江浩森不肯帮衬我,一心向着夏晚儿呢?人,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
夏菱抿了抿唇,“妈自然是向着你的,你没了你爸的帮助,如果真的能过得好,活得像样,妈什么都听你的。”
江梓苏能感觉到,在老公和女儿之间,夏菱明显是更偏向女儿的。
当初她嫁给江浩森,恐怕也是更多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她有些感动,腻在夏菱怀里,软糯地表白一句:“妈,你真好。”
夏菱轻轻地笑了一声,“乖女儿长大了,知道说好话哄着妈妈了。妈这几天,除了你爸那破事,其实想得最多的,是你的事。你之前说喜欢的人,到底怎么样?不准备给妈妈说说?”
从夏妈妈嘴里听到“喜欢的人”这几个字,江梓苏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向黎,而是庄律。
她像一张白纸一样浸入这个世界,就像个小孩子,谁对她好,就在她心里有分量。
庄律说得一点不错,如果在她最委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向黎把她带回家了,她大概真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性喜欢上向黎。
结果她被庄律捡走了,因为太多的事,对庄律的感觉会更复杂一些。
她靠在夏妈妈怀里,轻声问:“如果有个男人,找你结婚的时候,谈的不是爱,而是利益,甚至给个合同告诉你,和他结婚你能获得让所有女人都为之疯狂的利益,你会嫁给他吗?”
“傻。”夏菱一个字评价了她,并认真给她分析,“这种事,它是论人不论事的。有的人呢,就喜欢给你钱给你买让你喜欢他;又有一种人呢,他喜欢你,就情不自禁想给你买买买,给你世界上最好的。就你这假设啊,妈还真做不出决定。”
夏菱笑了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问:“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你的那个‘如果有个男人’用这种蠢行为惹你生气了?”
江梓苏没说话,她觉得庄律不是这件事惹她生气了这么简单。
夏妈妈却忍不住安慰了:“感情的事,第一重要的,是你的心,里面到底有没有那个男人,有没有想和他过一辈子;第二呢,他是不是值得托付一生?”
“第二不该是他是不是喜欢我吗?”江梓苏下意识地问。
“其实啊,感情这东西,它靠不住。特别是,男人心中的爱情,和女人心中的爱情,不是一个概念。有的人呢,他现在喜欢你,视你为珍宝,将来不喜欢你了,反倒要狠狠地伤害你。有的人呢,他现在喜欢你,没什么表现,将来不喜欢你了,却也会因为一份责任继续对你好,成全你的一切。”
江梓苏靠在夏菱怀里,感觉经历过事的人就是不一样,她不禁有些好奇夏菱的经历,“妈,你在和江浩森结婚之前,有没有和别人谈恋爱?”
“当然有啊,”夏菱一副哄小孩的骄傲语气,“你妈我大学的时候是系花呢,追我的人够排满整个操场了。”
“追归追,真真正正的谈恋爱呢?有没有?”
“谈恋爱啊……”
夏菱的声音有些感慨,江梓苏瞬间感觉到这里面有故事,赶紧在被子里爬啊爬,爬到脑袋看着夏菱了,特有兴致地追问:“有的吧?您就说一说,让我长点见识,给我自己的感情做个参考。”
夏菱笑着按了按她脑袋:“那么多爱情电视剧不够你长见识的啊?”
江梓苏学着寻常人家的女儿对着妈妈撒娇:“您说一说嘛,我想听。”
“哎,真是,”夏菱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语气,但说起来还挺认真,“妈其实就谈过一次恋爱,对象不是你爸,是个……算是青梅竹马吧。”
夏菱靠在靠枕上,一双眼睛看进黑暗,声音温润细腻地讲:“你小姨从小性子软,妈妈就得被迫让自己强势起来,像个女汉子。有一次,有男生欺负你小姨,你妈就像个战士一样和那些男生理论,结果呢,被大灰狼盯上了……”
“我那时候好强,他就特爱欺负我,想方设法地欺负我,但不许别人欺负我,还努力和我考了一样的大学。我也就是装傻,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说到后面,夏妈妈有点儿像在自言自语了:“有一次,他以为我睡着了偷亲了我一下,我猛地睁了眼,瞪他,结果他满不在乎地说一句,‘瞪什么瞪?矫情’,我当时差点给气哭了,然后他别扭地哄我,之后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
夏菱极轻地叹息一声,抹了抹眼睛,以为江梓苏睡着了,就悄悄挪动着身体睡好,突然听到一声问:“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好了,睡觉了。”夏菱拍了拍江梓苏后背,“别想些有的没的,妈就是真和你爸离婚,也没闲心折腾什么第二春了。”
江梓苏没再说话了,她感觉母亲是累了,也该睡了。
而她自己,因为白天庄律说晚上要给她惊喜,让她白天睡了那么久,这会儿晚上睡不着了。
她趁夏菱睡着后,自己拿着手机去了趟厕所,在网上搜索“梅澜”这个人。
果然就如梅澜说的,全是赞誉,一点也找不到黑料了。
她找了一篇专门赞誉梅澜的文章,简单看了看梅澜的奋斗史,看到结尾的一句,有些愣然。
结尾引用了梅澜的一句话,说:“我最幸福的事,就是看着眼前的成就,想到那个努力拼搏的自己,问心无愧。人不一定要多么辉煌的成就,但一定要为自己拼搏一次。”
非常鸡汤的一句话,江梓苏看着却挺感触的。
其实,她看到梅澜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一个成功人士的气息。她有想,如果庄律直接给她一个真正成功富婆的身份,她肯定能更好的享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