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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章 愚蠢

  大明宫,紫宸书房。
  又经过一夜操劳后,上书房外间的西洋钟连敲了五下,隆正帝抬起头,颈椎部传来一阵“咔咔”轻响声。
  他太久没抬头了……
  细眸微红,稍微看远一点,眼睛有些发花。
  长时间盯着奏折上的小字,极伤眼。
  再者,岁月不饶人……
  心里暗叹一声,隆正帝看向御案左下侧的案几,忠怡亲王赢祥眉头紧皱着,面色凝重,还在持笔批改着奏折。
  之前的钟声,对他仿佛丝毫没有影响。
  他身前的案几前,也摞着两摞高高的奏折。
  一摞是已经批改完的,一摞是还未批改的,几乎等高……
  这些奏折,都是经内阁筛选后,分出来的。
  最紧要的一部分,交由隆正帝批改。
  其次的,交由总理王大臣赢祥处理。
  当然,这并不是定死的。
  隆正帝时常将自己的折子划给赢祥看,赢祥也时常请教隆正帝一些问题……
  一般来说,分权,最为帝王所忌。
  但赢祥不同,他最得隆正帝信任。
  这与他谨慎谦恭的作风有关。
  虽然有权,却不贪,更不揽。
  对于赢祥而言,这份权利,与其说是他拥有的,不如说是承受的。
  权利并不是他的红利,而是他帮助隆正帝的心意。
  这点隆正帝也知道。
  他私下里曾问过许多人,许多高人。
  那些人都告诉他,对于一个半步天象的绝世高人而言,世间的权势远远不如迈出最后一步有吸引力。
  若是跨过传说中的最后一步,便为陆地神仙,甚至破碎虚空羽化飞升都有可能。
  神仙,和权势,二者选一,连皇帝都会选前者。
  不管是真是假,总之,隆正帝对赢祥极为信任,也愿意分权与他。
  “十三弟,天又将明,你也歇一歇吧……
  走,随朕出去转转,缓一缓,也换换脑子,闷了一宿了……”
  看着赢祥隐现血丝的眼睛,隆正帝笑道,他近来心情不错。
  赢祥犹豫了下,还是将手里的笔放下,抬头笑道:“也好,不过皇上,您该去休息了……”
  “出去转转,不就是休息吗?”
  隆正帝呵呵一笑,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打湿的锦帕,擦了把脸后,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问道:“十三弟,西征大军离京几天了?”
  赢祥想了想后,笑道:“今儿七月初七,大军六月三十离的京,八天了。他们清一色的骑军,又没甚大的辎重,今儿差不多能到武威了。”
  两人笑谈着出了御书房,站在汉白玉砌成的游廊上,眺望着巍峨的宫城,隆正帝眼神悠远,望向西边,道:“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罢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打仗的事,就交给军机阁去处理吧。”
  这本就是大秦祖制,政事交由内阁总管,军事交由军机阁掌总。
  政事上皇帝还能插的上话,可军事上,一般都不需要天子发言。
  养在九重深宫中的天子,又能知道什么军事?
  前明若非崇祯皇帝瞎指挥,战事未必就一定会崩坏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太祖高皇帝和圣祖太上皇帝有感于大明的前车之鉴,便定下了祖制。
  非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天子,只需要在军队打胜仗后,嘉奖赏赐军方就好,不要随意干涉军机阁。
  当然,如果军队打了败仗,军机阁的人也需要承担责任,背黑锅。
  胜者有大赏,不吝贵爵赏赐。但败者,同样也会被满门抄家……
  不过尽管如此,隆正帝还是为之心忧。
  赢祥闻言笑道:“皇上尽放心就是,厄罗斯狼子野心,虽不知他们为何忽然变了心,改助攻为侵占,可想来,也是临时起意。
  仓促起国战,本就埋下了必败的根基。
  再者,他们的军粮嚼用大都需要从厄罗斯老远的往西域运,路程遥远,花费颇多。
  远比我大秦代价高的多,这绝不是长久之事。
  因此臣以为,他们应该只是想借一场大战,勒索我大秦一二。
  毕竟,当初贾环同那位厄罗斯的伯爵克列谢夫密谋时,仅仅许下了水泥和伏特加的方子为出兵代价……
  呵呵,臣当时就觉得此事荒唐,也只有贾环能做得出。
  不过还别说,居然真让他把人给哄来了。
  那克列谢夫动用了十万铁骑,战死了三万多人,帮大秦打下了准格尔。
  想来对方也回过神儿来了,觉察出上了贾环的大当,不愿就这般轻易的将西域交出去,不然,委实太荒唐了些!”
  “哈哈哈!”
  想起当初贾环贼头贼脑的来给他报喜时,他自己的表情,再看看赢祥的脸色,隆正帝说不出的快意,道:“这就叫荒唐人办荒唐事!
  贾环那混帐东西,和厄罗斯那位国公之子,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水的纨绔货色,像的紧!
  他能将那纨绔膏粱子弟哄骗,不过是他这纨绔,技高一筹罢了!”
  赢祥闻言一怔,想了想后,随即也陡然大笑出声。
  他以为,隆正帝这话,形容的还真贴切。
  将堂堂国事,用这种事来勾连,竟成了买卖,岂不是纨绔儿戏?
  笑罢后,赢祥叹息了声,道:“也算是有福气的,纨绔都能纨绔出泼天的大功来……
  只盼他这回在西域,不要再胡来了,不是每回都有好运的。”
  赢祥说的是贾环跑到准格尔龙城,为秦梁取药引的事,在他看来,着实莽撞的紧。
  稍有差池,就是必死的结局。
  别说贾环,就是现在的他,以半步天象的身手,也不敢说能从敌国全身而退。
  只是隆正帝却以为赢祥依旧在说贾环的纨绔之事,尤其是贾环以太上皇的御命金牌,拿下岳钟琪之事。
  他哼了声,道:“临出发前,朕再三警告过他,朕不是太上皇,平日里可以惯着他些,可在大事上,绝不许他胡闹!
  军国大事,国之根本,他若再敢像上回那般,用一金牌拿下九边重将,朕绝不轻饶!
  不过十三弟放心,他现在是个懂事的,以前年幼,又被太上皇那般纵着,才会乱来。
  如今长大了,会明白轻重的。”
  赢祥顺着笑道:“也是皇上调理的好,如今,他也就怕皇上,冲臣也敢瞪眼,呵呵,早晚收拾他一顿……”
  这当然只是个玩笑,可隆正帝却当了真,生怕自己最倚重的弟弟和贾环那愣种怼上,忙道:“十三弟莫要和那混帐一般见识,他就是不读书不知礼罢了,朕以后多提点他一二。
  十三弟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与他计较,不搭理他就是!”
  赢祥无奈苦笑,点了点头,道:“不会让皇上作难的,贾环此子,看起来飞扬跋扈,可正如皇上所言,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上,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轻易拿不住他的痛脚,奈何不得他什么。”
  隆正帝闻言,呵呵一笑,不愿再提这个,岔开话题道:“十三弟,粮荒已经缓解了么?”
  赢祥心里好笑,这句话隆正帝已经问过他好几回了,每次回答,都能让隆正帝嗨上一会儿……
  他笑道:“皇上,南海水师源源不断的将安南和暹罗米粮运回,张廷玉在江南布下了好大一个阵仗。将这些粮米,一点点出给那些哄抬米价的大粮商,可那些人哪有财力吃掉两个国的大米?
  撑到最后,都撑不住了。
  之前赚的黑心米钱,都吐出来不说,还搭上了老本。
  可还是收不完越来越多的粮米。
  皇上,江南灾情大为缓解!”
  尽管已经听过许多次,再听一遍,隆正帝还是感觉到身心愉悦!
  他弯起嘴角,笑容却有些血腥,道:“听说,那些快要破家的黑心奸商们,还想铤而走险,烧了运粮军船?还聚众闹事?”
  赢祥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又笑道:“都是一群糊涂了心的,竟没看出那些船是朝廷的兵船……”
  隆正帝嘿了声,满脸杀气道:“他们可不是糊涂了心,他们精明的很!”
  “皇上……”
  赢祥有些担忧的唤了声,劝道:“皇上,粮荒已解,如今国朝的大事就是西域的国战。
  在国战未结束前,不好再大动干戈了。
  江南之事,绝非只是几个粮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这内中牵连,实在太广……”
  隆正帝冷笑一声,道:“十三弟放心,朕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为了收复西域,朕连京中都暂停下来,更何况那些魑魅魍魉的狗东西!
  既然灾情已解,朕如今有的是耐性等着他们的下场。
  待西域大军携胜归来,朕就用那些杀坯们去教教那些名教子弟,圣人门徒,国法二字,是如何写的!”
  又谈了会儿国事后,两人走下丹陛,沿着御道散步,隆正帝笑道:“听说荆王又往贾家送礼了?”
  赢祥闻言,面色有些不自在,点点头,道:“是,赢宜极想在离京前,将亲事定下来……也难为他了,这些时候,他的日子不大好过。
  宗室诸王对他极疏远冷落,冷眼等着他倒霉,再落井下石的人不知多少。
  他在京时,还能时常跟皇上请安,不会出甚大事。
  他却怕他离京后,京里再出变故,牵连到他。
  所以,赢宜一心想将世子赢谷和贾环亲姊的亲事定下来。
  与贾家成了姻亲,总能在京城里照看一些。
  以贾环对家人的呵护,定见不得别人欺负她婆家……”
  隆正帝呵呵一笑,对于荆王的心思,他心知肚明,而且也乐意见到。
  他自己和宗室的关系就极不好,有许多帐还没清算。
  可世人最重亲族,天家作为世人表率,在这方面也不能做的太差。
  总要体现出“亲亲”的天家气氛。
  隆正帝做不到和那些仇人亲亲,只能在宗室里选择适当的人亲亲。
  除却忠怡亲王赢祥外,他看准了两个人,还算得他的心意。
  一个就是宗人府宗正,孝康亲王。
  另一个,便是荆王。
  相比于乌烟瘴气的宗室皇亲而言,荆王一脉虽然出现了赢皓那样的混帐,但总的来说,不招权揽权,不干扰地方的作风,还颇合他的胃口的。
  既然看中了眼,对荆王赢宜的一些算盘,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况,赢宜曾主动向他请示过……
  不过,隆正帝想说的却不是这个,他笑的有些深意的看着赢祥,道:“十三弟又托赢宜往贾家送礼了吧?”
  赢祥闻言,脸色一红,点了点头。
  隆正帝哈哈笑道:“当真是动了淑女之思,十三弟,正好那混帐不在,朕替你去提亲如何?想来他家太夫人,不会驳朕的面子。”
  赢祥闻言,眼神一凝,面色颇为意动,不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苦笑道:“还是算了……”
  隆正帝闻言眉尖一挑,道:“十三弟是怕贾环回来同你闹?你放心,等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没法子!朕倒是不信了,堂堂一亲王王妃,贵重非常,还委屈着他了?”
  赢祥又犹豫了会儿,眼神挣扎,但最终还是划开了,目光坦然,笑道:“多谢皇上的好意了,倒不是怕贾环同臣弟闹。
  臣弟再怎么说,也是国朝一等亲王,天家贵胄,岂会怕一臣子?
  臣弟只是……只是不想逼迫她……
  就这样,也好……”
  ……
  荣国府,东路院。
  贾琏满脸焦躁的在庭院内来回走动着,贾母、薛姨妈、李纨、娄氏并一众婆子婢女在内堂上坐着。
  早早的腾出的一间净室内,满是酒精的味道。
  几个稳婆在里面忙碌着。
  “啊……”
  “啊……”
  “啊……”
  一声又比一声凄苦的声音不断从净室内传出,令人揪心。
  今日,正是王熙凤的产期。
  怀胎十月,今朝分娩。
  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一般,极为凶险。
  熬不过去的,大有人在。
  稳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放在后世,毫无疑问,自然是选择前者,但在这个时代,通常都是选择后者……
  已经折磨了整整三个时辰了,贾琏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担忧。
  只是他担忧的虽然也是这个,可牵绊的理由却并不是夫妻感情。
  贾环曾明里暗里的跟他批判过这种做法,因为孩子没了,大人在就还可以再生。
  可大人没了,就再没机会了。
  尽管贾琏对这一看法不以为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子嗣远比老婆重要。
  大人没了,还可以再娶。
  他爹是这样做的,他大爷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这话他却不敢同贾环这般说……
  “唉!”
  叹息一声后,贾琏唯求能母子平安,这样就不用纠结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难题了……
  不是他没心没肺,只是……
  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成亲也有六七年了,可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出门在外,朋友们吃酒时都要小心的避开这个话题,以免伤了他……
  贾琏不觉得这是他的问题,反而觉得是王熙凤的问题。
  他知道,王熙凤心里一直都不大瞧得上他,不仅处处要强,还将他管的极严,是个大醋坛子。
  别说纳妾,就连通房丫头平儿都不能随他吃,只能看她的心情,同施舍一般。
  与她圆.房过生活时,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来,稍微换个花样都不许。
  无趣的很。
  定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他们多年来,一直没有所出。
  如今终于要生了,贾琏只求一定是个儿子,这样,就能在外人面前抬起头来,也能放下包袱,日后可以在外面随意顽了……
  “啊……”
  “啊……”
  产房内挣扎,不,是挣命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满满的血腥味。
  孩子还没出来,胎位原本就不大正,此刻有些难产……
  最危险的是,折腾了大几个时辰后,王熙凤,已然没了力气。
  这是最危险的。
  几个从宫里调出来的稳婆,一个劲的大喊“用力”,声音“振聋发聩”,可是已经陷入半晕厥的王熙凤,哪里能听得进去。
  虽然满耳里都是“魔音”,可听到最后,也只剩下了恍惚……
  心里只有苦涩,她一辈子争强好胜,没想到,终究还是倒在了女人最大的难关上。
  但愿……
  但愿能保住孩子吧……
  “奶奶,你再加把劲儿啊,奶奶,不能放弃啊!”
  平儿见王熙凤面若金纸,一双丹凤眼微眯,眼中神色茫然无神,顿时大哭不已,不顾血气,伏在床头大声哭道。
  不能放弃……
  可是,我真的没力气了……
  王熙凤心里苦涩的想到。
  平儿依旧大哭不已,只是劝说。
  产房里的动静,终于还是传了出去。
  贾琏自是跺脚不已,为难的不得了,却也只是无法。
  贾母等人放在产房门前听信儿的丫鬟回报了消息后,贾母终于坐不住了,拄着拐杖,来到了净室。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您快回去歇着吧,天儿太热……”
  贾琏赔笑上前说道。
  贾母看了眼满头大汗的贾琏,叹了口气,道:“这会儿子,我哪里还能坐得住?凤哥儿这孩子,是我最疼的孙媳妇,到了这会儿,我得去瞧瞧,劝劝她……”
  贾琏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贾政和赵姨娘也闻信赶来了。
  他又要问安,贾政道:“这个时节,就不要讲究这些了。”
  说罢,贾政又对贾母道:“老太太,命里皆有定数,天意有行,不可强求,您也不要太过担心……”
  贾母闻言,抽了抽嘴角,道:“你自去读你的圣贤书去吧……”
  说罢,由鸳鸯搀扶着,进了产房。
  背后,留下赵姨娘安慰尴尬的贾政的声音……
  ……
  西北路,武威城。
  经过近一个月的路程后,黄德、占超并数十位先荣国家将复仇系的核心成员们,终于踏足到了这座暂歇的落脚地。
  在西域收回前的日子,他们都会被安置在这座黄沙军团的大本营。
  这座被秦家经营的铜墙铁壁一般的西北大城。
  甫一入城内,黄德、占超一行人就被秦梁派遣的心腹亲卫接手,带着数百兵马,护送他们径直前往一座深宅里安置。
  带队的人是一文士,对黄德等人的面色并不算太好,并没有因为他们先荣国家将的身份,而顶礼膜拜。
  原因很简单,黄沙军团仅次于秦梁的一位重将,就是死在十三将的手下……
  在不大友好的清冷气氛下,黄德、占超等人,被护送到了紧靠着军营驻地的宅院内。
  那文士只将黄德一行人送至门口,就告辞离去了。
  还好,倒也没留下士兵看守……
  不过,等黄德等人推门而入,看到庭院当中的人时,面色纷纷一变。
  “二哥!”
  黄德、占超二人惊喜的唤道。
  只是,那位身量高大,满头白发,独着一目的老人,脸上却满满是恼怒之意,眼神凌厉的吐出两个字:“愚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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