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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陆旻继而说道:“周氏、王氏口出恶言,滋扰宫廷,有失妇德,不配再为天子嫔妃。拉下去,赐自尽。”
  谕旨降下,在场众人一起惊呆。
  虽明知皇帝宠爱苏若华,也知晓必定是要惩治这两人,但谁也没料到皇帝一张口就是要杀人!
  毕竟,她们只是言语辱及苏若华,并不曾真个做了些什么,论起来实在罪不至死,这样便动刀杀人,只怕要叫六宫胆寒。但或许,这正是皇帝的真实意图。
  说来说去,也是这两人不知死活,管不住自己的那张破嘴,在自己屋里说说也罢了,偏还要到外头说,撞在皇帝跟前儿,谁救得了她们!
  这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氏和周氏早已吓瘫了,酥在地下,连求饶都不会了。那周氏,竟还吓的失了禁。气味儿传开,更令众人频频皱眉。
  苏若华忽然出声道:“皇上!”
  陆旻挑眉道:“怎么?”
  她莫不是想为这两人求情?苏若华不算什么慈悲良善之人,但也不乐见血腥事。倘或她当真如此打算,他可不会答应。免得日后,人人都以此做文章,闯了祸就去纠缠她。
  不想,苏若华却道:“皇上,奴才想起来,再过一月就是奴才的生辰了。不知奴才可有这个脸面,求皇上给奴才积一点点福德呢?她们二人的确出言无状,依照宫规施以惩戒也就是了。”话出口,她亦捏了一把冷汗。
  要从皇帝手下救人,她并无十足的把握。毕竟如今的陆旻,早已不是昔日的七皇子了。
  她倒也不是可怜这两个碎嘴的宫嫔,只是陆旻身为大周朝皇帝,独宠一个宫女,本来就惹得朝堂议论纷纷,如今再为她开了杀戒,外头传扬开来,怕是要令陆旻落下一个宠幸奸佞、残暴嗜杀的恶名。
  她自己如何倒不甚在意,横竖这些人骂来骂去也是白费唇舌,但她不能让陆旻因她受到任何的损害。
  陆旻看着她,面色沉沉,倒令苏若华心悬了起来。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李忠,将这两人送入慎刑司杖责六十,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片刻之间,周氏与王氏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两人唬的几乎晕死过去,软在地下,动弹不得。
  然而,杖刑六十,打入冷宫,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完了,余下的人生不过是苟延残喘。
  苏若华也并非真想为她们求情,不过是不愿陆旻为着自己胡乱杀人,也就不再多言。
  陆旻便拉着苏若华,往前去了。
  李忠带了人手过来拖拽这二人,还不忘斥道:“你们往后,得给人家若华姑娘烧高香!不是她求情,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的小命都保不住了!真晦气,出来一趟,遇上这种事。”
  陆旻挽着苏若华,信步向前,淡淡说道:“慈善心软,不是好事。”
  苏若华微微一怔,便微笑道:“嗜杀,也不是好事。”
  陆旻颇有几分无奈,说道:“你啊,从来就不会惯着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从不会惯着他,不管是他的脾气还是恶习。他倒也惯了,由着她管。大约这辈子,他都要被这个女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有时候想想也是一乐,听闻民间多有娘子管相公的,多半就是这么个情形吧。
  苏若华将脸贴着他结实强劲的臂膀上,笑道:“因为,苏若华不是苏妲己啊。”
  陆旻听着,也是笑。
  如若她真想祸乱朝纲,那他真能抗拒的了么?还真难说呢。
  两人走到漱玉亭前,相携走上亭台。
  这亭台高居岸边,三面环水,坐于其上,能将太液池三山一水的美景尽收眼中。
  陆旻想在此处赏景,便吩咐宫人将所带来的酒食摆上。
  有苏若华在,自是没旁人插手的余地,她替陆旻斟满了酒盅,又执象牙包银筷,替他布菜。
  陆旻说道:“不必忙碌,你也坐下吃些。朕听说了,你早起也没吃什么东西。”
  苏若华看他兴致甚佳,也不推拒,含笑在对面坐了。
  陆旻吃了半碗粥,将一盅酒一气儿饮干,忽低声道:“朕,真恨不得立刻封你为后。让这起人,再无话可说!”
  皇帝的言语,仿佛一记惊雷在苏若华心底炸开。
  这是她从未敢想过的,倘或她还是大司马的千金小姐,那还算匹配的上。但她如今,罪官之后,充入宫中为奴,几乎是宫里最末等的身份,如何敢有这等非分之想?
  她曾偷偷猜过,陆旻将来会封她什么位份,到妃位已是很了不得了。
  但陆旻竟然动了要封她为皇后的念头么?
  作者有话要说:  正经说一句,其实如果没有若华的话,陆旻就会是个暴君。
  他心中的情感缺失满严重的
  第五十五章
  苏若华看着陆旻, 见他神色郑重,并无半分戏谑之意。
  湖边风声甚大,为不扰了两人, 伺候的宫人都在亭下几丈开外, 并不曾听见皇帝这惊世骇俗的言语。
  她心潮激荡澎湃,半晌又镇静了下来, 微微垂首道:“皇上才饮了一盅酒, 怎么就醉了?”
  陆旻有些气恼,低声斥道:“朕说的是真心话!”
  苏若华倒是神色冷静,说道:“皇上明知,我是个什么身份。立后非儿戏, 皇后是一国之母,不是寻常小户人家的正房,手掌凤印, 母仪天下。人选必得慎之又慎。倘或任性而为,于皇权稳固,怕是不利。”
  皇后低位崇高, 不止是皇帝的正妻, 更是手握重权,是朝廷一支巨大的势力。不是随意什么女人,只要得了皇帝的喜爱,都能稳坐凤位的。这因沉溺宠妃,肆意而为,最终皇权颠覆, 江山美人一起丢的例子,还少么?
  苏若华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更加看重的是陆旻。
  她将酒壶拿过一边,低声说道:“清晨早起,皇上还是少吃些酒吧。”
  陆旻盯着她的眸子,轻轻说道:“你当朕在说醉话么?”
  苏若华侧了侧脸,言道:“皇上若非是醉了,怎会有这样没轻重的念头?”
  陆旻笑了一声:“没轻重?你倒是比朕还更知道分寸了?”
  苏若华倒也渐渐生出些闷气,明知不可为,还要拿这样的话来逗她,有什么意思呢?
  她捧起粥碗,低头吃粥,一字不发。
  陆旻瞧着她,忽的莞尔道:“又是这样了,从前起就是这个习惯,一生气就不说话。”
  他拈起一枚糖酥花生,抬手递到她口边。
  苏若华看了他一眼,抿唇没有去接。
  陆旻笑了笑,将花生丢在她粥碗里,拍了拍手,方徐徐说道:“皇帝的妻子,理当是皇后。太子的生母,也理当是皇后。这有何不妥?”
  早年丧母,又长久以来的不受重视,恭懿太妃收养他,也不过是想要借着他在皇帝跟前博些爱宠,没有几个人对他真心以待,即便他今日荣登大宝,围着他的人里,大多也都是利益算计。
  如此种种,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疮疤,这是个怎样也填不满的窟窿。
  若是有谁能抚慰他,也就唯有苏若华了。
  起初,他也曾纠结过,若是苏若华当真对他无情,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过,或许自己会放她走,任她出宫,给她自由;一时却想,哪怕她不愿意,他也要把她留在这皇城之中,困她一生。他厌恨那些垂涎他权势地位来向他谄媚的女人,但唯有她,哪怕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肯留在他身边,他也是情愿的。
  好在,苏若华还是回应了他。
  最初得到她时,他也满足幸福,然而渐渐地,心底又空虚了起来,这还不够,他还想要的更多。
  听着她在太妃跟前亲口承认对己有情时,陆旻心中是狂喜的。
  她是他唯一认定的妻子,那立她为后又有什么不对?
  苏若华微微叹息了一声,放下粥碗,低声说道:“七郎,你是皇帝,不能如此任性。朝廷里的事情,我不懂。但太后会任凭你率性而为么?淑妃也对后位虎视眈眈,她的背后有钱家这一支势力。你要施展抱负,该选一个能帮的上你的名门千金。我是个身份?我为后,名不正言不顺,别说对你毫无助益,满朝大臣怕也不能同意。皇帝行事不端,是要在朝廷里掀起波澜的。即便那些原本投效你的人,怕也要生出不满。”言至此,她又轻轻说道:“放着史书上的例子不说,七郎竟也忘了太宗皇帝的王贤妃了么?”
  这位太宗皇帝一度曾盛宠民女出身的王贤妃,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甚而为了她,预备废黜孝高泽皇后,改立她为后。
  此事在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本朝臣就对皇帝盛宠一个民女颇有微词,又见皇帝竟要废黜正宫改立她人,更是义愤填膺,当即便有三名御史当面斥责皇帝行事荒谬,倒行逆施,颠倒纲常,言辞激烈,触怒了太宗。
  太宗皇帝当即大怒,将为首一人治了个大不敬之罪,下入大狱,本当如此能震慑群臣,熟料竟是捅了马蜂窝。
  当场,便有两人以死相谏,触柱身亡。
  这消息便传入了后廷之中。
  孝高泽皇后亦是名门望族的出身,正宫娘娘岂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她当即传讯母家,联络朝中大臣,一起反对此事。
  文武百官无人赞同,文臣在乾清门外跪了一地,武将在神武门外齐齐呼号。
  此事最终竟闹至宫变的地步,信南王私下得了皇后懿旨,率兵进京“清君侧”,京城无有防备兵马不足,乱军涌入宫中,竟将王贤妃当场诛杀。
  这一场大乱足足闹了两月有余,太宗皇帝最终是搬了另外两支亲王的救兵,方才平息。
  王贤妃既死,自也当不成皇后了。太宗皇帝痛失爱宠,与孝高泽皇后几乎到了生死不容的地步。然而朝廷局势动荡不宁,废后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但也因这场暴乱,局面分化,周朝最终有了今日之局。
  往日教训历历在目,陆旻也是熟读通史的人,怎还会行出如此颠倒之事?
  陆旻浅浅一笑,捡起一枚奶酥杏仁丢入口中,嚼了嚼笑道:“若华对史书典故倒很是精通。”
  连他祖上太宗皇帝干的蠢事都搬出来了,就这么小瞧了他?若无十足把握,他怎会有所举动?
  苏若华看他这样子,便晓得他是没有听进去,面色有些黯然,道了一句:“不敢。”
  苏家是书香名门,高祖皇帝起事时,特特请了隐居于野的苏家公子苏遂出世襄助,为其麾下军师。苏遂为高祖皇帝一生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方有了苏家后来的富贵。家学渊源,苏若华自三岁起便由兄姐带着识字,到了家中遭难时,已通读史书经典。这些事,她都是知道的。
  陆旻看着她娟秀温婉的面庞,眸光迷醉,他说道:“你能有此念,正是皇后的合适人选,推辞什么?”
  为避嫌,她总说自己不懂前朝事,然而后宫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人情事理也大多是通的,她能将后宫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保着那个莽撞急躁的太妃平安至今,这份才干已是可见一斑了。即便不为了两人的情意,如今后宫中有如此资质的女子,能找出半个来么?
  苏若华不言,陆旻越说越郑重,令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她真正惊恐起来,自己不会竟真的成了陆旻的掣肘吧?
  半晌,她慢慢说道:“皇上,奴才是罪官之后,戴罪入宫……”
  她重提奴才二字,意在提醒陆旻自己的身份。
  陆旻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筷子,压低了声道:“原想有了眉目再告诉你,但看来不给你一颗定心丸是不成了。朕正在吩咐人,彻查当年你家的事情。”
  苏若华讶然,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向陆旻。
  十年了,没人替她苏家说过一句半句的好话,即便是当初与她家往来交好的世交,出事之后,也退避三舍。甚至于,那些曾与她闺中往来的所谓姊妹,在宫中相见时,好些的就避开,更有人在她面前耍起主子威风。
  当年,她只听闻人说,她父亲吞没地方进与皇家的木料,并结党营私等事方被抄家流放。然而,她始终不能明白,苏家有地产庄园,世代簪缨,哪里会需要私吞皇产来中饱私囊。小时,父亲还时常教导子女,勤俭持家,戒奢戒糜。彼时,京城贵族圈里奢华糜烂之风盛行,父亲私下时常批驳此事,还曾写了一篇《过奢论》要她背诵。这样的父亲,会财欲熏心,贪污受贿么?
  苏若华心里是不肯信的,但朝廷已有论断,也无人会为他们翻案。
  但看陆旻笑的光风霁月,又添了一句:“朕不信,以苏相的为人,会行如此勾当。”
  就这么一句话,足令苏若华双眸湿热,泪水迷蒙之下,连他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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