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副宫主?!”离泽宫众弟子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等话来,纷纷震惊。副宫主淡道:“离泽宫养了你们那么些年,也该报答养育之恩啦!前辈,请便!”
  无支祁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冷血无情的金翅鸟一族!事先说明,这均天环只能让一人得到无上的妖力!你拿走了,其他族人可没好处!你是打定主意要独占了?”
  副宫主拱手低声道:“还请前辈成全!”
  无支祁笑得直打跌,将均天环朝腕子上一套,捋起袖子,道:“那好——等我杀个痛快!”副宫主并不阻拦,后退一步,让出路来给他。那些离泽宫弟子见势不好,慌得夺路而逃,跳窗的跳窗,推门的推门,乱做一团。禹司凤于心不忍,正要开口阻拦,忽听躺在地上晕死过去的柳意欢又哼了起来,他急忙低身扶住他,轻道:“大哥?你怎么样?!”
  柳意欢眼睫微颤,忽而抬手用力捂住流血不断的天眼,发出一声痛呼,全身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其状甚惨。禹司凤和璇玑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紫狐急道:“好像是天眼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反应?!”
  话音未落,只听柳意欢厉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禹司凤微微一怔,他先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们都以为是指的离泽宫的人,难道竟然还有旁人吗?
  忽听逃出门外的离泽宫弟子发出一阵阵惊呼,紧跟着又流水一般地跑回客栈。众人转头去望,只见门外突然起了一层血红的大雾,连街对面的店铺都看不见了,而跑得慢的离泽宫弟子,一沾上那血雾,立即惨叫着被腐蚀成白骨,那叫声和惨状,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浓浓的血雾就包裹住了整个客栈,每个人面上都被镀上一层红晕,神情扭曲怪异。
  第三十五章 均天策海(八)
  无支祁好像也有点茫然,他停下追赶的动作——实际上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杀人,不过是玩心顿起,吓唬人罢了。眼看那血雾停在门框处,分毫不差,既不进来,也不褪去,像活的一般。他忍不住推开窗户,抬手伸出去试探。手指沾到那血雾,便是“滋”地一声,指尖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转身,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舔。紫狐抱住他的胳膊,露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他将她轻轻推开,道:“你和璇玑他们一起,别过来,危险。”说罢,忽地朗声道:“千年不见,你装神弄鬼的本事还是不小哇!既然来了,干嘛不干干脆脆地出现?搞个什么血雾,你看看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有人恼道:“闭嘴!”紧跟着,血色的浓雾里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进客栈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人身上——他穿着鲜红的盔甲,身量高大,满头长发打理得油光水滑,英气十足。甫一进屋,此人谁也不看,只提剑指着无支祁的鼻尖,喝道:“兀那猢狲!胆敢擅自逃离牢狱之刑!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绝对的威风,绝对的气派。但不知为何,众人很有发笑的欲望。
  那人见无支祁抠着鼻孔不理他,不由更怒,厉声道:“兀那猢狲!本将与你说话呢!”
  紫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发现这人脸色难看,赶紧捂住嘴巴,悄悄后退几步。无支祁翻着白眼,说道:“拜托,一千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里又不是戏台子,你拿腔拿调的是唱得哪一出啊?”
  “放肆!你是不要命了!”那人还在唱戏一般地吼,结果连禹司凤都撑不住低声笑了两下。细细打量那人,虽然身量高大,气度英武,右胳膊那里却空了一块,袖子空荡荡的。他心中一动,想起无支祁在喝高的时候说过,他杀过玄武,更斩了朱雀的一条膀子,那么,这个浑身火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天界神将朱雀了?
  无支祁哈哈笑了几声,把手一拱,学着朱雀拿腔拿调的语气,怪声道:“咄!兀那神仙!你是要再断一条胳膊吗?”
  他的神态实在太滑稽好笑,一时间客栈里人人都忘了危险,只觉如今情形诡异又逗趣,都忍不住暗暗发笑。朱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咬牙道:“你是拿老子做笑料?!”这句话倒说得十分正常,阴恻恻地,看来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恢复正常语调,真是个怪人。
  无支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抠鼻孔,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啦,废话够了。你下来干嘛?天帝老儿叫你把我抓回去?还是把战神他们抓回去?”
  朱雀冷道:“非也!本将此次下界乃是受了白帝的指示,将均天环收回天宫,不可再流落下界。”
  “哦?”无支祁有些惊讶,奇道:“只要均天环?没说策海钩?白帝还蛮大方嘛!真打算把策海钩送给我了?”
  “放肆!”朱雀又吼了起来,“你三番四次挑衅,又犯了偷窃大罪,本该将你处以极刑!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帝怜你孤勇,你早已死了十次也不止!居然还敢讨价还价!速速将均天环拿来!”
  无支祁把均天环褪下来,用一根手指甩来甩去,笑道:“我就不拿!有本事你来抢,抢到了我二话不说连策海钩也还给你们!”
  朱雀神色微微一动,似是打算出手,忽听后面一个妖妖挑挑的声音说道:“慢着!既然是神将大人,那么小可有几句话相问!”他回头,却见一个带着修罗面具的青袍男子站在那里,正是离泽宫副宫主。朱雀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妖气,只当是凡人,便道:“你问!”
  副宫主森然道:“敢问神将大人,离泽宫可是犯了什么逆天罪行?为何要用如此残酷刑罚来折磨我们?!”他指向在门口哭喊的离泽宫弟子,都是方才逃出大门,却被血雾所伤的人,更有几个人半边身体都腐蚀没了,一时却死不得,只是在号哭,惨酷之极。
  朱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抓了抓油光水滑的头发,懊恼道:“本将……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来……这个,本将……”他支支唔唔,说不出个道理,急得满头是汗。他和腾蛇那种蛮干的家伙可不同,他不愿意随意杀生,不过是弄了点血雾,搞个神秘气氛,顺便将这客栈笼罩在结界里,不与外界连通,谁想居然弄死那么多人。
  他后悔了半天,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罢了,这次是本将的错。给你们赔个不是,等回到天庭,本将自会向白帝请罪,那些枉死的人,来生都会有福泽,你且安心。”
  朱雀在天界算是最老实的神仙之一,和一肚子花花心思的应龙不同,和暴躁蛮干的腾蛇也不同,他答应的事情,绝对会贯彻到底。他说要请罪,必然会请罪,这点无支祁是十分相信的,于是他笑道:“还是那么老实!看到你这样,老子都不忍心和你动手了!罢啦,均天环就还给你!”
  他将均天环高高抛起,掷向朱雀,不料旁边闪电般窜过一个青影,硬生生从中途将均天环截下。朱雀大喝一声,拔剑上前,抵住那人的脖子,一见是先前发问的副宫主,他微微一愣,冷道:“这是神器,不容亵玩!速速拿来!”
  副宫主手里紧紧攥着均天环,只觉掌心一片炽热,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窜,他大笑道:“均天环!真的是均天环!”他见朱雀抬手要来抢夺,脚下一点,轻飘飘地离地三尺,飞了起来,一面笑道:“神将大人!你莫忘了千年之前曾许诺过金翅鸟一族什么!如今我的力量,难道还不足以上天界吗?!”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衣衫碎裂之声,他上身的衣物尽数碎了开来,一片片落在地上,露出肋下漆黑的两排珠子。他将均天环套在手上,反身闪过朱雀的长剑,双手微张,似一双张开的翅膀,飘然滑了很远,紧跟着叮叮当当数声,肋下的黑色珠子齐齐掉在地上。璇玑和禹司凤一见到这情景,不由互相握紧了手——他们都想起两年前在浮玉岛的那段痛苦回忆,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朱雀追了两步,突然发觉不对劲,猛然停住脚步,厉声道:“你不是凡人!是妖!”
  副宫主浑身上下都被炽烈的金光包裹,力量犹如澎湃的大海在经脉里流窜。他扶住手上的均天环,身后的六片金翼张开足有两三丈长,扇动中,惨叫声不绝,无论是离泽宫弟子还是那些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的可怜凡人,稍稍为那翅膀擦刮一下,便是断手断脚的惨痛。副宫主毫不在意周围的惨呼,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蓬勃力量的喜悦里了。
  “神将大人!什么是妖,什么是人,什么是神,何必分那么清楚?只要有能力,忠心为天界效力,妖又如何?离泽宫……不!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来!速速将我领上天庭!我愿意为天帝效力!征伐妖魔!”
  朱雀皱眉道:“似你这样滥杀无辜,完全被妖力牵着鼻子走的妖,谈什么为天帝效力!本将再说一遍,均天环是天界神器!快点归还!否则休怪本将不客气!”
  话未说完,忽觉肩上被人重重一拍,他猛然回头,却见无支祁双眼晶亮,死死盯着副宫主。“大胆猢狲要做什……”还没喊完,无支祁就捂住了他的嘴,调皮一笑,轻道:“别嚷嚷,瞧我发现了谁!元朗,你原来没死?”
  第三十六章 均天策海(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元朗便是先祖的名号了,副宫主怎么也叫这个名字?禹司凤双手微微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浮在半空浑身金光的副宫主。他怎么会是元朗?他分明是师父的弟弟!亲生弟弟!
  副宫主缓缓抬手,将脸上的修罗面具摘下。他的容貌第一次呈现在世人面前,与他平日里妖妖挑挑的作风不同,他身材虽然纤细,一张脸却生得浓眉大眼,极有男子气概。他目光灼灼,看着无支祁,冷笑道:“猢狲!到最后均天环还是属于我的!你休想夺走!”
  无支祁吸了一口气,奇道:“怪了,你那张脸不是元朗啊!你到底是谁?”
  副宫主低低笑了一声,轻道:“蠢材!你还是那么蠢,无支祁!”
  无支祁摸着脑袋,果然是百思不得其解。禹司凤喃喃道:“莫非……和璇玑一样?转世轮回?!”他仔细将前事想了想,渐渐确信此人确实是元朗的转世。否则他怎会将大宫主的私事和盘托出?何必将自己赶出离泽宫?原先他们都以为副宫主是想得到离泽宫的实权,但他们错了。离泽宫再强大,也不过是凡间一个修仙门派,何况建立离泽宫也不过是为了元朗的私心——他想夺回均天环,获得强大的妖力。
  他私下里做的那些拙劣的小动作,无非是想让别人都认为他的目的是夺权。谁能想到,他就是元朗?所以他吃定了无支祁的性格,嘴硬心软,所以先前那样气定神闲。原来他对璇玑说的那些劝告、将大宫主气得吐血、诱使他去阴间取均天环、诱使他发下那个毒誓——一切都是算好的!他早已知道就算不求无支祁,他也会因为璇玑的面子将均天环给自己!
  朱雀的出现想必是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于是他厉声发问,目的不过是乱了这老实人的心神——以他对无支祁的了解,知道他一定不会继续为难,均天环必然要还给天界。要抢夺均天环,就只在那一瞬间!
  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他才骇然发觉此人的城府有多深。先前只觉得副宫主怪异,做的很多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一会好一会坏,原来真相是这样!他终于明白了!
  禹司凤上前数步,厉声道:“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取均天环是何等大事!大宫主怎可能不来?他不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元朗陷害了,甚至死了。
  元朗笑吟吟地看着他,赞叹道:“金翅鸟族人中居然出了一个你这样的聪明人!果然不让你继续留下是对的。你爹没死,好歹这一世他也是我兄弟。今日我好心点,说给你听,好教你知道那情人咒的解药是我给配的方子,不但消除那些回忆,大约连妖力也是可以消除的。你还是别在这里磨蹭,赶紧回去看看吧,不然你爹在地牢的臭水里泡久了,会出什么事,我可不能保证。”
  禹司凤恨了一声,掉脸就要出门,却被那血雾拦下,急得脸色煞白。紫狐急忙拉住他,劝道:“司凤你别急!璇玑!你快过来劝劝他呀!璇玑?”她回头,却见璇玑只死死盯着元朗手腕上的均天环在看,对周围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像入魔一样。紫狐急得大叫道:“这都怎么了!无支祁!你别光顾着耍嘴皮子!快点动手啊!”
  无支祁笑道:“好吧,小狐狸叫我动手,我就动手了。元朗,别以为套个环子老子就对付不了你!前世你他妈是个阴暗的窝囊废,这辈子你他妈还是窝囊废!老子居然和你这种人称兄道弟,真是丢人到家!”
  话音一落,他身体猛然前倾,胳膊一挥,却是一道闪亮的银光射出,与紫狐在无间地狱见到的那道光一模一样。他手里攥着一根一人多高的银色钩子,造型十分诡异,居然是一截一截的,像是用锋利的骨头扎在一起做成的钩子。那道银光,便是这策海钩射出的了。
  只听“呜”地一声巨响,整个客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粉尘四落,原本蹲在地下的那些客人和伙计们吓得又哭又叫,无路可逃,紧跟着头顶乍然一亮,原来这客栈上面半截都被策海钩给钩没了,没入浓厚的血雾里,眨眼就没了影子,那些血雾立即压了下来,离头顶只有两三尺的距离。这下众人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呆呆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元朗朝上一冲,触到那些血雾,显然也有些顾忌,只得落在地上,冷笑道:“你是朝哪里砍呢?!”
  无支祁把策海钩朝肩上一扛,也笑道:“怎么,我没砍对吗?”
  元朗脸色突然一变,猛然低头,却见套着均天环的那截胳膊居然被削断了!策海钩实在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痛楚,连血都还没来得及渗出来。他惨叫一声,死死抓住断臂,发了疯一般地在地上找着自己的断手。
  无支祁举起手里的一截断手,笑问:“元朗,你是在找这个?”那断腕上赫然套着金光灿灿的均天环,元朗嘶声道:“还给我!”直扑上来,没命地要抢。无支祁退了一步,将均天环扯下来,把断手丢到他脸上,笑:“还给你喽!”
  元朗拍掉那只断手,嘶声吼道:“无支祁!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自己有了策海钩,却三番两次从我手里抢夺均天环!神将大人呢?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抓住他!用极刑!东西都是他偷的!和我没关系!”
  无支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狂态,并不说话。朱雀从后面一把扯住元朗的胳膊,将他制住,厉声道:“安静!你好大胆!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他这一番问话正气凛然,大有唱戏的味道,倒让无支祁又勾起了嘴角。
  “试图抢夺神器是一大罪,故意卖弄妖力伤害凡人又是一大罪!不过……你最大的罪,便是擅自轮回!元朗!本将想起你了!当年向天界讨好卖乖的那只金翅鸟!如果本将没记错,判官的生死簿上,元朗还未到下界轮回的日子吧?!”
  无支祁奇道:“怎么?你的意思是,他还没到可以轮回的日子,就自己……他娘的轮回了?”
  朱雀点头道:“不错!天地轮回自有法,脱离法度擅自轮回下界都是重罪!元朗,本将要将你押上天庭,由白帝审问!”
  元朗为他制住,又失去了均天环,澎湃的妖力顿时消失无踪,丝毫也动弹不得,加上断臂处痛彻心扉,他忍不住凄声道:“天道不公!犯错的人并不是我!为何三番两次要将无支祁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你们答应的封官加爵在哪里?!诱使我叛变时的和颜悦色又在哪里?!原来天界也会玩虚以委蛇的招数!早知如此,我……”
  “早知如此,你就不背叛我了,对不对?”无支祁抠着鼻孔,慢悠悠地说着,最后将鼻屎抠出来,笑嘻嘻地弹到他脸上,说道:“你可别再做梦了,把我当傻子呢?嗯,我本想亲手杀了你,了结这千年的愤懑,不过眼下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干嘛要你死那么痛快?活着才是受罪嘛!我告诉你,无间地狱很好玩的,你去坐坐,保准不会后悔。”
  朱雀沉声道:“元朗!要上界成仙是需要缘法的!你前世没有仙缘,故此特特令判官早早将你勾魂,等待下个轮回。你若耐心等待,走正常的轮回,这一世本可上界成仙!谁知你这般鼠目寸光,果然是与天界无缘。”
  元朗脸色犹如死灰一般,怔怔看着他,嘴唇颤抖,这下,他真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是谁说的,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他这不正是自做孽吗?
  朱雀朝无支祁伸手:“拿来!”
  无支祁装傻,摸着脑袋笑问:“什么拿来?”
  “均天环!”朱雀大眼一瞪,气呼呼地说道:“猢狲别想耍花样!你私自逃离牢狱的事情,迟早会找你算账!你想罪状上再加一条吗?!”
  无支祁想了想,将均天环拿出来,在元朗面前一晃,柔声道:“傻子,你为了这么个东西,居然变成了疯子。以前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的情分,真的忘了吗?”
  元朗嘴唇还在颤抖,依旧说不出话来。
  无支祁淡道:“你我到底是兄弟一场,待我祭你一程!”说罢,他双手抓住均天环,用力一掰——喀嚓一声,那天下闻名的神器,居然在他手里硬生生裂成了碎片!
  众人都是齐声惊呼,无支祁微微一笑,将那碎片抛洒在空中,低声道:“东西没啦!下辈子……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希望你不要再追求那些虚幻的东西!”
  “无支祁!”朱雀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微微发抖,再也想不到他居然这般胆大包天,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将均天环给弄碎了!他正要发作,忽听紫狐尖叫道:“璇玑!璇玑你怎么了?!”
  禹司凤大吃一惊,急急回头,却见璇玑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晕死在紫狐的怀里。
  第三十七章 均天策海(十)
  人常常会有很多奇怪的感觉,譬如某日遭遇了什么事情,下意识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不知是梦过,还是曾经经历过。再譬如,突然遇到一个东西,觉得无比熟悉,无比亲近,可就是想不起那到底是干啥的。
  从无支祁亮出均天环的那一刻起,璇玑就陷入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里无法自拔。她似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只能紧紧盯着它,费尽所有的心神去回忆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它。直到他又亮出策海钩,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真的很熟悉!不是肤浅的熟悉,而是深入魂魄最里层,与她血肉相连的那种熟悉!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终于又找回什么的熟悉。
  眼前似乎浮现出许多画面,模糊不堪,还有许多声音。一个声音像是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换了吧,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做个琉璃美人如何?”
  她侧过脑袋,想听得更清楚,忽听无支祁大喝一声,手里的均天环“喀嚓”一声裂成了碎片。她心里仿佛也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声在耳朵里嗡嗡直响,紧跟着所有的声音全部偃旗息鼓,她的身体仿佛突然掉进一个深渊里,不停下坠,下坠……
  禹司凤抱住她的身体,低低叫了她几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双目紧闭,俨然是晕死过去。他心里乱成一团,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回头厉声道:“我不管天界有什么纷争!现在请你立即收了血雾!放我们出去!”
  朱雀被他吼得没脾气,血雾这东西是他理亏在先,只得抿紧嘴唇,左手在空中一招,大团大团血红的雾气开始蠕动,靠这样近观察,那蠕动的雾气简直像一团团蠕动的血肉,着实恶心又狰狞。
  无支祁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像他刚才根本没有把一个著名的神器给弄碎,只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瓷碗一样,笑嘻嘻地说道:“你也别怪这笨鸟,这血雾与他形影不离,离不得,还可算作结界,与外界隔离开。这人喜欢装模作样,到哪里都喜欢先放雾气搞个气氛,和放屁似的。其实就是个蠢货罢了!”
  朱雀因血雾伤了不少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被他这样冷嘲热讽一番,居然也不还嘴,手腕微微一转,血红的雾气颜色渐渐变淡,最后化成了纯然的白色,他的整个身影也被包裹在白色雾气里,影影绰绰。
  “猢狲!你等着,损坏神器的大罪,迟早会与你算个清楚!”他在雾气里恶狠狠地说着,接着,雾气慢慢褪去,紫狐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坐了下去,恍然间,周围一切都恢复了原样,热热闹闹的客栈,被策海钩削掉的上半截也不知何时安了回来,接的天衣无缝,凌乱的桌椅也变得井井有条,倒在地上不停呻吟的离泽宫弟子和那些客人们都一脸茫然地站在客栈里,身上干干净净,一点伤也没有,遭受血雾腐蚀的那些人仿佛也随着雾气的消失而化成了灰烬——一切都变成了朱雀来之前的样子,街上阳光灿烂,行人熙来攘往,谁也没朝客栈里望一眼,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客栈里突然爆发出许多怪叫声,却是先前被困在里面无法出去的客人以及伙计掌柜的,眼看现下一切都恢复原样,他们再也不敢待在客栈里,慌不择路地一起朝外面跑,逃命是要紧。剩下的离泽宫弟子们只觉恍若隔世,互相怔忡地看了半天,谁也说不出话来。
  无支祁咳了两声,手指在桌上一敲,笑道:“你家副宫主都被抓走了,你们还不走?留着等老子来杀吗?”
  他们这才“嗡”地一声,惊慌失措地散开。禹司凤在后面叫道:“等等!你们是要回离泽宫吗?”那些弟子默然点头,禹司凤又道:“回去了,要怎么交代?”众人都沉默。均天环被弄坏了,副宫主又是那样的人……离泽宫的存在就是为了均天环,它碎了,他们的存在还有意义吗?怎么和大宫主说清楚这件事?
  “一起回去吧。”禹司凤沉声道,“大宫主如今被副宫主陷害,生死未卜。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处理此事。”
  他身为十二羽,离泽宫本来人人都敬畏他,眼下正是群龙无首,一锅乱粥的时候,他出来说话,效用奇大,众弟子纷纷点头答应。禹司凤转身将璇玑轻轻放在椅子上,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一下,轻道:“紫狐,无支祁。柳大哥和璇玑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我去一趟离泽宫,很快就回来。”
  无支祁正要说话,突然警觉地抬头,低声道:“噤声!不对!还有东西在!”话音刚落,众人只听见半空中有人冷笑一声,依稀像个女子的声音。无支祁猛然跳起,抄起策海钩便要勾上去,紫狐急道:“不要啊!这下再钩坏了客栈,可没朱雀来保护了!”
  他的动作猛然一停,犹豫了一下,只这一个瞬间,凭空突然出现一只人手大小的青色爪子,爪钩尖锐,其上布满青色的鳞片。那爪子快若闪电,在柳意欢的额头上一捞,他纵然在晕迷中,也是痛得惨然大呼,整个身子蹦了起来,鲜血从他额上飙射而出。
  他额上的天眼居然被那爪子硬生生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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