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诶?又来啊——”
  电梯叮一声。
  “去吧,一会儿我找你。”明宸说。
  林跳跳不见了,电梯前只剩下明宸一个人。
  司延安眉头微蹙,往外挪了一步,正好看见明宸把电话接起来时的表情。
  非常陌生。
  像是换了一个人,冷漠的,甚至带着戾气的眼神。
  “说话。”他道。
  静了约十秒左右,他再次开口:“不用这么麻烦,你到底要干什么,电话里说就可以了。”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更长,他清楚地看到明宸闭了闭眼睛,额头上都隐隐冒出忍耐的痕迹。
  “地址。”
  而后挂断。
  明宸在他面前永远是可爱温顺的,就算在巷子里揍混混,或者抱起几百斤的大石头,也都一样。从来不会像这样,浑身上下写满了攻击性。
  司延安心神俱震。
  不是因为看到了另一面,而是发现,这样的明宸,忽然有了小时候那个小孩儿的影子。
  像一只野生的,需要自己猎食才能生存下去的,凶恶的小动物。
  可爱到令人战栗。
  愣神间,熟悉的铃声炸响。他条件反射摁掉铃声,匆匆向后台另一侧走去,接起电话:“喂?”
  “哥,”明宸声音轻快:“叫郭盔别来接我了,我今天不回去,节目组要一起去隔壁酒店吃饭。”
  “是吗,”司延安声音沙哑,手撑着黑暗中的墙壁:“那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结束了我就回去。”
  “……玩得开心。”他道。
  小朋友撒谎了。
  司延安心中不安更甚,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到先前的位置。
  明宸已经收起了手机,等电梯下楼,司延安跟着他,一直到电视台侧门出去,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延安也拦了一辆,继续跟着。
  司机第一次做跟车这种事,路上显得非常兴奋,动不动就问阿sir这是在做什么。司延安心情焦躁,没跟他扯皮,谁知到了城西某片区附近,车出了点意外。
  城西这一带的路况是公认的崇市最差。
  养心斋在的旧城区经过几次整顿,已经没有那么破烂了,毕竟离市中心不远。但城西这一带旧小区多,开发商没有资金盘下,便一直扔着,像光鲜亮丽城市里的丑陋伤疤。
  今天一直下雨,这条路上的水积了有小腿高,那位司机经过时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车熄火了。
  司延安钻出车来,一脚踩在水里。
  他拧着眉,后悔没在电视台就拉住明宸。但是如果不跟出来,小朋友或许又不会说了。
  一个电话拨给明宸,一直响到断了都没人接。
  不死心的又打了一个,依然是。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论倔强,没人比得过明宸。
  “师傅,钱付了。”司延安收回手机,打了个招呼,不顾身后司机惊讶的声音,直接踩着水往前一辆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去。
  ***
  明宸下了车,站在一道铁门前。
  整个崇市都没多少平房了,他觉得自己在参观古董。
  以为自己已经忘掉的记忆,陡然和眼前的画面重合,他才知道他并没有忘记。
  甚至还记得很清楚。
  这座小院子,院里的车棚,杂物堆,一小块种着黄瓜藤的裸露泥土,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明明也没住多长时间。
  他拍拍铁门,发出哐哐的,仿佛快要散架的声音。
  屋里有人走出来,手电筒的光柱在雨中清晰得像一条线。
  “明明,回来啦。”
  手电筒的光扫过明宸的眼睛,他不闪不避,只有瞳孔缩起。
  铁门咔哒一声开了。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腐朽的,油腻的味道:“进来进来,你都好多年没回来了,该不会忘了爸爸吧?”
  他没有期待明宸的回答,将人领着往屋里去。
  塑料拖鞋踩在积了一层薄薄水的砖石地面上,挤压,抬起,气流和水摩擦,发出奇怪的滋滋声。
  明宸漠然进屋。
  男人摸索墙壁,开灯。
  屋内的陈设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陈旧,新家具很少,一切都灰扑扑的。
  且不像还有第二个人住的样子。
  沙发吱呀一声,男人坐了下去。
  他一半的头发都花白了,且白得不均匀,眼角皱纹耷拉下来,做了个和善的,笑着的表情:“你也坐。”
  明宸站着没动。
  男人曾是个小学老师,亲切是他与生俱来的技能。
  他笑容加深,语气愈发轻了:“明明啊……坐啊。”
  凝滞的三秒后,他一脚踹在茶几上,咆哮道:“为什么不坐!!让你坐你听不见吗!为什么不听话!坐!!!”
  这声如炸雷一般,震得天花板都仿佛要掉下灰来。
  明宸惊得心脏停了两拍。
  面上却不露分毫。
  “……呼……”男人喘着气,像一头年迈的公牛,瞪着眼睛,身体用力起伏:“哈哈,这是……长大了啊。”
  明宸垂眸看着他:“我的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嘴角向上咧开:“怎么了?当然是爸爸打听到的。这么多年,你赚着大钱,也不来看看爸爸……爸爸当然要好好打听。”
  明宸不回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不听话……你从小就不听话……总是往外跑。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爸爸在电视里看到你了,还会唱歌儿呢,真好听。底下小姑娘嗷嗷叫,听说她们都很舍得为你花钱……她们都给你多少钱?多少钱买你唱首歌儿?”
  “你出息了,爸爸看着也很欣慰,我也不要多……一千万吧。爸爸老了,去年也退休了,你又不回来给我养老,钱上自然得补偿一些吧……”
  男人眼角笑纹更加明显:“那些喜欢你的小姑娘们,知道你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吗?知道你从小不听话,是个街面上的混混吗?知道你赚了大钱,却不孝顺养父母吗?……你们公众人物,不是最要面子吗。”
  “别生气……爸爸也不想这样的。爸爸以前很喜欢你的。都怪你不听话。”
  “当年在那么多小小孩儿里,一眼挑中了你。”
  “号码。”明宸仿佛一句话都没听,只重复道:“问你呢。”
  男人面色冷下去:“明明,你听没听爸爸说话?”
  “做梦呢吧。”明宸冷漠道:“你是老糊涂了,不知道我有什么手段,就敢来勒索我?今天,你告诉我号码哪儿来的,我放过你,就当这一切没发生。否则,别想安稳过完晚年生活。”
  “你!”男人忽的从沙发上弹起。
  他怒极,想要发火,却本能地在意着刚刚那段狠话——直到他看见明宸的手。
  极力隐藏,却藏不住的,在颤抖。
  原来是虚张声势。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影子投在墙上,如同狰狞的怪兽:“长大了!长大了!你这小东西,天生的坏坯子,会撒谎了!结果不还是怕我——”
  话音未落,失重感袭来,他被掐着脖子甩到墙上,眼前一黑,发出嗬嗬声响。
  明宸颤抖着,扼住他的喉咙。
  害怕。
  太害怕了。
  他从小就怕很多东西。
  害怕下雨,害怕打雷,害怕肚子饿的感觉,怕猫……怕死。
  世界上总有这样莫名其妙生而弱小的东西,活着就是碰壁,但凡他强大一点,似乎命运就不会这样对待他。
  所以他努力挣扎,想要更多的勇气。
  然而这些可怕的东西依然如影随形,好像运动会上那个烂苹果,好像粉丝投毒时他听到的噩耗。他无法不感到害怕。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我天生就是这样,怎么也坚强不了呢?
  也许吧。
  系统在脑中疯狂大叫:[明宸先生!明宸先生!请您注意行为!恃强凌弱是不好的行为!]
  明宸重重喘着气,双手死死掐着男人的脖子,看到他翻起白眼。
  太恐惧了,手僵硬到不敢松开。
  他还记得这个人,拿着一棍棍子,狠狠敲到他头上时的感觉。痛。害怕。
  [明宸先生!明宸先生!]系统焦急得快要过载了,忽然提高又一个八度:[你听!听!外面有人来了!是他!]
  院门处传出巨大的撞击声,有节奏的哐哐响。在这样的雨夜像闷雷一样。
  明宸下意识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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