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话

  一周后。
  在黄昏将近的绀蓝色天空下,我骑着小皮皮来到横滨歌剧院的大厅前,在大厅旁边的停车场里停好车。
  侧坐在小皮皮后座的太宰治“嘿咻”一下从车上跳下来,砂色风衣的腰带没有好好系起来,跟什么动物的尾巴似的一晃一晃。
  “我们直接走正门进去吗?”
  “西村小姐在后台入口那边等我们。”我拔出车钥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西村明子发过来的消息,“往后门走吧。”
  后门的入口公布栏上也贴着表演节目的海报,海报上一片黑色的背景中,银色的弯月照耀在华丽的巨大鸟笼上,鸟取清惠饰演的夜莺跪坐在鸟笼中仰望着银月。
  银月上用巴洛克风格的字体印着歌剧的标题——《夜莺之死》。
  西村明子站在后台入口处等着我们,时不时抬手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跟我来吧。”看到我和太宰之后,她匆忙放下手,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过来带路。
  后门这边距离舞台正厅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要从这里到达后台还需要经过一段常常的走道,我们边走边听西村明子介绍等会儿舞台剧开始之后的上台顺序,和在后台需要注意的事情。
  “听说今天演出的《夜莺之死》用的是鸟取老师改编之后的新剧本,可以给我看一下新剧本吗?”太宰治冷不丁出声。
  西村明子迟疑了一下,“可以,不过剧本都放在后台,我等会儿去要一份给你们看。”
  我侧目看了太宰治一眼。
  可以啊功课做得挺足,这个认真的态度还是可以给他满分的。
  现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是后台早就忙碌起来了,化妆的化妆,搬道具的搬道具,大多数人都在别人的帮助下穿上欧洲中世纪那种繁复的服装。
  而作为整部剧女主角的鸟取清惠,则是一个人坐在一面椭圆形的全身镜前低头看着剧本,脸上已经上好了剧中女主角的妆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精致地像个西方人偶。
  西村明子走到鸟取清惠身边微微弯下腰说了什么,鸟取清惠听完抬起头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剧本递给西村明子。
  西村明子走过来把剧本递给我和太宰,“这是剧本。演出开始后第一排会有两个空位,你们等会儿就坐那里吧,有什么情况也方便做出反应。”
  我看着太宰伸手把剧本接过来,又看看独自坐在那里的鸟取清惠,感觉到哪里似乎有点违和,“鸟取小姐直接把剧本给了我们,这样没问题吗?”
  “没关系的,老师早就已经把剧本背下来了。”
  说完后西村明子收回手,掩饰什么似的扭过头。但是很快又转回来,压低声音用郑重到几乎接近恳求的语气说,“拜托了,一定要抓住那个人!”
  她这个语气,就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一样。
  这时候哗啦啦快速翻了一遍剧本的太宰治啪得一声合上剧本,笑着接上话,“放心吧,万事屋的宗旨就是只要接下委托,万事达成~”
  慢了一步开口的我只能接一句,“嗯,没错。”
  等等,我不记得有跟他说过万事屋的宗旨啊?还有这种话明明应该由身为万事屋老板的我说出来才有说服力,他为什么抢答得这么熟练啊?
  算了。
  x年x月x日,太宰治抢了我的台词,这个仇我先记下了。
  ——
  随着开幕时间的推进,观众席逐渐坐满了人,舞台幕后的气氛也开始紧张,为了不妨碍到演员们做最后的准备,我和太宰走出后台到外面的工作人员通道待着。
  “怎么样,你看出点什么来了吗?”我坐到墙边堆着的拿来装服装道具的空箱子上,晃了晃腿踢着箱子随口问道。
  “嗯?”太宰治转过身,双手插兜逆着光站在前面,轻飘飘的声音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哎呀,怎么说呢…真相就像这本剧本一样毫无保留地摊开在眼前,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多无趣的故事。”
  “人话。”
  太宰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已经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望月桑要听一听吗?”
  “算了,我一向不喜欢听推理过程。我猜的话,是她吧?”我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手里的东西给我,“你剧本给我看一下。”
  太宰治把剧本递给我,我接过来翻开看起来。
  《夜莺之死》的故事背景是欧洲中世纪黑死病频发的时期。女主角南丁格尔(nightingale)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小姐,因为疾病和战争离开家族的领地逃亡,一路上遇到的有劫匪、黑死病人、拒绝收留她的远方亲戚。
  她的随从和仆人在一路的逃亡中死的死病的病,最终这个贵族小姐闯入了一片漆黑的森林。
  这片幽暗森林是一片吸血鬼的领地,即使是在疫病和战争盛行的时期,他们也依旧在与世隔绝的森林古堡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南丁格尔闯入森林,被吸血鬼发现带回了古堡,因为她的美貌和歌喉,吸血鬼们为她建造了一个华丽巨大的鸟笼,让她在鸟笼中日日夜夜地歌唱,供他们观赏。
  其中凄美曲折的十几万字爱情故事省略。
  最后的结局是南丁格尔逃出鸟笼,逃离古堡,跌跌撞撞地跑入森林,却在即将逃出森林的时候陷入沼泽。
  沼泽中生长着无数长着黑斑的手,将她拉扯着下沉。
  挣扎的南丁格尔在淤泥的浇灌下,身上生长出无数的玫瑰花,她的头发缠绕着棘刺,娇嫩的肌肤被扎得鲜血淋漓,玫瑰吸食着少女的鲜血生长。
  最终,在第一缕阳光刺破夜幕的时候,名为夜莺的少女被永久掩埋在了黑夜里。
  我看完这个剧本,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认真地说,“这么有内涵的故事不拿来做阅读理解题目真是可惜了。”
  “这个故事的主题应该是批判社会黑暗。吸血鬼讽刺的是那些剥削压迫人民,只顾自己享乐的统治阶层,沼泽中那些长着黑斑的手代表的就是黑死病人,而这整个森林,代表的是[吸血鬼]的统治阴影,是黑暗,是迫害!他们的享乐是建立在无数的[手],无数的南丁格尔身上的,就像最后那些吸食着鲜血而生的玫瑰!”
  在讲到[迫害]的时候,我停了一下进行战术换气,然后继续balabala讲后面的。
  太宰治听完之后啪啪啪鼓起掌,“精彩!这个阅读理解满分!”
  “就是中间和那个叫罗斯的吸血鬼谈恋爱的剧情太拖沓了,斯德哥尔摩要不得啊。”我可惜地摇摇头,甚至想自己拿笔把结局改成南丁格尔忍辱负重,最终凭着阴谋诡计把吸血鬼古堡搞得分崩离析,然后离开古堡招兵买马重建新秩序。
  不用看了,那十几万字的谈恋爱内容就是忍辱负重。
  “或许南丁格尔可以借助罗斯的身份降低其他吸血鬼的警惕,然后趁他们开宴会的时候下个毒什么的。”太宰治也摸着下巴加入思考,“也可以离间吸血鬼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个领导者,让他们失去信任自相残杀。”
  “对啊,明明解法多得是。”我们俩一起叹气。
  这时候,代表歌剧即将开幕的钟声在整个歌剧院响起。
  这个钟声响了之后,还没进入大厅观看席的就要快点进去了,因为演员都已经就位了。
  我们停止对剧情真心实意地讨论。
  “走吧。”我从箱子上跳下来。
  西村明子说的第一排的两个空位很好找,就在边缘的位置,差不多就在我们找到位置坐下的时候,舞台的红色也拉开了,灯光集中在舞台上,观众席整个暗了下来。
  第一幕是南丁格尔开始离开家逃亡。
  一辆马车从舞台的右边缓缓驶入,载着身着华服,神情苦闷的贵族少女南丁格尔。
  歌剧演出过程中观众席是没有人说话的,整个大厅里只有鸟取清惠夜莺一般的歌声与器乐间奏回响,将观众带入南丁格尔的故事。
  在舞台上,鸟取清惠的表情,或烦恼,或恐惧,或愤怒,或绝望,为了让观众有更直观的理解都表现得夸张有鲜明,与我在后台时看到的面无表情的鸟取清惠形成强烈的对比。
  说不定是在舞台上表情与情绪太强烈了,在生活中表情反而会变少?
  我一边看一边猜测着,在剧情进行到第三幕,南丁格尔闯入那片吸血鬼统治的森林时,坐在我旁边的太宰治忽然靠近了一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望月桑,我离开一下。”
  要不是我听力好,还真不一定能听清楚。
  “怎么了?”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这让我接什么好,“那你憋一下?演出过程中出去好像不大好…”
  “不行我真的憋不住了,现在这么黑不会有人发现的啦!”他说完不等我回话,急匆匆地就站起来从观众席旁边的小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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