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婚姻故事 第7节
……
荣筝工作室是陶筝的,虽然上面还有个出资的派盛影业,但她仍算此地老大,不需要打卡考勤。
工作室还在假期中,空无一人。
穿过公共办公区,敞开独立办公室的门窗,望着窗外楼下繁华的新天地和车水马龙,她长吁一口气。
派盛其他5个编剧工作室都人丁兴旺,三四个策划,大编剧带三四个小编剧,两三个助理都是打底配置。
只有她,来派盛半年都没有开启独立项目,就算多招了人,也没活干。
得快点推进立项,然后再多囤几个项目,热火朝天的搞起来才行啊。
如果一两年内工作室运转的不顺利,她从图书编辑到全职编剧的重大事业转型,就算失败了。
她可不想人到中年,遭遇事业被迫重启这种困境。
深吸口气,陶筝给自己提了提劲,然后坐下开机,准备干活。
前台妹子敲门,送来热腾腾的咖啡,并一个文件快递包:
“有陶老师一个快件儿,我给您拿来了。”
“谢谢。”
快件是一本时尚杂志,陶筝从没订过。
查看过快递信息,一无所获。
她随手将杂志丢一边,打开文档继续工作。
2个小时后,咖啡已尽,她伸个懒腰,起身倒热水。
转回来时再次看到被自己丢在桌上的杂志,捧起来看了几页,又好奇起是谁订给她的。
寄件方是个公共购物平台,电话咨询只查到订单来自于一个叫‘春夏’的网名,再问就是用户隐私不便吐露了。
她摇摇头又将之搁置,继续在文档里记下自己还不成熟的想法,努力完善创意。
而在城市另一边,某个人手机购物平台上的一份杂志订单,显示为‘已签收,签收人:前台转本人’。
……
一周后,陶筝又收到了一份文件快件。
邮政寄件,是份仲裁庭传唤通知,前公司认定她违反了与之签订的竞业协议,举证状告。
信函上点出前司要求她立即从派盛离职,停止损害前司利益的行为。
支付120万违约金额,并全额退还她离职后公司打给她的10万竞业款。
陶筝拿着传唤单,好半晌回不过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一天,要与前公司对簿公堂。
……
握着传唤单沉思时,她才想明白,上周收到的杂志,原来是前司为了确认她的确入职派盛,而做的一个小手脚。
她接收了那份杂志,便相当于证明了派盛这个地址里有她这个人。
然后前司对她的指控才算表面成立。
仲裁庭的传唤单,也才能顺利寄到她手里。
被愚弄的耻恨和被攻击的愤怒冲上大脑,她面颊瞬间发烫涨红,手指却冰凉。
前司是出版社,她是主编。
现在是在影视公司体系下设立独立工作室,做的是编剧工作。
怎么就竞业了呢?
她既没有用上一个公司的资源,工作职位和公司属性也都变了,哪里就跟前公司竞争了?
而且离职的时候,也算好聚好散吧,她交接工作也做的很认真。
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至官司缠身,陶筝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
法律是一把最严厉的闸刀,忽然就架到她颈上,令她又觉荒谬,又觉害怕。
老百姓间有句谚语,叫‘穷死不做贼,冤死不告状’,从中便可知中国人对‘打官司’的畏惧之情。
强压情绪,她百度搜了半天‘竞业’和‘仲裁庭’。一个小时后,捏着手机拐到阳台,沉吟良久,才给前司时的领导拨了电话。
“林总,我完全没有违背跟咱们出版社的竞业协议,今天怎么收到了咱们出版社状告后,仲裁庭发出的劳动仲裁开庭通知呢?”
陶筝语气很冷静,态度也礼貌,但林总编的回应却显得敷衍——
“我也不知道啊,是公司法务提交的吧?”
“最近法务部门可能在处理这种事?你要不给法务打个电话吧?”
“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还是联系下法务吧。”
只有推脱,多一点信息都不涉及。
陶筝无论真诚也好,咄咄逼人也好,软言问询也好,都未能让两个人的对话深入。
曾经多年的共事情分皆不再,对方显然知情,却不愿多透露一句,只想早早打发她挂电话。
最后她也只能无奈道别,握着手机吹了好半晌冷风,心烦意乱之下,她拨给了陈书宇。
突如其来的祸端和前司的恶意与冷漠,令她痛苦又羞愤。
在脆弱时刻,她需要他。
电话响了很久,在她以往他不在手机身边时,才终于接起。
“喂?”他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响在耳边。
陶筝眼眶忽然红了,想哽咽着说她被欺负了,将要一个人去面对一家大企业的恶意,与一个集团打官司,她该怎么办?
她明明没有违反竞业协议,既没有去前司的竞争公司,也避开了前司的业务,为什么还会被告?
她对争吵和别人的负面情绪很敏感,本能逃避与人起冲突,偏偏竟遇到这种事。
“书宇,我——”她低低开口,却立即被打断。
“陶筝,我这边正开会,一会儿回你。”说罢,不等她道出始末,便挂了电话。
“嘟……嘟……”
陶筝望着手机,手指微微颤抖。
天色渐晚,身后的大上海亮起霓虹,是比白日更绚烂的城市夜景。
她默默走回办公室,将那片繁华灯海留在身后。
20分钟后,她在钉钉上问询派盛hr,这种状况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案。
几分钟后人事总监cassi亲自跑过来敲响她办公室门,了解状况后,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法务部负责人胡珍妮咨询。
非常重视的样子。
“陶老师,明天我们人事部再就这个事儿开个会。
“珍妮姐也会推荐靠谱的律师给你。
“先别害怕,你这边能不能跟前司沟通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对方能不能撤回?
“明天公司这边开过会了,咱们再聊具体解决方案好不好?”
cassi结束与胡珍妮的电话后,转回头来安抚道。
“好。”陶筝点了点头,似乎有被安慰到。
实际上心里却明白,这是她自己的事,跟派盛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入职前完全没把前司竞业当回事,全程没跟派盛的hr提起这事儿,派盛根本没有义务替她出面解决。
cassi能做的,也仅仅是面子上表达重视,加上接连不断的安慰而已了。
送走cassi,陶筝努力让自己忽略情绪,平静的去思考如何解决。
晚六点四十多分,手机响起,陈书宇的回拨终于到了。
陶筝却失去了与他倾诉,寻求安慰和支撑的欲’望。
盯了一会儿手机,她才接起。
“喂。”她低低应。
“你刚才找我什么事?”陈书宇的声音透出来,温和,平静。还有从他办公环境中带出来的公事公办味道。
“我被之前任职的出版社告了,竞业,让我赔偿120万人民币,退还这大半年出版社打给我的10万竞业金,并且从派盛离职……”陶筝一五一十道。
“怎么会有这种事?”陈书宇的声音微微上扬。
“……是啊。”她恹恹。
“那就打官司吧,找个律师。”他道。
“嗯。”她当然知道。
“我今天估计会比较晚到家,这边还有个投资会议要参加。”他道。
“……”陶筝右手握着手机,左手垂在桌上,轻轻搓手指,没有吭声。
“陶筝?”
“嗯,好。”
“那晚上见。”他声音仍旧平静,好像方才她讲的事像‘今天下雨了’一样稀松平常。
“拜拜。”她挂了电话。
丈夫既没察觉她的情绪,也没替她担忧。
好像金钱上的损失和她的事业可能遭受重击,都不值一提。
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面上却压抑着。
离开办公室时,前台妹子与她打招呼,她甚至回了个尚算温暖的笑容。
成年后,人们开始害怕在别人面前展露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