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冷冷清清
黑暗中,韩景轩看到那老宅二楼的窗户忽然破裂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一团红从二楼破碎的窗口跌落下来,滚落在他的车前,韩景轩猛地刹车。
透过车窗上的雨帘,韩景轩看到那楼里陆陆续续跑出来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军装,韩景轩认识他,那是吴传庆的一个手下,负责监视沈月眉的那个护兵,另外几个人都是仆人打扮。
韩景轩的神经猛地一动,他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电光火石一般冲出车门,上前抱起地上那人,然后在那些人赶来之前发动车子离开了。
那护兵和几个仆人,看着不知何处来的一辆车子驶来,又瞬间绝尘而去,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达声,恍若刚刚自己灵魂出窍了一般,似乎刚才的一切并未真实发生过。
四太太怜惜地看着怀里的沈月眉,她身上的伤痕尚未平复,她料想她一定还活着,因为她的身子火热,果然,一试鼻息还活着。四太太告诉韩景轩:“她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韩景轩悬了这么多天的心脏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依然担心沈月眉的病情,毛副官回头打量这个姑娘,难以想象他的上司这段荡气回肠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陈振中紧张地捏着杯子喝水,听到窗外传来寒喧声,婶婶热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小娅,好久不见,振中在屋里等你呢。”
陈振中竖起耳朵,听到罗娅铿锵的高跟鞋声,他站起身来,房门打开,罗娅披着一件紫红色的披肩走进来,热切地叫了一声:“振中。”
她在陈振中身边坐下,说道:“别担心,沈月眉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虞,最近战事频频,吴将军去山东了,应该没心情管沈月眉的事情,听说把她关起来了,等回来再处置,消息准确,是从看守她的人那里买来的,你暂且放心。”
活着就好,陈振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局促不安地看看罗娅,嗫嚅道:“小娅,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帮我,帮帮沈月眉……”
虽然心内酸溜溜的,罗娅终究是女人,看着陈振中愁眉不展的样子很可怜,想到沈月眉的处境也很可怜,她温柔地说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陈振中看着罗娅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求你帮我把沈月眉救出来,逃跑行不通,我只能走明路了,你人面广,认识的人多,一定有办法。”
罗娅不是不愿意帮助可怜的沈月眉,不是想沈月眉死在吴府,不是不愿意帮助心爱的陈振中,只是,此刻她有些受不了。
她是一个名门闺秀,时髦新式小姐,无数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为了这个男人放下一切小姐架子,在他生病住院期间亲自照顾他,为他端茶倒水,简直快成老妈子了,他心里眼里,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个女人。她以为早晚有一天,陈振中会从遭受背叛的伤痛中走出来,意识到自己是对他最好的,最适合他的,会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事态的发展远远出乎自己的预料。
几年同窗时光,渐渐不抱希望的罗娅试图投入其他感情中来忘却陈振中,然而得不到的总在骚动,本来近日陈振中生病两人感情日渐升温,突飞猛进,偏偏这时候,沈月眉又一次以强烈不可阻挡的力量出现,搅动了整个局势。
看着秋玲为陈振中擦汗,罗娅虽微有醋意,却并不真心难受,她知道陈振中不爱秋玲。有别的女同学喜欢这个美少年,陈振中一贯温厚谦和,从不生硬地拒绝别人,罗娅也不在意,在她心里,沈月眉才是她真正的威胁,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山不容二虎。
罗娅说:“你凭什么相信我愿意帮助你?”
陈振中一愣,罗娅许久没有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口气对他讲话了,他多少有点不适,说道:“诚如你自己所说,我也这样想,你是善良的。我想你懂我的感受,小娅,你只要试想一下,如果那一天,是我,躺在医院里,被人打断了好几根肋骨,遍体鳞伤,如果现在是我,生死未卜,前途叵测,你会怎么做?”
罗娅说:“沈月眉的遭遇,我很同情,可是你应该知道,她不在,对我只有好处。”
陈振中摇摇头,说道:“小娅,你知道吗,刚开始时,我确实不喜欢你,我觉得你高傲又冷漠,跟我距离很远。后来,我发现你很善良,我想尝试着接受你。那时,你接受了别的男孩的追求,我真的很祝福,你对我那么好,我无以为报。小娅,男人是不会因为感动去接纳一个人的,我可能无法像那些爱你的男孩子一样对你全心全意。我知道这么说你会伤心,可这是我的心里话,就算没有沈月眉,我们最终,也不可能成为男女朋友的。”
罗娅很想阻止他说出来,她含着泪说道:“我们班一个姓双的女同学,喜欢清华的一个男孩子,开始时,男孩子也是不喜欢她,可是后来被她感动了,他们相处得很好。你为什么不可以呢?你为什么连往前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呢?为什么你要这个样子,每当面对沈月眉,你的心就那么柔软,可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连一点点感动都没有!”
陈振中说:“小娅,我也是人,我不是冷血的,我当然感动了,我不敢面对你,我对你一直心怀愧疚!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人或许可以从友情到爱情,我可能比较一根筋吧。”
罗娅泪水涟涟,她把自己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沈月眉,她不过是个贫寒人家的孩子,是个唱戏的,我是交通总长的女儿啊。就算是为了你,她毕竟已经嫁过人了啊,我一直想着,把干干净净的自己留着,说不定会等到你。我和她一样爱你,为什么我失败地这么惨呢?我不但得不到你,还要帮着你得到她?”
罗娅本想说“唱戏的下九流”,这样骂出来心里会很痛快,可她还是生生把“下九流”几个字咽了回去,她不想看到陈振中厌恶和生气的表情。
看着罗娅如此激动,陈振中谅解她,他说:“小娅,你的生活一直比较顺,态度也比较达观,凡事该看开些才是。只能说是各有因缘而已,你是比沈月眉好很多,喜欢你的人想追求你的公子王孙比眉儿要多得多。可是爱与不爱不在于好与不好,我就真的比追求你的那些公子王孙好吗?或许,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会发现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尽管陈振中的声音很平和,罗娅心碎地哭了,她说:“陈振中,我恨你,你知道你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你用到我了就想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你不用我了我就是你打发寂寞的一个伴儿!”
罗娅说完推开陈振中,哭着跑出了陈府,听着婶婶在罗娅身后一叠声的询问,听着罗娅车子发动绝尘而去的声音,陈振中知道她的心碎了,虽然一颗心为沈月眉担忧,可还是萌生出一种对罗娅的怜惜,那是一个男孩子对女孩子的怜惜,不掺杂暧昧的心疼。
婶婶走进来质问陈振中对罗娅说了什么惹得她那么伤心,陈振中只觉得心里乱极了,脑袋里更乱,一会儿是罗娅的哭泣,一会儿是遍体鳞伤的沈月眉,耳边一会儿是婶婶的大声小声,似乎说着,叔叔复职的事情多亏了罗娅,她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总是让她伤心之类的话。陈振中心乱如麻,惆怅满怀,婶婶的聒噪令他头晕目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安静!
婶婶惊呆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个好脾气的侄子对谁发火,甚至对谁大声吼过。
来今雨轩的海棠挺立在枝头,满园的花香,四溢在空气中,陈振中和卢秋玲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幽径中,秋玲低声说道:“振中,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情我没办到,月眉她……”
陈振中摇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怪过你,秋姐,这件事不怨你。”
秋玲看着他说道:“我答应过你,就算杀了姓吴的和他同归于尽也要救出沈月眉,那姓吴的如果不能战死,我就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
陈振中说:“秋姐,万万不可,更何况,吴府现在戒备森严,你也没有机会,白白的葬送了自己。”
秋玲沉默不语,半响,说道:“昨日密斯罗来找我,和我聊了半日。”
陈振中心里一动,问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问我是怎样做到这样无欲无求的,她说她始终看不开和你之间的感情,她说她懂得爱不能勉强,可就是接受不了你不喜欢她的事实,她说真是孽债,别的男人都捧着她可她心里只有你。她还说,她昨夜一宿没睡,想了整整一夜,觉得昨天情绪激动,冲撞了你,她说抱歉。还说叫你不要把最后那句话往心里去,她想明白了,那不怪你,你没有责任,责任是双方的,她对你是一厢情愿,是单方面的,你无需负任何责任。振中,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陈振中一直向前走去:“我希望她能帮我救眉儿,我没有别的办法,没有人能帮我了,我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陈振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秋玲说:“我觉得她似乎深思熟虑过了,这件事,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