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韦修仪没她那么小心眼,对容辞的印象也还可以,闻言反驳道:“那许夫人出身伯府,也是名门之女,就算和离了也不是因为人品有碍,这伯府小姐也算出身低贱,那你我算什么?”
当年昌平帝选的太子妃郭氏都只是礼部侍郎之女,她主动给谢怀章纳的侧室自然也不是什么金贵人,现在后宫妃子的家里要是有个四品官就算是好的了。除了德妃之外,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都没有,而德妃家里也已经没落好些年了,除了一个世家的美名什么都没有,在她未封妃时家里险些穷的连祖宅都给卖了,现在靠着女儿掌管后宫才勉强重新立起来。
而吕昭仪之父只是工部的一个员外郎,要不是当年谢怀章情况特殊,她这身份连一个东宫侧妃的边儿都够不着,所以这一句真是戳到了她的肺管子,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
这时眼光一扫正扫到了德妃难看的脸色,吕昭仪与德妃相识已久,知道她性子十分稳重——稳得十分无趣,轻易不变脸,除了当时谢怀章被废时,鲜少能见到她这般表情,吕昭仪吓了一跳,连怒火都消了大半:“这可是韦修仪先说的,怨不得我啊。”
德妃沉着脸看着她:“你们刚才说谁和离了?”
吕昭仪和韦修仪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只得道:“说的是许氏,你还不知道么?”
德妃这几天忙得很,本来有另两人帮她一起掌管事务,可她本来就不得宠爱,现在好不容易凭着资历成了宫中唯一的妃位,在后宫大权独揽,怎么肯轻易分薄权利,便想尽各种办法架空了那两人,吕氏蠢笨,韦修仪又巴不得清闲不管这些琐碎事,倒正和了德妃的意,这样一来,底下什么和离不和离的传言自然没人得闲在她跟前说,以至于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知道。
德妃目光凝重,她细细的打量着在和太子说话的容辞,从她标致的长相到高挑纤细的身材,再到她注视着太子时那柔和的神情……
等等!德妃的目光一下子停在了容辞的发髻上,变得更加仔细起来。
容辞今天梳的是常见的堕马髻,她的头发乌黑浓密,保养的又长又亮,这样的发髻都不需要假发,都是用自己的真发挽成的,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地用上了不少钗环,其他都不算稀奇,只有在最下方的一个簪子引起了德妃的注意。
那支金簪插得比较深,簪尾都几乎要没入发髻中,但成色极好,就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就金灿灿的衬托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在乌黑的发丝中熠熠生辉,那形状先圆后尖,像是……凤凰尾羽的模样……
这个样式有些独特,德妃确信自己肯定见过,但她心思慌乱,一时竟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
时间一点点过去,即使被招待的很好,靺狄那边也因为苍科的缺席显得有些嘈杂,他们渐渐开始坐不住了,礼部的官员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可能要出乱子,干脆和几个老臣商量了一番,过来对太子说:“殿下,也差不多了,请您去宣布宴会结束吧。”
圆圆点点头,随即松开了容辞的手。
容辞有些模糊的思维一下子警觉,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了圆圆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那官员一愣:“这位夫人,殿下要回去了,请您放手吧”
陆知远见状也劝道:“夫人,殿下必须回去说几句话,之后我会亲自送他回去的,您别担心。”
容辞的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她手掌出了汗,心跳的也像是在打鼓似的,一声声的震着她的耳膜,这种类似于直觉和预感的状态让她本能的不想孩子离开身边,可现在众目睽睽,圆圆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大梁的储君,她没有理由不让他履行自己应尽的责任。
容辞深深呼了一口气,慢慢将手松开:“殿下去吧……千万小心。”
她看着圆圆被陆知远拉着手从自己身边离开,脑子里嘈杂声一片,忍不住站起来跟着走了两步。
陆知远自幼练武,警觉性也非比寻常,这段时间虽不如容辞感觉那样强烈,可明明风平浪静却汗毛直竖的感觉也让他将心里的警戒提到了最高,结果警惕了这么长时间什么意外也没发生,周围晴空万里,没有任何异样,现在眼看就要结束了,他不免稍稍放松了一点……
容辞还是有些醉意,站起来走的这两步都不如平时稳当,她正努力克制头晕的感觉,突然就听到东边传来一声巨响。
在场所有人都反射性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陆知远也一下子站在圆圆东边以防不测,眼睛也下意识寻找声音的起源之地。
这时候只有容辞一个人就算是听到了什么也没移开视线,依旧一步步朝前走,盯着自己的孩子,眼睛眨也不眨……
陆知远看到远处树梢间冒出了一股青烟,刚要皱眉,便耳尖一动,听见细微的破空声,是——从身后传来的!
他只耽误了一瞬,就已经迟了,那道银芒已经尽在咫尺,势无可当。
陆知远大惊,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想要挡在太子身前,可是却连转身的时间都来不及了。
这时,一道身影飞快的将太子扑倒在地牢牢地护在身下——
容辞护住圆圆同时就感觉背部一阵剧痛,周围惊叫声四起,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喊护驾的声音。
她通通没有在意,容辞微微松开手臂,怀里的圆圆愣愣的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她胸前的疼痛终于姗姗来迟,她低头一看,箭尖从后背透胸而出,带着腥红的血液洒在了圆圆脸上头上。
圆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哭着喊:“娘!娘——唔!”
“别喊,”容辞捂住他的嘴巴,声音极其低弱,不仔细几乎听不清:“圆圆不哭,娘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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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晋江独发
一国皇太子遇刺,还是在这众目睽睽、层层保护之下,在场所有护卫包括陆知远本人都算渎职,就是太子平安他们都不免被剥一层皮,要是他不幸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们就一个也逃不掉,都要一起陪葬。
恐惧惊讶之下离得稍近的一个护卫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太子是否平安,并没想到要顾及护住太子的容辞的情况,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先将这个女子推开,却不想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就被陆知远一个巴掌扇了丈许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得以停下。
“滚开!!”
陆知远其实也吓得手脚发凉,但他从战场上的死人堆儿里钻过好几个来回,到底能抱有理智,他一边颤抖着将倒在地上的母子俩护起来,一边飞快的指挥侍卫兵将前来护驾,还命人将所有人圈在原地不许动弹——包括大梁和靺狄两边的人。
大队人马飞速赶来,将现场围的水泄不通,陆知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轻柔的动作避过容辞的伤口,将她翻了过来。
只见太子完完整整的被许夫人护在身下,脸上头发上都有大片的血迹,但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血,现在正死死的咬住嘴唇,两眼通红,眼里盈满了泪水,却愣是硬生生的忍住没有哭出声。
陆知远见太子没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他这副表情,又见许夫人垂着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登时心里咯噔一声,颤抖着手指在她的鼻下试探——
太好了!陆知远三魂六魄都归了窍——还有气!
太子虽说没事,但在自己看护下让皇帝没了爱人,太子没了亲娘,他一样要完,现在好歹人还活着,那就什么都好说……
圆圆忍着哭腔轻声唤着母亲:“夫人!夫人醒一醒……”
陆知远听着太子的声音就知道这孩子快要绷不住了,知道必须把容辞送回帐中,可是她的身份很是特殊,自己一个男子……
这时军中有一人正好排到了中心圈中,他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却马上僵住了,接着也顾不上其他快速脱离队伍冲了进来,将容辞抢到了自己怀中。
陆知远吓了一跳,随即认出了眼前这面露急色的人,正是他在京卫指挥使司的下属顾宗霖,当然他还有个更加棘手的身份——即许夫人目前名义上的丈夫。
顾宗霖没想到会盟仪式都顺顺当当的做完了,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宴会居然出了太子遇刺的大事,更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唯一受伤的人,看到她面色惨白的靠在陆知远身上的那一瞬间真是惊怒交加,马上联想到了上一世她独自一人死在静本院时的情景,那种冲击几乎让他心跳停止,等看到容辞胸廓还在起伏时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陆知远的顾忌,当即将容辞小心的打横抱起,就要往安全的地方送,陆知远忙道:“等等!”
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眨眼间就想到了说辞:“你我带人一起将夫人和太子一起送回御……送回太子大帐,那里护卫重重,还有太医随时待命……”
*
大梁的营地与靺狄之间有段距离,又为了护卫皇帝的安全,必须调整整一个中军的人马随驾,一番折腾下来,等谢怀章到了靺狄王的大帐时,他的儿子已经脱离危险,伤口都包扎好了。
苍科外表看着像是个心无城府的汉子,实际是个粗中有细,十分精明的人,他一开始为了爱子的事勃然大怒,但等儿子安全下来之后也随之冷静了下来,心里明白这事是大梁那边下的手的几率很小,怕是有心人想要挑拨两国关系,更有甚者,有可能是自己这边的人想要以王子的性命激怒自己,让他失去理智与大梁交恶……
因此他在谢怀章来到之前就先安抚好了焦急的王妃和部下,自己热情的接待了大梁的皇帝,以实际行动像众人表明这次的意外事件并没有影响两国的关系,他也并没有怀疑对方的意思。
谢怀章先去看了苍基王子,见他虽然有点狼狈但神志清醒,看上去确实不像是有性命之危的样子,这才又安慰了苍科与王妃一番,确定这两人很理智并没有心存芥蒂,再承诺一定派人将凶手找到。
这一来二去,又废了不少功夫,谢怀章估摸着那边饮宴不知结束了没有,便想去看看,接回儿子顺便再看一眼容辞,谁知御驾刚过了两国营地交接的地方,就有侍卫飞奔过来截住他们,连滚带爬的下马回秉了太子遇刺的事。
谢怀章刚刚才安慰过苍科,现在轮到他自己儿子出了事,那时候冠冕堂皇的劝慰现在想起来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连情况具体怎么样都没来得及问清楚,就一边让人将御马牵来先上去要亲自骑马回营地,一边问传信的人:“太子现在如何?可有受伤?”
“太子吉人天相,”那人把气喘匀了才道:“并没有受伤,现在已经被陆大人护送回去了。”
谢怀章心下刚刚一松,就听他继续补充:“情况十分危急,多亏有一位夫人舍身相救,替殿下挨了一箭……”
“你说是谁?!”谢怀章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虽然嘴里这么问,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对谁能不顾性命的保护圆圆他自然是知道的,现在再问也不过是抱有一线希望罢了。
“好像是……龚毅侯夫人……”
预感成了真,谢怀章身子晃了晃,然后强行把惊怒压下来,握紧了缰绳什么话也没多说,驾着马就朝前奔去,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慌慌张张的在后面追。
一路快马回了营地,听说儿子和容辞被安置在了太子大帐,他管也没管那些被兵士困在宴会上的人,拐了个弯就直奔圆圆的住处。
这时容辞的情况也很不好,虽没有伤及心脉让她当场毙命,但那支箭从后背穿透了右肺又从前胸透体而出,位置也相当凶险,若要强行拔箭,不说一个弱女子能不能承受这痛苦,那箭插的这样深,无可避免的伤到了几根主要的血脉,拔出时必然会大出血,要是止不住说不准就要生生流尽血液而亡。
几个太医讨论了好半天,也没人敢拔箭,只能将情况汇报给能做主的陆知远,请他下决定。
可是陆知远就敢吗?要是容辞只是一个普通的命妇,他自然敢,可现在他畏手畏脚,心里的担忧和那些太医如出一辙,生怕出了问题被迁怒的皇帝把头给砍下来泄愤。
他看着眼前殷切的盼着自己可以担下责任的太医,又看了眼守在许夫人身边不停哽咽的太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进退两难。
突然他看着站在床边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的的顾宗霖,突然想到一个不算是怎么好的主意——是不是可以让他……
还没等他把这馊主意付诸实际,帐外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眨眼间皇帝就带着风尘闯了进来,将一众随从抛在了外面,径直走进了屏风后的卧室。
他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容辞面色惨白的斜躺在床上,胸口的箭还没有拔出,呼吸起伏微弱,而圆圆握着母亲的手在小声啜泣……
谢怀章当时眼前就一黑,身子晃了一晃,还是陆知远扶住才站稳了,他推开扶住他的手,一步步向容辞走去,这时圆圆看到谢怀章来了,他抬起哭得通红的双眼,哽咽着朝他无所不能的父亲求救:
“父皇……你、你救救夫人……”
谢怀章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把儿子和容辞的手一起握起来:“别怕,别怕,我在呢……”
陆知远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无视了龚毅侯去握人家夫人的手,几乎不忍去看顾宗霖的脸色,他急忙上前在谢怀章耳边说了容辞的情况:“这拔不拔箭还请您定夺……”
他看谢怀章终于暂时松了手要去找太医,接着将声音压得更低:“还有,龚毅侯也在呢……”
顾宗霖现在正惊疑不定的在容辞和谢怀章身上来回看,虽然刚刚只有短短的几息时间,但皇帝确确实实是连着容辞的手一起握住的,要说他爱子心切,急于想要确定太子的安全,没注意旁人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顾宗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对——他做了两辈子谢怀章的臣子,上一世还颇得信任,自问对他有那么几分了解,陛下他实在不是那种粗心到连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都注意不到的人。
可……要说有其他也不可能啊,容辞与陛下明明没有丝毫交集……
而谢怀章却是才发现顾宗霖居然也在这里,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只扫了这个正呆立在一旁的男人一眼,随即立即召太医近前来。
这时几个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谢怀章面前,听皇帝问:“你们说拔箭有生命危险对吗?”
为首的李太医一哽,随即无奈道:“回禀陛下,没有别的办法,若是把箭留在那里,暂时是可以止血,但不出几个时辰便再也救不回来了——拔了有生命危险,不拔就必死无疑!”
谢怀章和顾宗霖都是呼吸一滞,谢怀章闭上眼睛,艰难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汤药备上,准备……拔箭吧……”
顾宗霖猛地抬头看向他,却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来。
很快汤药便熬好了放在那里,几个太医在皇帝焦灼的目光里将容辞围住,先将大量的纱布贴在伤口处,又将长长的箭杆削短,接下来便是拔箭。
这几个太医里经验最丰富的的就是李太医,但他年纪大了,握着箭杆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痛的容辞在昏睡中呻/吟了一声,李太医立即收到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愤怒的目光,吓得他松了手,跪在地上磕着头哀求道:“老臣年老体弱,力道不足,若一下不成功情况怕是会更糟,还是请年轻些的太医来拔箭吧。”
其他几个太医闻言脸色都是一僵,暗骂李太医老奸巨猾,把最难办的事儿推到他们身上,可也只能紧张的低着头等着皇帝吩咐。
谢怀章压着怒火和担忧扫了一眼几人,最后直接道:“朕亲自来,你们让开!”
说着坐到床边就要就要伸手,顾宗霖出手拦了一下,随即定定的看着他道:“陛下万尊之躯,怎么能做这种事,许氏是臣的妻子,还是让臣来吧。”
谢怀章的目光倏地沉了下来,他垂着眼淡淡道:“夫人救了太子的命就是朕的恩人,何况朕前些年在战场上也受过不少箭伤,处理起来更能拿捏力道,顾卿不必再说了。”
顾宗霖即使再不安也不能当面顶撞皇帝,他咬了咬牙,最后只能退到一边。
谢怀章没说谎,他甚至自己给自己拔过箭,但现在看着容辞瘦弱颤抖的身躯,黑发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下手竟觉得比当初艰难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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