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可明明又是随和的性子。”含玉凝神笑笑,“叶美人见了臣妾都懒得理睬,倒是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如真是看不上眼,多半也是叶美人举止上让她不痛快了。”
夏云姒不禁好笑:“这才刚相熟,玉姐姐倒帮她说上话了?”
含玉不禁脸红:“臣妾是直性子,瞧这妹妹还不错……起码是比那叶美人强些。”
夏云姒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含玉许多时候是心肠偏软,可这番话说得倒也不错。
宫中嫔妃之中,家世出身好的往往待人更为大度,譬如佳惠皇后、再譬如现今的顺妃。她们自不是人人都喜欢,只是家教让她们不许刻薄,须得宽容待人。
所以她们若真对哪个人刻薄起来,那大抵便是那人举止实在难以入眼,让她们忍无可忍了。
而出身上不高不低的,往往更容易目中无人。
——叶美人便是如此。
含玉与她应是也没有过几次交集,却这般清清楚楚地说叶美人都懒得理睬她,可见叶美人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
含玉又轻叹:“不过娘娘放心,臣妾也会添个心眼,再不会平白待人好了。”
吃一堑长一智,采苓那样的人,遇到一次就足够让人长记性了。
况且,顺妃那般的安排,原也可以让她们五人在佳仪宫中先分出个胜负,旁人又何必多为此劳心伤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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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不几日,宫中渐渐有传言随着晚秋的寒风散开。
——宫人们私下里在说,叶美人真是性子轻薄。只要皇上留宿在她房里,住在四周围的宫人必能听到她夜里“叫唤”,一个个都无法安寝。
这样的传言实在低俗、不堪入耳,却偏偏传得极快。
最初只是宫人们在传,后来连嫔妃们都听说了,同去向顺妃问安时再见到叶美人,神情都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
再后来,叶美人自己也听说了这些话,她自然委屈,据说在皇帝再度驾临时大哭了一场。
想来她哭得自是梨花带雨,翌日一早,皇帝便罚了住在她附近的一干宫人——按着传言来说,自是这帮人先开始嚼的舌根,这罚也罚得不冤。
夏云姒却想起了赵月瑶那日的话——她也提到过,她睡不好觉。
与含玉同做女红时她提起这事,不禁轻嗤而笑:“我说何来的‘睡不好觉’,原是真睡不好。”
含玉细想都脸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云姒抿唇:“赵才人到底是大家闺秀,若这话是她散出的,便不太会是编的。”
更有可能是实在忍无可忍。
——想想看,大家闺秀也受不了隔三差五被旁人婉转承欢的声音搅扰得无法安寝不是?
可这样的事又无法启齿,总不可能登门面对面地去说。
想过消停日子,就只有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事情闹开才能治叶美人了。
含玉压音:“若是这样……叶美人这般得宠倒也不稀奇了——可见不止是人美琴好,床上功夫也很了得呢!”
“姐姐怎么也这么没正经!”夏云姒双颊骤热,丢了个线团过去砸她。
含玉一避,却还坏笑追问:“娘娘就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男女之间,那可是个大事。”
“看破不说破,行不行?”夏云姒又砸过一个线团,凝神想一想,续道,“不过,消息如是赵才人散的,那她倒不愧是言官的女儿。”
神不知鬼不觉地摆了叶美人一道,还让叶美人恨都不知道恨谁。
到了九月初,这事就连太后也知道了。
太后的耳朵里哪容得下这样的腌臜事,更觉这样的女人待在皇帝身边不妥,便着意下旨召见了叶美人。见她之前,却让她在长乐宫外先跪了半个时辰。
太后问罪,叶美人自然敢怒也不敢言,只得低声下气地争辩说没有、说自己是为奸人所害。
但太后淡淡的:“纵使你冤枉,事情传到这个地步,哀家也不得不管了,不然再传下去像什么样子?”
接着便下了懿旨,将叶美人降至正七品徽娥,绿头牌也撤了,罚其闭门思过。
阖宫都听说那日叶美人哭喊不止,在太后面前连磕了几十个头,无奈太后不为所动,只让人将她送回了宫去。
而后在初冬之时,又一叠新的传言散开,说叶徽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被禁足也不安生,日日在自己院子里不是弹琴就是唱曲儿,还想着用狐媚手段勾引皇上呢。
——这般传言,听似只在说她不思悔改,实则重点落在了“小门小户”四个字上。
因为随之传开的,是叶徽娥具体的家世,具体到耐人寻味的地步。
连周妙到延芳殿小坐时都笑:“那些个传言……我听着新鲜,在嫂嫂进宫看我时专门问了她,还真是半句不假。”
传言中说,叶徽娥家中原不是官员,只是酒商。酒酿得确实好,所以在家乡生意做得很大,也算富甲一方的巨贾。
后来家中闹旱,衙门要治灾却缺钱,她父亲就趁着这个机会,花钱捐了个官。
这“捐官”,在本朝素来是允许的。一来都是些芝麻小官,就算做得不好也伤不及根本;二来就是捐的官,也照样有每年的考评、考评不好也会降职革职,犯了罪更照样可以入狱问斩,除却不必科举没有其他特殊可言。朝廷在关键之时以这些小官位换些钱解一解燃眉之急,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做法。
可此举说是按律允许,也终是让人瞧不起的。
尤其是京中的簪缨世家,哪里会看得上这样的门户。周妙就对叶徽娥格外的嗤之以鼻起来:“怨不得又是献酒又是……咳,夜里也不消停,原来压根说不上是个正经官家女儿,真是没羞没臊,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地方。”
夏云姒啧声:“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端庄持重的官家女儿皇上看多了,拿她尝个鲜呗。”
这般一想,叶氏还真是跟她路子很像——她在许多时候也都是不端庄持重的,有意拿出那几分妩媚妖娆劲儿,勾得他魂不守舍。
只是现下看来,在美貌上比她更胜一筹的叶氏,在这方面也同样“更胜一筹”了,未成想失了分寸闹得太过,反倒引了祸事。
拿捏分寸可真不是件易事。夏云姒偶尔也会回想,觉得自己总有那么些事拿捏得不够精准,但好在是没犯过大错。
她曼声轻叹:“眼下太后在气头上,她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往后又是年关,群臣都歇下来,闲得没事做,最爱盯着看皇上有没有行止有失的地方。”
所以他若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被御史纠阂,最好就别急着放叶氏出来。
夏云姒心下一壁盘算,一壁抿了口盏中香茶。
心念一动,她又忽而好奇:“你说皇上当真只是图新鲜么?”
周妙看看她,不解:“这不是姐姐自己说的?”
是,是她自己说的,才刚刚说过。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说不通——皇帝自有他不好的地方,也并不是个专情的男人,可也总归并无那么轻薄。
叶氏那样轻浮的性子,他该是看不上眼才是。
第74章 复位
宫里美人多,叶氏纵使原本正得圣宠, 禁足也仍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并非没有她就不行, 相较之下, 自还是太后愉悦更为重要。
不过余下四位新选进来的都不太合他的意, 叶氏失了宠也没见她们谁能抢着这风头,倒是原先就已在宫中的“老人儿”重新得了圣心。
头一位自然是夏云姒,转眼就又恢复了大选之前的情形, 皇帝有太半时候翻的都是她的牌子,白日里更是爱去她的永信宫里闲坐。
在她之后是周妙最合圣意,再往后还有仪婕妤。
这日皇帝再至永信宫与夏云姒一起用膳, 宫人又来禀话,说叶氏身子不适,想求见皇上。
用身子不适邀宠在后宫里实在太过多见, 连他也知道个中猫腻。
便见他蹙一蹙眉:“身子不适传太医便是。”
这倒让夏云姒在旁听得一愣。
什么样的手段都要看怎么使, 称病这样的法子若是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在用,他懒得去见自然在情理之中。但叶氏原并不是被他厌弃的人,给出这样的理由该当是等同于给了他一个台阶, 让他有理由去瞧瞧又不至于太惹太后不快, 没想到他竟也不去?
她想了想,便道:“听闻叶徽娥被太后发落那日就不住喊冤,或许真是为宫中胡言所害也未可知。如今又身子不适,皇上不如索性去看看, 也问问她到底如何了?”
他微作沉吟, 最终却还是摇头:“不去了, 免得太后不快。”
言毕,就觉旁边盯着他的目光一颤,更沁出几分好奇之色。
他回看过去:“怎么了?”
她淡笑垂眸:“臣妾还道皇上很喜欢这位叶妹妹。”
叶氏得宠,她从未再像从前一样不时地流露醋意给他看,无非是为拿捏好分寸——平日里为他胡乱吃醋会惹他怜爱,但真讨得他欢心的人她也吃醋只会让他烦忧,还是做出一派大度才是上策。
今日这句话,是她因叶氏而说出的最有促狭意味的话,听来很有三分刻薄。
因为所谓见面三分情,叶氏算来已有月余不曾见他,情分该是已淡了不少,他多半不会因此生气。
果然,他只看一看她,给她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菜:“你不喜欢她?朕日后便不再见她了。”
夏云姒局促而笑,低头轻然:“臣妾哪能左右皇上的喜恶。”
贺玄时目光定定地在她面上停了一会儿:“你看看你。”
说着轻声一喟,他摇一摇头:“看来这是早便不喜欢她了,却半分也不与朕说。”
“臣妾才没有不喜欢她。”她清凌凌地抬眸,明眸大睁,一副认真诚恳的模样。
顿声间她双颊泛了红,声音又低下去,嗫嚅道:“只是皇上那样宠她,臣妾自是有那么点儿……有那么点儿嫉妒罢了。”
这与不喜欢叶氏是两回事。
“有那么点儿嫉妒”却不提,忍了这许久,这小小的心思在他见不着叶氏的好处的时候自然只觉的怜爱。
是以很快就见他夹了一筷子菜,喂到她口边来:“喏。”
夏云姒瞧一瞧他,檀口轻启,将菜吃了。
他又笑说:“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信朕。”
她面露愧色,忙摇头:“皇上别为迁就臣妾委屈了自己。”
“哪有这么严重。”他一声笑,微微凝神,解释说,“只是那阵子……莫名觉得她甚好,这些日子不见,回想起来倒也不觉得什么了,便这样吧。”
夏云姒心弦微动,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他两眼,倒未再说什么,垂眸静静用膳。
如此这般,在叶氏禁足的时日里,他自是真没再去见叶氏。
十月中旬,倒是太后又下了懿旨,主动放了叶氏出来。
那日恰是各宫开始发炭例的日子,大多都是送至各宫主位处,再由主位一并往下分。永信宫这边只有夏云姒与含玉两个嫔妃,含玉就带着人来取炭,宫人分好炭便担走送回,含玉则不免要在延芳殿多坐一会儿。
夏云姒亲手沏了好茶给她,含玉双手捧着,深吸茶香:“这天说冷就冷了,一路走来冻得够呛,这茶闻着可真暖。”
“这是与玫瑰一起制的红茶,确实闻来更暖一些。”夏云姒笑笑,“玉姐姐若喜欢,我一会儿让莺时分出一些给姐姐送过去。”
正说着话,小禄子打帘进来,低低躬身:“娘娘、宝林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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