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不过要让人安心为她办事,总得给点好处,或是定金,林若秋便吩咐红柳道:“等会儿送一袋银子到太医院去,叫他别被人看见。”
  胡卓名义上虽是黄松年的弟子,但资历浅薄,在太医院的官职实在卑微,想来俸禄是没多少的,黄松年那模样也不像擅长敛财之人,且听说爱好美酒佳酿,自己都攒不下多少体己,胡卓跟着这位师傅更是苦哈哈的。
  红柳笑道:“娘娘果真大方。”
  林若秋得意的仰起头,“自然,本宫可不像陛下那般小气。”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脸颊上被人轻轻拧了下,那人皱眉道:“好啊,敢在背后编排朕,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林若秋忙作势跪下请罪。
  楚镇衣袖轻轻一拂将她双臂托起,继而含着几分嗔怒向她道:“朕是爱斤斤计较,可对你还不够大方?”
  林若秋忙陪着笑,“妾不过说句玩话,陛下您怎么认真起来了?”
  其实楚镇说的不无道理,这人啬刻到连自个儿的万寿节都不肯大操大办,对待林若秋和公主却是极挥洒大方的,远的不提,满宫里谁的赏赐都没琼华殿多。
  这么一想,林若秋顿时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当然以为做皇帝就该恣意享受,却不想楚镇要操心的事多着呢,那国库岂是拿来随便挥霍的?
  心下抱愧,林若秋只得摇撼楚镇的肩膀娇憨道:“妾知错了,陛下您原谅妾无心之失好不好?”
  楚镇佯怒,“你错哪儿了?朕听你说的分明都是实话。”
  林若秋哑然,皇帝挤兑起人来也是挺厉害的,当下只好撒娇撒痴,企图萌混过关。
  楚镇握着她尚且细窄的腰身,轻轻叹道:“有些话明知道伤人,以后就别乱说了,朕听了也不会舒坦的。”
  林若秋老老实实的低下头,这回她真心知道错了,其实她当然晓得楚镇对她的心意,也想予以回应,只是有时总难免将他与皇帝这个高邈的身份分开,在楚镇面前,她可以是娇滴滴满腔柔情的女儿家;可一旦楚镇离了眼前,林若秋就不免沦为爱好吐槽的升斗细民,这时皇帝在她眼中就只剩下一个符号了。
  归根结底,还是未能完全融入自己的身份吧,她无法以认真平等的姿态来跟眼前的男人谈恋爱,得花费时间慢慢来学习摸索——幸而她挺愿意去学习,而今后两人尚有充足的时间。
  楚镇吻了吻她的耳鬓,“朕已命礼部准备你封妃的事宜,想来最迟不过月底就能办好。”
  林若秋这回连谦辞都懒得谦辞,反正规矩如此,她接二连三地有孕,晋位原是应该的,故意推辞倒显得做作;且见识过赵贤妃对公主的那股热忱劲儿,倘若她这回生下的真是皇子,只怕那些人更要作妖了。
  虽说正二品的妃位比之四妃仍低了一等,但已是能独自抚育皇子的位分,林若秋自然心向往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一双儿女交到别人手上——倘若真是儿女双全的话。至于她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全靠自身的造化了。
  林若秋心里一高兴,就缠在楚镇身上酱酱酿酿起来,又是咬他的耳朵,又是摸他颈后那块敏感的肉。她觉得自己独宠得太久、太容易了,几乎忘了该如何争宠,未免今后哪天突然失宠,还是得多多练习才好。
  楚镇被她闹得没法,只得僵硬着脸起身,“朕去净室一趟。”
  看他的模样并非尿急,大概是到净房纾解“尴尬”,林若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可她也不想的,上次怀婳婳的时候也没见皇帝动不动就起立。
  要怪,就怪太皇太妃的那些神奇玩意儿给他俩打开了新天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看样子这位太妃娘娘才是个中老手哩。
  只可怜楚镇,刚刚过了一阵快活日子,如今又得守着漫漫长夜度日了。
  还不到月底,林昭容册封为林妃的旨意便已晓谕六宫,众人对她屡次晋封似乎已见怪不怪,这回更是连半点反对的声音都听不见,而是流水般的往琼华殿送东西来,送得多了,有些人甚至比林若秋自己都还更清楚她的喜好,简直成了肚里的蛔虫。
  唯独赵贤妃在殿内暗暗埋怨,“去年晋封了两回,今年又是两回,年初刚生下公主,这会子肚里又揣上宝货,简直折腾得没完,本宫送贺礼都送不及,早知这般麻烦,干脆连披香殿的库房都搬过去得了,省得费这些事!”
  川儿知她不过说些气话,因故意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其实您为尊她为卑,您赏东西是林氏的脸面,您若不送,别人也不敢说您些什么。”
  赵贤妃瞪他一眼:“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本宫哪敢自行其是?更别说陛下了,恨不得连星星月月都给她摘下来,岂能容得咱们?照本宫说陛下很不必这样琐碎扰人,干脆立那林氏为后得了,省了多少周折!”
  川儿小心翼翼的看向她,“您真这么想啊?”
  “假的。”赵贤妃没好气道。就林氏那小家子气的寒酸劲头,陛下肯赏她一个妃位都是抬举,若真要立她为后,除非皇帝瞎了眼,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无论赵贤妃心底多么不情不愿,她还是差人送了一份极为丰厚的贺礼过来,比之甘露殿的只多不少。且大约有了魏太后做例子,众人皆不敢送吃喝一类的东西过来,生怕林若秋效仿魏太后倒打一耙,那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以林妃眼下的盛势,她随便说句话都能将皇帝哄得三迷五道的,若要吹吹枕头风,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万万不能让她逮着陷害的机会。
  林若秋自然不会像魏太后那样闲着没事干,此刻她望着堂中堆得满满的礼品,目光落在昭阳殿那份上——除了一尊极寻常的送子观音,魏语凝还给她送来一匣子苏州名产酥油泡螺。
  红柳沉吟道:“这位昭仪主子可真是有胆量,明知太后娘娘先前闹了那一出,她竟还敢送吃食来。”
  林若秋静静望着那些精致香甜的点心,倘若那次的招数真是魏语凝想出来的,那她自然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因魏语凝必然有应对之策。
  这盒点心也理应是无害的,没有人会在自己献的吃食里下毒,魏语凝此举,更像是投其所好的表示。
  红柳试探道:“不如奴婢拿几块去喂狗。”若真的没事,剩下的也可让主子享用。
  林若秋想了想,“还是倒掉吧。”
  她是不怕下毒,不过……她怕胖啊。
  无论好意还是歹意,都注定要让那魏氏失望了。
  第72章 闹鬼
  红柳到底有些不甘心, 还是掰了点酥油泡螺的小碎块, 拿去喂园子里的猫猫狗狗——这仅有的几只还是林若秋反复央求楚镇才勉强留下的, 这人一得知她有身孕便该失了魂一般,又闹起先前做的那一套, 生怕她被这些活物所伤。于是林若秋现在每每出行都有三四个从人跟着,形成包围阵势,她就算想抱一抱那几只宠物都没办法, 只能远远地望几眼。可她还是挺愿意看的, 每早逛上这么一遭, 权当锻炼身体。
  红柳拿那带骨鲍螺去试验的时候, 林若秋着实担了些心, 唯恐那几只小畜生被毒死, 然则红柳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夜,还是不见它们有何异状。红柳仍不肯放弃,想着可能是一种长期慢性的毒质, 因打算拿去给太医院瞧瞧。
  林若秋懒洋洋的道:“不用试了,咱们省省吧。”
  她知道红柳急于揪出那魏氏的马脚——假如两人猜测属实的话。可做狐狸的哪会轻易被人抓住,就算里头真有何不妥, 魏语凝一定也会巧做构陷, 栽赃到旁人身上去。事情闹大,满宫人一定会认为林若秋故意搅扰得阖宫不宁,她反而难以安心养胎。
  魏氏此举, 也许是示好, 也可能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恫吓。林若秋可不能被她唬得疑神疑鬼的, 那才落了下乘。
  虽懒得动那盒点心,可林若秋看着到底有些眼馋,遂还是命王厨娘请教御膳房的苏州师傅,有模有样的做出几个来。
  结果当晚上点心送来时,那一碟新出炉的酥油泡螺悉数进了楚镇的肚子。
  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哩,林若秋满怀怨念的看着对面——她本来打算留作宵夜的!
  楚镇的举动更加可恨,他故意舔了舔指腹上的奶油,满不在乎的道:“再做不就得了。”
  林若秋深呼吸了好几下,生怕自己会冲上去咬他一口,真那么容易制作,也不会到饭点过后才送来了——那酥油泡螺的手续格外繁琐,王厨娘费了老大的心血也只弄出这么一小碟,结果楚镇三口两口就给吞没了。
  统治阶级果然都是罪恶无比,半点不能体会劳动人民的艰辛。
  楚镇望见她粉白小脸上愤愤不平的神情,遂指着自己笑道:“原来你还没尝过?”
  林若秋一听这话似有后着,眼睛里不禁腾起希望的火苗,心道皇帝莫非善解人意,还藏着几枚供她享用?
  谁知下一刻,清新的淡奶油气味便充塞了她的口腔,舌尖甜甜的,还带点蜂蜜香气。
  楚镇一手掐着她的腰,一边促狭的挤了挤眼,仿佛在问,“好吃么?”
  林若秋彻底绝倒,没想到皇帝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都这会子功夫都还有心思揩油,不,应该说送油。
  她本想好好质问他一番,至少迫得楚镇以后不敢再抢她的零食,可被男人这么一闹,林若秋早就软绵绵的倒在他怀中,哪还有力气同他争辩?
  而且有一说一,那奶油的滋味着实不错,难为苏州人怎么想出这样的好东西。
  林若秋艰难的将津唾咽下,早就晕生两靥,楚镇笑盈盈的揉着她的肩,“朕怕你吃多了油腻,又得泛酸作呕,所以狠狠心做了恶人,你如何不能体会朕的苦心?”
  林若秋回应他的是一个白眼,虚情假意的话人人都会说,她要是句句都信,这天底下就没一个不好人了。
  楚镇趁她此刻有气无力伏在自己膝上,便伺机动手动脚起来,一会儿捉住她莹白的手腕,一会儿又去翻她腰间的荷包,很快就翻出了那枚皱巴巴的平安符来。
  皇帝有些欣喜,也有些诧异,“你还留着?”
  他知道林若秋虽然胆怯,但并非信佛信道之人,如今见她珍而重之地将那只黄符收藏起来,心里倒有些异样的甜蜜,是因为他送的东西,才格外珍视吧?
  林若秋:……
  她只是为了迎合宫中闹鬼的假象,才将符咒贴身带着,如此才能叫人看出她梦魇不宁。孕中的人是最易受到惊吓的,大约真是见了什么,才这般不安吧?
  流言最初是从御湖边上传开的,据说有两个侍女从石桥边上穿过,偶然见得湖堤有白影飘飘,当即吓得心胆俱寒,有一个还掉进了池子里,好一会儿才被人拉起来。那侍女受到惊吓,醒来的头几天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口口声声说御湖底下有水鬼在拉她的脚,恐怕是找替身——偌大一个湖泊,百年来总有人失足掉下去的,很难说里头的冤魂不会心存歹念。
  林若秋不得不承认,胡卓这差事办得很有水平,区区几句谣言杀伤力自然有限,可有了受害人的证言,就算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心里只怕也会有些疑疑惑惑的——那倒霉的侍女多半是被他设陷阱绊倒,否则石桥边上都有护栏,那人就算身轻如燕又怎会轻易掉下去?
  虽说胡卓的做法略显不厚道,好在成效显著,且并未实际伤害到人命,林若秋就不去追究他了。
  事实上,流言散播得比林若秋想象中还要快,胡卓不过起了个头子,后来的人疑神疑鬼,反倒捏造出更多的谎话。有说那是前朝受害的一位妃嫔,被她的仇敌推入湖中淹死;也有说这水泽一带阴气最盛,历来水鬼找替身的数不胜数,林若秋再稍稍派人一引导,也不乏有想起白云观中方姑姑的。听说被火烧死的人浑身灼热难当,变了鬼也急需到湖泊池沼中寻些凉意,该不会是方姑姑回来了吧?还是来找太后娘娘的?落叶归根,她生前那样忠心,死后自然也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主人。
  魏太后素来心性决断,听后虽不发一词,却让柳太医开了好些安神的汤药,晚间也定要点着檀香才能睡着。赵贤妃去看望她时,听说人憔悴了不少。
  林若秋本来没打算折磨这位老人家,不过魏太后自己把自己吓病了,也算意外之喜,正好让她腾不出手来管宫里的闲事。
  唯独魏昭仪所住的昭阳殿始终静静悄悄,毫无动静。林若秋耐心再好,也不禁等得有些焦躁。
  黄松年来为她请平安脉,望闻问切一番后,便道:“娘娘舌苔厚白,口中作苦,似乎有上火之症,不妨多食些苦瓜、鲜芹一类的菜蔬,注重休息,免得皇嗣在腹中亦不安稳。”
  林若秋谢过他的忠告,趁机问他,“胡大人为何最近都没来?”
  说起那倒三不着两的徒弟,黄松年唯有摇头,“他最近染了风寒,大概不能侍奉娘娘了。这小子见天儿的胡闹,明知秋凉易受冻,也不知道保养,如今该叫他吃些教训。”
  林若秋只得闭口不言,看来胡卓竟是晚间出去太过以致伤了风,医者不自治,她太高估这小太医的身体素质了,不过此人毕竟是因她而受累,林若秋忖度着回头还是该叫人送些补品过去嘘寒问暖,也算褒扬胡卓肯尽心为她办事。
  黄松年慢吞吞的收拾起医箱,恍若无意的瞥她一眼,“娘娘听说最近闹鬼的传闻么?”
  林若秋十分镇定,“确曾听到一两句,想来都是些虚妄之说,无须介怀。”
  黄松年叹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似娘娘这等高风亮节之人自然无需介意,可那些鼠窃狗偷之辈难免就会疑心生暗鬼,自个儿就把她给惊着了。”
  林若秋被他夸得几乎脸红,可也没有太多高兴:魏太后年老了意志衰弱,一吓就吓了个准,可她真正猜疑的人却至今未能显形呢。
  黄松年又望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宫里请太医自有章程,那人就算真惊着了,这关口只怕也没闲心去太医院叫人。且对付神鬼之说,再高明的医术又能如何,倒不如求神拜佛来得有用。”
  林若秋不禁竖起耳朵细听,这正是计划里不足的那部分,就算那人真信了是方姑姑的冤魂回来索命,可她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宫里,林若秋也没法将人揪出来。
  黄松年……应该是意识到什么了吧,否则不会平白对她说这些话,林若秋遂投去虚心的目光,诚心诚意向这位老大夫讨教。
  黄松年捻须笑道:“要消灾弭祸,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那冤魂送走,老臣这里倒有一个巧宗儿,据闻在河灯里写上枉死之人的年庚八字,再放下御湖,令其逐水漂去,便可顺利化解厄果。”
  林若秋亦听说过这项传统,不禁咦道:“可宫中规矩,嫔妃宫人只许在七月半举办放灯仪式,如今中元已经过去,若被人得知,难免以为是咒诅陛下……”
  她立刻住了口,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自然是要触犯宫规才好,无论魏氏亲身前去,或是她身边的随从形迹可疑,只要以私放河灯的罪名将人抓起来,再细细审问,不愁顺藤摸瓜牵出更多。
  黄松年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已懂得,遂会心一笑,“自然了,老臣已提醒过娘娘,娘娘可别贸然行事,还是安安心心养胎吧。老臣这厢再给您开些定神助眠的汤药,您别管外头那些琐碎就是了。”
  林若秋点点头,万分佩服的道:“劳大人费心了。”
  不愧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论精明可是头一份的,胡卓比起这位师傅委实差了不少。不过话说回来,黄松年之所以来助攻一把,多半还是为了徒弟的缘故吧,毕竟他年事已高,若要在宫中出人头地,胡卓总得寻个靠山。
  林若秋想起那小太医在她面前噜噜苏苏抱怨师傅如何管束苛刻,如今只觉得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第73章 梦日入怀
  胡卓虽不是黄松年生的, 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但愿胡卓再长大一些之后能明白这位师傅的苦心。
  也但愿她肚里怀的不是像胡卓这样的孩子, 那样教导起来就太费劲了。林若秋默默求菩萨保佑。
  胡卓虽然病倒,可宫中的流言还是愈传愈烈,大抵谣言这种东西本来就反应迅速,林若秋不过加了点催化剂,后面的事情就不由她控制了。好在也只是些嫔妃宫人私底下的闲话,谢贵妃和赵贤妃二人生怕影响各自政绩, 齐心瞒着, 因此不至于将事情闹大。
  但令林若秋想不到的时候, 继魏太后之后, 安然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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