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慢慢走下去门口,然后到了街上,就看到买豆腐徐娘娘家里的小儿子。
  比慢慢大很多了,因为是儿子,上面又是有两个姐姐,好容易才得来的,因此家里格外的爱惜,狗脾气一样的,打小就是恶劣的很。
  慢慢喜欢跟这些大孩子玩,他们总能去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总能发现很多好玩的事情。
  慢慢虽然是在乡下长大的,但是她除了接触自然的机会多一些意外,其余的乡村乐趣确实是很少有,那些动态的,去河里面捞鱼,去山上摘野菜之类的,却是从来没有过得。
  大人不会带着孩子去地里面,大孩子也不会带着她去的,觉得是个累赘。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慢慢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是糖。”
  看了看又问一句,“你要吃吗?”
  张小磊就笑了,“你口袋里那么多,分给我一些,你奶奶也太抠了,柜子里面就放一分钱。”
  他老早就去翻柜子了,里面也有红纸包着的钱,姐弟两个包抄了,结果没想到,出来打开看看,竟然还有一分钱的,最大的那个也就是两毛钱,加起来连一块钱都没有。
  慢慢是个富婆,自己却不知道,羡慕的看着那红包,她就没有机会找到。
  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块儿糖,又想起来好多样子的,不知道张小磊喜欢吃哪种,就全抓出来了,“你看看,喜欢吃那一块儿,我给你吃。”
  她这孩子本性,说实话,确实是张向东的女儿,这么厚道,这么为人考虑的事儿,把别人的事儿当做是自己的事儿,特别会设身处地的为别人考虑。
  你说张老二家里的对着他很一般吧,分家条件那么苦,对着慢慢也不好,整个看慢慢都不能说是赔钱货那么简单了,就跟仇人一样的,极为刻薄。
  什么也舍不得给儿子,生怕便宜了儿媳妇跟孙女。
  可是她对着顾青青又比亲闺女还要好,要什么给什么,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对着她娘家的侄子,隔三差五的来打秋风,个顶个的穷,可是只要来了,她就好好的伺候,然后每次二十不嫌少,五十不嫌多的给侄子。
  这也是她干出来的事儿,张向东心里也知道,可是事情你得想开了。他爹妈养了他,小时候该给的都给了,长大了给盖房子娶媳妇,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年纪大了,自然就有偏疼,而且时候爹妈的东西,他不看着这些,当儿子的,爹妈没对不起自己,他该做什么就要去做什么,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儿。
  只要是在家里的时候,张老二家里的有事儿喊他,他从来都是给办了,不带着一点拖沓的,这就是儿子。
  慢慢这一点儿,真有点她爸爸的意思。
  可是现实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张小磊笑的恶劣,一下子就给她的糖全部都抓走了。
  慢慢一下子就愣住了,“你给我。”
  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可是张小磊才不甩她呢,一阵烟就跑了。
  慢慢追了两步,没追上,气的胸脯一起一起的,眼泪就下来了。
  张向东就听见慢慢哭,出来了,慢慢哭的就更凶了,拉着张向东的手,“找他算账去。”
  张向东哪能去为了这个事儿找人家,就是糖的事儿,“还有,我再给你拿,你装好了,谁也不给。”
  又给慢慢装满了,但是慢慢不是挺委屈的,有些事儿,孩子脑子想不过来,我好心给他糖,他怎么就全抢走了呢?
  想不明白,一直就记了很久。
  徐娘娘家里还有两个女儿,都是在家里的,养着三个孩子,确实是累。
  她每天下午就开始做豆腐,一直到早上起来才去卖豆腐,一直不停的忙着。
  慢慢会陪着她在做豆腐,在不太明亮的灶房里面。一口大锅在那里,然后煮着豆子,一直一直的煮着。
  “慢慢,喝不喝豆浆。”
  慢慢摇摇头,安安稳稳的坐在蒲团上,“我不喝。”
  然后看着徐娘娘起来,用一个白色的大纱布,然后里面包着豆腐渣,不停的挤压,用了全身力气去把水都弄出来。
  一直很久,才松开了手,然后把没了水的豆腐渣倒在盆里面,冒着一点儿热气的,散在盆里面。
  慢慢知道,这个不能吃,她想着老奶生病了,突然就病倒了。
  又听着奶奶在街上说自己心口不舒服,张老二家里的有个心口疼的毛病,就是胃不舒服,好多年了。
  张老二家里的坐在石头上,然后跟人家家长里短的说,说自己受着的婆婆的委屈,“从我嫁进来,就没有好脸色,那么矮的小脚老婆,蹦起来三丈高,指着我的鼻子骂。”
  老奶年轻的时候守寡,是出了名的厉害人,虽然是个子不高,虽然是小脚太太。
  她的丈夫早些年的时候也能干,只是日本人来了,要家里的壮丁出去,她丈夫就害怕了,不敢出去,躲起来了在瓜井里面去了。
  这边的人都用瓜井,地上挖很深的地窖,然后冬暖夏凉,储存地瓜用的,不然地瓜就坏了。
  日本人丧心病狂,就守在瓜井里面,往里面扔了火进去,她丈夫就是这么活活烧死的,到死也没有从瓜井里面爬出来过。
  她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然后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家。
  年轻的时候是很大的威风,张老二家里的记恨好多年,“我嫁进来的时候,没白没夜的干活儿,跟下面的大嫂一起,半夜里就推碾,磨出来的玉米就赶紧的给做成煎饼,早上起来就得干好了,不然干活的人回来了没饭吃。”
  说到这里,张老二家里的比划了一下高度,“这么高的一摞煎饼,都是我跟大嫂摊出来的,婆婆不让上桌吃饭,等干活的人吃完了,我们才去吃。”
  “回回吃不饱,什么菜也没有,有一回做了豆腐,一口都没有剩下来给我们吃,我俩就商量着,去炒豆腐渣吃。”
  是的,豆腐渣是可以吃的,就是徐娘娘挤压出来的没有水的豆腐渣,说白了也是黄豆,这个大家伙儿加上油盐葱炒出来包在煎饼里面,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我们怕她回来了,就炒了赶紧吃,一人吃了两个煎饼,结果半夜里就肚子疼。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不熟吃了肚子疼,胃一下子就坏了。”
  张老二家里的跟张老大家里的贪吃,背着婆婆开小灶,心里面害怕几赶紧炒出来了,没想到这东西不熟吃了伤人,一下子就留下来了胃病。
  疼了许多年了,张老二家里的打心底里记恨,这事儿一起怪在了老奶身上去了。
  她那一代的媳妇儿,没有敢跟婆婆叫板的,你就是再机灵的性格,再能干的人,到了婆婆面前,也得给盘着,不能多说一句话。
  一大家子,公公婆婆带着儿子去地里干活,儿媳妇就在家里忙,从头到晚的忙着做饭收拾,地里面的豆子拿回来得全都打开了,花生也要人剥开,玉米也要做成玉米粉,没有一天是清闲的。
  就这样,还不能上桌吃饭,张老二家里的委屈的不行,做那么锅的豆腐啊大家都吃了,婆婆一口都不给吃。
  所以她跟大嫂两个人,背着婆婆开小灶,就那么一回,结果就没想到,吃出来毛病,胃痛的不行,从此以后,一口吃不着了,就开始疼,隔三差五的疼。
  所以现在老奶病了,张老二家里的心里面的想法,大家也都知道。
  老奶的女儿来看,慢慢就站在老奶的床前,老奶恰好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住在西屋里面,地面是土的,坑洼不平的,总是阴暗的不行。
  老奶只有一口大箱子,走到哪一家都带着的,里面放着她所有的东西,到谁家了,哪一家的儿子就给她推着,四个儿子轮流这样搬箱子。
  “慢慢出去,不要来。”
  老奶躺在床上,话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看着慢慢就跟老姑说了,不要让慢慢进来。
  老姑就一个劲的擦眼泪,“娘啊,娘你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这样了。”
  老奶九十多岁,快要一百岁的人了,算得上是高寿。
  老奶就指了指慢慢,她脖子都抬不起来了,慢慢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依然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老姑就牵着她出去了,她走在张老二家里的院子里,看着磨盘上面有个大碗,天气热了,还有苍蝇在上面。
  慢慢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放在磨盘上面,想着难道时候喂鸟儿的。
  老奶看着慢慢出去了,也不说话了,她要死了,自己心里知道,不想孩子看着,孩子还小,谁她也不让来,也不让进屋子。
  老姑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娘,你要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老奶脸色已经是黄了,“糖,喝口糖水。”
  她一辈子苦水里面泡着长大的,临死前就想着吃口甜的,这辈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块糖,从没有过上想吃糖就吃糖的日子。
  老姑就去打发老姑父赶紧去买,老姑父就去集上去买红糖,结果等着回来,人就没了,到底是没喝上一口。
  她这个月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从病了就想吃口甜的,可是张老二家里的不给她吃,最后临死连糖都没吃上,为此,老姑跟张老二家里的吵了一仗。
  很多年以后,老姑还说这事儿,埋怨她二嫂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临死的人了,你早去给她买糖不行吗?
  慢慢后来也才知道,那磨盘顶上的碗,是给老奶用的,张老二家里的看着老奶病了在床上,越发的嫌弃她了,吃饭的碗也不洗,就随便冲一冲然后放在磨盘上,来回的苍蝇飞着,不让放到屋子里面去,等着人没了,这个碗大概也就扔了。
  老奶死了的时候,慢慢也不知道,她那时候站在屋子后面,一圈一圈的站着,突然听到屋子里面传出来呜呜的哭声。
  跟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一样,出来哭声了,人也就没了。
  夏天都开着窗户,慢慢趴在后面窗户纱窗上往后面看,看着一屋子的人都穿上了白衣服,她看不到棺材。
  白帖子纸片儿一样的飞出去,来的人都是披麻戴孝,老奶是高寿,死的时候没受罪,走的算是安详,又是年纪大的人了。
  这个辈分的,也就只有老奶一个人了,大家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要来,一些老亲戚也都来了,送葬的队伍特别特别的长。
  没有人喊慢慢跟在里面,她是家里的女孩子,既不是重孙,也不是四世同堂的第一个,因此只看着一只长长的队伍,男的头上有白色的帽子,白帽子上面有蓝色的线,有的是红色的线,辈分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排的位置也不一样。
  有的人是只穿白上衣,有的是穿白袍子,还有的穿全身的白,就连鞋子上也要缝上白布,浩浩荡荡的,前面有的人抱着瓷盆子,有的人抱着纸扎的马儿,还有灵幡,走了很长都看不到尾巴。
  慢慢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坐在送葬经过的路上,一直看着他们远去,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会讲人安置在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在下班前一段时间肚子疼,不知道为什么。
  第43章
  去上海
  天气越来越热, 慢慢看着树林子的绿色越来越浓厚的时候, 她站在邻居张大青的门口, 看他门口高高壮壮的青杨树上面,竟然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 有一只小小的蝉蜕。
  土黄色壳儿, 紧紧的抓着树干,背上开着缝儿, 看得出来当初蜕变的艰难。
  慢慢伸出来胖胖的手指头,轻轻的就拿下来了, 放在手心里面, 在阳光下面, 手心微微的刺疼。
  “慢慢, 你明天早上跟我走了。”
  慢慢扭过头去, 看着眼前的人,不认识。
  后面姥姥跟上来, 她笑着看着慢慢, “这是你三姑夫。”
  “就是你下面三奶奶家里的女婿, 你三姑的丈夫。”
  慢慢依然不清楚, 但是知道家里的亲戚, 她笑了笑, 看着姥姥, “我要去哪里?”
  “去上海啊,你跟着你三姑夫去。”
  三姑夫是张老三家里的三女婿,因此慢慢要喊一声三姑夫的, 他听说张向东去上海那边赚到钱了,他刚结婚不久,也想着去赚钱。
  跟张向东联系好了,马上就可以去,正好是慢慢要放暑假了,张向东分马永红早就想好了,让慢慢暑假就来上海,到时候就不会去了。
  慢慢不知道,只看着姥姥回家里就收拾,给她收拾衣服,她坐在那里,只觉得心里面闷闷的,一下午,都没出去玩。
  只有慢慢姥姥,等着晚上的时候,吃了饭牵着慢慢到了张老二家里。
  “明天就走了,来跟你们打声招呼,这是家里的钥匙,等着慢慢走了,明天早上我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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