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他本来觉得家里的那些个弟弟们真是麻烦,现在倒是改了想法。弟弟可比妹妹什么的,好摆弄多了,有什么事,就拿拳头说话。不听话的,就揍到听话为止!
端木绮听在耳中,眼睫微颤,眸光似水。
这位李家表哥性子温和,如春风和煦;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端木绮定了定神,上前半步对着李廷攸盈盈一福,柔声道:“是我失礼了。还请攸表哥莫要见怪。”
李廷攸客气地道了声“言重”,少年清朗如破冰溪水的声音让端木绮心如小鹿乱撞,心跳砰砰地加快了两拍。
她无意识地揉了揉手中的帕子,腼腆地又道:“攸表哥如今是在神枢营当差吧?这倒是巧了,我有一个闺中好友是昭勇将军府的六姑娘,她的兄长在神枢营任着参将之职……”她言下之意是她可以为二人牵线搭桥,以后李廷攸在神枢营也可以有个照应。
李廷攸神色不改,还是抿唇而笑,温和地说道:“就不麻烦表妹了。”呵,他们李家可是世袭几代的武将世家,若是有心在军中攀葛附藤,还需要他们端木家牵线搭桥?!简直莫名其妙!
“二妹妹,莫要再大放阙词,失礼人前!”端木珩看着端木绮眉头皱得更紧,再次斥道,“还不回轻芷院好生反省!”
端木珩越想越觉得端木绮都十二岁的姑娘了,但说话行事委实太轻狂,看来自己还是要和祖母、母亲提一提才行。
端木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端木珩,眼睛瞬间又红了。她一片好意,哪里说错了?!
她脸上更是羞得火辣辣的,心里委屈极了。
“二妹妹!”端木珩警告地再次道,端木绮跺了跺脚,拎着裙裾跑了。
“二姑娘……”小丫鬟轻唤着,赶忙追了上去。
端木珩看着端木绮远去的背影失望地摇了摇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歉然道:“让攸表弟见笑了。”跟着,他又伸手做请,四人就鱼贯进了花园。
烈日高悬,灼热刺眼,他们也只能沿着园中的树荫以及花廊漫步,缕缕荷香和池塘的水汽随风扑鼻而来,为这夏日平添几分凉意。
众人说笑着到了池塘边的凉亭中小坐,端木珩又随口吩咐丫鬟去泡壶荷花茶。
丫鬟匆匆领命而去,李廷攸含笑道:“赏荷韵,闻荷香,饮荷茶,珩表哥真是好雅兴!”
“攸表弟,这荷花茶还是四妹妹亲手窨制,我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端木珩看着端木绯嘴角微翘,就像是一个在炫耀自家子侄的长辈一般。
“大哥哥,好茶当与同道者共赏也。”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抓住机会就卖乖。
李廷攸有些惊讶地瞥了白团子般的端木绯一眼,这个小丫头还会窨花茶?
他随口就道:“原来绯表妹喜欢饮茶,去年祖母特意寻了几罐十八年陈年铁观音送来京城,不知道纭表妹和绯表妹可喜欢?”
陈年铁观音以十年至二十八年者最佳,十八年的铁观音已是难得的上品。
端木绯和端木纭不由面面相觑,笑意僵在了嘴角。自从她们三年前到了京城后,从来没有收到过李家送来的东西。
端木绯一脸疑惑地皱了皱眉,故意问道:“外祖母给我和姐姐送了铁观音?”
凉亭中的气氛登时一凝。
李廷攸若有所思地半垂眼帘,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瞳孔中似是揉进了利刃的锋芒。
端木珩似乎想到了,微微蹙眉。这些年来都是母亲掌家,家中进出肯定是瞒不过她的眼睛,难道说是母亲拦下了?
凉亭中,寂静无声,连风都停止了,唯有外面的夏蝉发出歇斯底里的鸣叫声。
这时,两个丫鬟捧着刚泡好的花茶来了,给主子们一一斟茶,那清雅的荷花茶香随着斟茶的水声弥漫开来……
李廷攸捧起青花瓷茶盏,嗅了嗅茶香,若无其事地打破了原本的沉寂:“这荷花茶清香怡人,似是比我母亲所制,香韵更胜一筹,不知两位表妹可否割爱送我一罐?”他俊朗的脸庞上笑容满面,“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做表哥的也不好占妹妹们的便宜,正好我北上的路上无意间得了一册《草木谱》,等我回去祥云巷就让人给两位表妹送来。”
“《草木谱》?可是谢安的《草木谱》?!”端木珩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这《草木谱》不是什么关于草木的书籍,而是一册棋谱。
端木珩好棋,一说到棋就是滔滔不绝,欲罢不能……到后来不知怎么地,端木珩就让人搬来了棋盘和棋子,下起了棋来。
第一盘是端木珩对李廷攸。
第二盘输了棋的李廷攸就让位给了端木纭。
端木绯就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直到站在窗边的李廷攸给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过去,她只得放下手里的瓜子,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方才慢吞吞地起身走了过去。
“你……”李廷攸看着窗外,眸中有些复杂,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真的没收到过闽州送来的节礼?”
窗外原本栖息在荷叶上的两只蜻蜓倏然一前一后地展翅飞起,似乎受了惊吓似的。
“不曾。”端木绯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
李廷攸的眼帘微颤,长翘的眼睫下眸子更为幽深。
须臾,他又问:“你是怎么想的?”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看端木绯。
端木绯看着半空中彼此追逐的两只蜻蜓,漫不经心地说道:“问题是出在李家吧……”
其实端木绯原来心里是怀疑小贺氏,可是此刻瞧李廷攸那副隐忍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
李廷攸终于忍不住看向了端木绯,见她嘴角弯弯,似是没心没肺,眼角抽动了一下,又撇开了目光,心道:这丫头就喜欢装模作样!……端木家的人都是眼瞎的吗,居然还说这小的是个傻的!
第86章 不妥
端木纭和端木珩的这盘棋没机会下完,端木宪那边已经派人过来叫他们去九思楼用膳。
虽然人不多,但是席宴显然花了一番心思,每一样菜肴酒水皆是精致讲究,吃得宾主皆欢。
午膳后,又去偏厅用了些茶后,李廷攸就提出了告辞。
端木宪也没留他,只亲切地让他有空就多来走走,跟着就吩咐人送走了他。
李廷攸渐渐走远,偏厅中只剩下了端木家的几人。
两姐妹正要告退,端木宪却是出人意料地道:“四丫头,你和珩哥儿先留下,我还有事与你们。”
端木纭犹豫地看了看端木绯,见妹妹脸上笑盈盈的,便屈膝福了福,带着紫藤先退下了。
端木宪又挥手遣退了下人。
少了几个人后,四周仿佛空旷安静了许多。
贺氏不知道端木宪所为何事,也是疑惑地看着他。
“万寿节就要到了。”在祖孙三人好奇的目光中,端木宪缓缓地道,“这贺礼也该备起来了。”
万寿节取“万寿无疆”之义,乃是皇帝的诞辰日。
“老太爷,您放心。”贺氏表功道,“我命人从江南寻来的那掐丝珐琅桃蝠山子盆红珊瑚盆景肯定能在万寿节前抵达京城的。”那个红珊瑚盆景既华丽又气派,寓意也好,虽不至于独占鳌头,但也不会失礼人前。
“四丫头,”端木宪却是看向了端木绯,“你怎么看?”
贺氏和端木珩都没想到端木宪竟然会询问端木绯的意思,难掩惊讶地看向了她。
“不妥。”端木绯仿佛没感觉到二人的目光般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端木宪便又问道:“为何不妥?”
端木绯面上笑容不改,不答反问:“祖父前几日可曾就国库空虚一事上奏了皇上?”
端木绯自然没有见过端木宪的折子,她只是从上次和端木宪的那番对话中加以推测的。
“放肆!”贺氏闻言,眉宇紧锁,不客气地斥道,“绯姐儿,你年纪,又是姑娘家,竟胆敢揣摩朝政!”
端木绯仿若未闻般只是直直地看着端木宪,继续道:“祖父,如祖母方才所言,这万寿礼本身是极好的,可是今非昔比……祖父总不好自打嘴巴!”
端木宪微微挑眉,面露满意之色。
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干,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今年的万寿节,别府可以照旧例献贺礼,然而他却不可以。毕竟他前几日才与皇帝哭诉过税银不足,国库紧张,这个时候要是尚书府还向皇帝献贵礼,岂非一边哭穷,一边奢靡?!
伴君如伴虎,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昨日贺氏拟了万寿礼的单子让他看了,他就觉得不妥,便干脆以此来考校一下端木绯,这个孙女再次令他刮目相看。
端木宪沉吟一下,问道:“四丫头,那你觉得该送什么?”
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反而是意味深长地话锋一转:“我记得曾听闻祖父今春在京郊的一处庄子里亲手种过些落花生……”
端木宪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似是意有所动。
这怎么能行呢?!贺氏傻眼了,慌忙又道:“老太爷,万万不可!落花生太过轻贱,就算红珊瑚盆景不妥,也不该送落花生啊!这若是被有心人在皇上耳边一句老太爷藐视皇上,那可如何是好?!”贺氏几乎急出一头冷汗来,就怕端木宪被端木绯这个傻子给带沟里去了。
“祖母此言差矣,我倒觉得四妹妹这个主意甚好。”端木珩皱了皱眉,义正言辞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淮北大灾,若是帝后与民共苦,也是一则佳话!再者,落花生又名长生果,寓意长生长有,生生不息,也吉利得很。”
端木宪掀了掀眼皮,朝端木珩的方向瞥了一眼。他这个长孙天资聪颖,性子沉稳,可是毕竟是年纪太轻,还天真了些。
端木宪想得更深一层,也更理智。
且不管帝后心里是不是真得愿意与民共苦,但自己身为户部尚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作势一番,待传扬开去就是一则美谈,昭显皇帝爱民之心,乃明君也!
皇帝必会满意的。
不错!
端木宪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更柔和了。
倒是贺氏,堂堂从一品诰命夫人,在这些事上的眼界都比不上一个九岁的丫头。
端木宪心里暗暗叹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抬眼看向贺氏,道:“阿敏,今年的万寿宴就带上四丫头吧。”
每年的万寿节,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进宫朝贺,端木宪和贺氏身为户部尚书和尚书夫人自然是要去的,夫妇俩通常会带两个辈一同前往,其中一个毋庸置疑是嫡长孙端木珩,另一个人选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端木琦。
带端木绯这傻丫头去万寿宴?!贺氏差点就脱反对,但总算还是有几分理智在。
她捏了捏手中的紫檀木佛珠,勉强冷静了一些,沉吟着与端木宪分析利害道:“老太爷,绯姐儿还,以前又不曾出席过这么大的场合,不懂规矩,这要是不心出错,只会给家里难堪,绮姐儿就不一样了……”
端木宪微微抬手打断了贺氏,没有多,只是简练地再次道:“这次就带四丫头去。”
一瞬间,贺氏的额头青筋浮动,脸色差点没绷住。她们是几十年的夫妻了,她对端木宪的性子还是十分了解的。
他性子温和,为人行事却自有主张,不会轻易被动摇。
哪怕是自己!
这件事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只是,这些日子来,端木宪对端木绯这个傻子越发的重视和另眼相看,如今连万寿宴这样的重要场合都要带她去,再这么下去,她的亲孙女在这个家里还有落足之地吗?这两个丫头简直和她们的爹一样招人厌!
“阿敏。”许是因为贺氏久久没有应声,端木宪有些不快地再出声了。
贺氏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恢复如常的雍容气度,称就依老太爷的意思。
厅堂里的气氛又变得和煦起来,一派的祖慈孙孝。
等离开永禧堂,回到湛清院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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