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杨五姑娘还想什么,但是皇帝已经不想听了,毫不留恋地一把推开了她,然后大步离去,那一贯稳健的步履中透着几分罕见的狼狈。
  那內侍叹息着看了杨五姑娘一眼,赶忙追着皇帝去了,只留下杨五姑娘绝望地在原地痛哭不已,衣衫不整,嘴里喃喃道:“皇上,听我解释啊!”
  这一出好戏也算高潮迭起,颇为精彩了,没枉费她跟着岑隐跑了一趟文渊阁。端木绯一边心想,一边放下了千里眼,一双清澈的瞳孔就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般泛起了阵阵涟漪。
  以端木绯此刻所处的位置,自然是听不到千石山那边任何声音的,不过那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角色,还有某些人激烈的肢体动作也足以把她把这出戏理解个七七八八了。
  她好奇的是,谢愈他们怎么会偏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千石山附近,这仅仅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谢愈是承恩公府的四公子,平日里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最喜流连青楼楚馆,可是这承恩公府可是皇后的娘家,谢愈更是舞阳的嫡亲表兄……
  想起舞阳和涵星在凤鸾殿里咬耳朵的那一幕,真相如何,端木绯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
  端木绯眯了眯眼,就听岑隐阴柔低缓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有趣吗?”岑隐这三个字语意不明。
  实话,挺有趣的。端木绯心道,不过皇帝是这出戏的主角之一,她可不敢随便点评。
  “岑公公,这千里眼真是有趣得紧。”端木绯的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把千里眼还给了岑隐,“我听这是西洋进贡来的稀罕玩意,整个大盛也不超过一百个,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远处的东西竟像在咫尺之外一般清晰。我真是借了您的光。”
  她摆出一副“今日真是开了眼界”的模样。
  岑隐接过了那千里眼,看着端木绯的眼眸中笑意更浓,意味深长地又道:“是我借了端木四姑娘的光才是。”对于有的人而言,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但是在他这个位置,却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他眸中闪过一道幽光,跟着话锋一转:“端木四姑娘,你也该回华盖殿了,也免得令祖母担心。”
  之后,他做了个手势,就有一个候在一旁的圆脸宫女走了过来。
  “你带端木四姑娘回席宴去。”
  岑隐吩咐了一句后,那个圆脸宫女恭敬地领命,带着端木绯出了文渊阁往华盖殿而去。
  这一路,平静无波,再没出什么岔子。
  端木绯至少出去了半个时辰,贺氏当然也察觉了,见她回来,不由眉头皱了皱,心里给这个四孙女又记上了一笔。
  这时已经是未时过半,外面正是日头最炎热的时候,也是平日里女眷们歇午觉的时候,不少人都开始有些蔫蔫的,连带觉得那些个百戏和舞蹈什么的都甚是无趣,只是勉强维持着优雅的姿态。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就回到了席宴上,若无其事地与几个近臣饮酒话。
  华盖殿内也随着皇帝的归来,又热闹了起来,笑声此起彼伏。
  旁人不知道内情,只觉得皇帝似乎情绪没有之前高昂,努力着些喜庆恭维之词哄皇帝开怀,然而皇帝的神色间还是淡淡的,待换了一身月白衣裙的杨五姑娘回席位后,皇帝的脸色又沉了沉。
  杨五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好一会儿,却得不到皇帝一个怜惜的眼神,心里是又羞又恼又恨。
  她知道是她冲动了……
  上午从御花园回了凤鸾宫后,她好端端地在喝茶,一个宫女却撞得她洒了茶水,四公主涵星当众就对她一阵冷嘲热讽,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麻雀就算飞上枝头也不是凤凰”、“莫要白日做梦”云云。
  在众人轻蔑的目光中,她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当下就决定,她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公主都匍匐在她脚下。
  按照三姐姐杨惠嫔原本的计划,皇帝也不知道何时才会提出接她入宫,她若是想要得偿所愿,就唯有设法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让人“不巧”撞破此事,逼得皇帝尽快册封她。
  在这个计划中,这个撞破的人选就显得极其重要,首先不能是宫女,身份太卑贱也不能是诰命夫人,牵扯太大,皇帝会下不来脸,反而弄巧成拙……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某家的姑娘,年龄不能太大,以免皇帝把对方也一并接进宫里。
  杨五姑娘仔细思考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端木绯!
  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顺便教训一下端木绯,试想一个人冲撞了皇帝以后,还能讨得了好吗?!只会惹圣怒而已!
  计划一开始非常顺利,她“巧遇”了出来醒酒的皇帝,装作微醺的样子倒在了皇帝怀中,皇帝果然怜香惜玉,把她扶到假山边坐,跟着,她只是稍稍撩拨,皇帝就情不自禁,与她春风一度……
  她们的计划只差那最后的一步棋,只等着端木绯“偶然”经过千石山冲撞了皇帝,却没想到端木绯一直没有出现。
  来的竟然会是那几个公子哥,还满污言秽语地把一桶脏水泼到了她身上!
  想着,杨五姑娘的心底一阵波澜汹涌,狠狠地瞪向了端木绯,那双妙目简直要喷出火来。她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她的计划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端木绯只当做没看到,自顾自地喝喝茶,吃吃点心,看看百戏。
  待到申时,万寿宴就“平平顺顺”地结束了。
  宾客们恭送帝后后,就散了席,纷纷出宫,堵得宫门水泄不通,足足近半个时辰后,端木绯她们的马车方才驶离宫门,夕阳已经西斜,晚霞满天。
  百姓多是日落而息,这个时间,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是一片萧索空旷。
  贺氏毕竟年纪也不了,今晨鸡鸣而起,又在宫里折腾了这么一整天,此刻她保养得当的脸上已经掩不住疲惫之色,幸好马车一路飞驰无阻,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抵达了尚书府。
  贺氏疲累,便和蔼地打发了端木绯今晚不用来请安,还嘱咐她晚上早点歇息,端木绯自然是从善如流,与端木宪夫妇俩和端木珩告辞后,就回了湛清院。
  端木纭在家中已经担心了大半天了,毕竟皇宫不比外面,规矩禁令多得很,就怕妹妹在宫里受了委屈,直到听妹妹归来,才算送松了一气。
  “蓁蓁,今天宫里的万寿宴可有趣?”
  “对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在灶上温着菜,都是你喜欢的。”
  “要不先去沐浴?再吃点东西就早点歇下吧……”
  “明天的闺学干脆也别去了……”
  端木绯根本没机会话,就听端木纭絮絮叨叨地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端木绯觉得心淌过一股暖流,嘴角不禁翘了起来,方才有种回到家中的踏实感。
  端木绯当然是不饿,但还是陪着端木纭一起吃了些绿豆莲子汤,然后就与她起了今日在宫里的见闻,尤其细了李廷攸与上一科的武状元许文诏比试了一场又被御史斥冒领军功等等的一系列事,听得端木纭、张嬷嬷她们几个目瞪呆……
  紫藤忍不住愤愤道:“大姑娘,奴婢以前还以为那些御史都是惩奸除恶、查办贪官的青天大老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这简直就是逮着就胡乱咬人的恶犬嘛!”
  “幸好皇上英明,没有冤枉了三表少爷!”张嬷嬷合掌对着上方拜了拜,“也是菩萨保佑了。”
  完了李廷攸,接下来端木绯就尽量些新鲜愉快的事,比如听的戏,看的百戏,吃的东西等等,至于杨五姑娘的那些腌臜事,自是略过不提。
  端木绯几乎可以肯定,杨家人这一回的算计怕是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这个想法仅仅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抛诸脑后,杨五姑娘无论得到什么样的下场,那也是她自己求来的,怨不得任何人。
  湛清院中笑语盈盈,夜幕在姐妹俩轻快的声音中渐渐地落了下来。
  出门玩了一整天的端木绯睡得煞是香甜。
  次日一早她照旧与端木纭一起去了闺学,等用了午膳,碧蝉来报,祥云巷李家的三表少爷来了。
  第95章 隐秘
  李廷攸今日来得突然,端木纭难免也有几分惊讶,但还是吩咐紫藤赶紧去迎。
  端木绯却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笑而不语。
  两姐妹一起去了永禧堂,等李廷攸给贺氏请了安后,就带着他去了花园中的凉亭里坐。
  上方是几颗遮天蔽日的大树,临水而建的凉亭中,凉爽舒适。
  李廷攸今日穿了一袭蔚蓝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看来阳光明朗,昨日万寿宴的那点波澜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阴影。
  表兄妹三人坐下后,李廷攸就笑吟吟地道:“两位表妹上次送我的荷花茶甚是香醇,今早我看茶叶罐见底,就厚颜做了一回不速之客,又来找表妹再讨一罐。”
  距离李廷攸上次登门才不过十日,这番话一听就是借。端木绯暗暗腹诽着。
  而端木纭却像是当真了,笑道:“难得攸表哥喜欢,我再取两罐给表哥吧。”
  紫藤前脚刚跑去湛清院取荷花茶,后脚张嬷嬷拎着食盒来了,给主子们捧来了燕窝红枣莲子羹,殷勤地侍候在一旁。
  起初,李廷攸还没觉得不对劲,可是渐渐地,隐约从张嬷嬷身上感觉到了“嘘寒问暖”的架势,又从几个丫鬟眼中体会到几分“怜惜”的目光,再看向跟前那碗据“补血养神”的燕窝红枣莲子羹,顿时猜到了什么。
  是这丫头片子了些什么吧?李廷攸朝端木绯看去,挑了挑右眉。
  是啊。端木绯毫不避讳地与他直视,一双大眼清澈无垢,万寿节上发生的事就算她不,也瞒不住人,这么多人耳闻目睹,估计没几日就会在京中传得人尽皆知。
  李廷攸眼角抽了一下,问题是这丫头肯定是了一半藏了一半!
  要是她了自己是故意在那场切磋中落败的话,那么这些人就不会把他当成是个搪瓷娃娃般照顾得如此周到……这丫头还真是把她自己摘得干净!
  李廷攸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爽快,却仍然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样子。
  见状,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忽然觉得幸好这位李家表哥喜欢“装”,也省了她不少舌。
  她自得其乐地喝着她的燕窝粥,心里满足地叹道:厨房的厨娘手艺真是渐长,这碗燕窝煮得香醇细腻爽滑……
  燕窝粥吃了一半,一个丫鬟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端木纭禀道:“大姑娘,程嬷嬷来了。”
  程嬷嬷是府中总管厨房采买的管事嬷嬷,她既然来找端木纭自然是有事相商。
  端木纭歉然地对着李廷攸一笑,“攸表哥,恕我失陪,我去去就回。”跟着她又叮嘱端木绯,“蓁蓁,你好好招待表哥。”
  端木绯拿着一方绣花帕子擦了擦嘴,笑吟吟地应下了。
  “纭表妹请自便。”李廷攸温文尔雅地笑道。
  端木纭走开后,端木绯就十分“贴心”地做了个手势,绿萝心领神会,随便找了借就把张嬷嬷唤走了,跟着,碧蝉也退出了凉亭,守在三四丈外的一棵大树下。
  不过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凉亭里就只剩下了端木绯和李廷攸,四周回响着风吹树木的沙沙声,原本热络的空气渐渐冷落了下来。
  端木绯似乎毫无所觉,径自继续吃着燕窝粥。
  李廷攸从袖中掏出一方月白的帕子,随意地丢到了端木绯跟前,那帕子上还沾了些红胭脂,正是昨日端木绯让丫鬟悄悄递给他的那方。
  “绯表妹,”李廷攸用谆谆教诲的语气道,“一个姑娘家家为人处事要心,切不可随便把自己的帕子给别人!”
  端木绯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勺燕窝粥,用茶水漱了漱后,方才开道:“攸表哥,我瞧这帕子像是松江三梭布。”
  “是又如何?”李廷攸反问道。
  端木绯早知道这位表哥对于料子什么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叹了气,好心地解释道:“江南那边有句俗语,‘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这松江三梭布最是寻常不过。还有这帕子上的胭脂看着像是出自京城芙蓉堂吧?芙蓉堂的这款胭脂又好用又便宜,京中的姑娘虽不能人手一盒,但十之五六应该还是有的。”
  李廷攸听到后来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是在,就算这帕子被别人“捡”了去,她也能撇得干干净净。
  李廷攸的眼角抽了一下,跟这个狐狸根本就没法好好话。
  他清了清嗓子后,干脆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发问:“绯表妹,昨天的万寿宴……你怎么看?”
  “攸表哥,李家在闽州可有什么麻烦?”端木绯不答反问,语调随意,像是随一问。
  而李廷攸却是瞳孔微缩,那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在无声中已经回答了一半――李家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事。
  端木绯也不着急,又捻起一块红豆桂花松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不时地轻啜一热茶,很是惬意满足,模样就像是一只心满意足的奶猫般,悠然自得。
  李廷攸也很快冷静了下来,眯眼斜了端木绯一眼,心中暗恼:这个狐狸!自己没从她这里套到一点话,反倒是被套了话。
  池塘上的微风吹拂而来,四周又静了片刻。
  李廷攸看似悠然地饮了半杯茶,眸中有些许犹豫。
  这件事事关重大,就算是李家,知道的人也不多,祖父和父亲都叮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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