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端木绯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父亲、母亲,阿辞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碧蓝的天空,红润的樱唇扬了起来,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笑得灿烂。
  然而,她那黑白分明的瞳孔中却浮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在阳光下,水光似要溢出来了……
  第167章 私奔
  早春微凉的风迎面徐徐吹来,拂在端木绯白皙的小脸上,她浑身裹在一件绯色的绣花斗篷里,朝花园的方向走去,小脸上被风吹得泛起一片淡淡的红霞,步子越走越快。
  筹谋了四个多月,也忍耐了四个多月,她终算大仇得报!
  端木绯的眸子如天上的灿日般明亮,当走到园子口时,步伐骤然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暖亭的方向,端木纭和李廷攸已经在亭子里坐下了,正在彼此寒暄着。
  端木绯一眨不眨地望着李廷攸挺拔的背影,漆黑的眼眸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九月初,大舅父李传应和二舅父李传庭因为发现大舅母李大夫人暗中盗卖军粮,亲自跑了一趟京城来见自己。为了找到藏在大舅母背后的指使者,让李家从这件事上脱身,她提出了一个计划……
  先是“怂恿”皇帝开放海禁,再在合适的时机,着人弹劾李家盗卖军粮之罪。
  海禁既然已开,皇帝就需要李家来平定闽州,那么无论皇帝对李家盗卖军粮是信还是疑,他都会把这件事压下去,以“顾全大局”。
  而对于李家而言,不但可以借此消除这个被人拿捏的把柄,还可以顺藤摸瓜地引出幕后之人。
  果然,在外祖父借着皇帝的圣旨大张旗鼓地彻查盗卖军粮一事后,大舅母坐不住了,进而让外祖父他们发现,原来是肃王暗中盅惑大舅母私卖军粮,并想以此作为把柄在必要的时候要挟李家。
  当端木绯得知这个消息时,她立刻发现,这是一个为枉死的双亲报仇的好机会。
  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就不仅仅是为了李家,也是为了报仇!
  想着,端木绯长翘浓密的眼睫在风中微颤了两下,乌黑的瞳孔中闪着冷冽坚定的光芒……
  “蓁蓁!”
  前方的亭子里响起了端木纭清亮明快的声音,端木纭看到端木绯进了园子,对着她招了招手,明艳精致的脸庞上露出灿烂的笑靥。
  她的笑就如一股暖流般涌入端木绯的心田,端木绯不由也跟着笑了,笑得如那早春的迎春花儿般清新怡人。
  端木绯加快脚步朝暖亭走去,端木纭站起身来,出亭相迎,脸上的笑容更浓。皇帝下令释放了李廷攸,让端木纭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了。
  “蓁蓁……”端木纭亲昵地拉住了妹妹的小手,却发现触手冰冷,不由嗔道,“天这么冷,你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出来!”
  说着,端木纭就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了端木绯的小手中。
  端木绯的心头更暖了,乖巧地笑道:“谢谢姐姐。”说着,姐妹俩一起走进了暖亭,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正坐在石桌旁的李廷攸。
  李廷攸穿了一件簇新的湖蓝色云纹镶边锦袍,乌黑浓密的头发束得高高,眼窝下有一片淡淡的阴影,显然这两天没休息好,但精神却是不错,一双乌黑的眼眸湛然发亮。
  “攸表哥。”端木绯笑眯眯地对着李廷攸福了福。
  “绯表妹。”李廷攸也笑眯眯地对着端木绯拱了拱手。
  表兄妹俩彼此凝视了片刻,交换着只有他们俩自己才懂的眼神。
  李廷攸既然被皇帝释放,那表示,闽州那边进展顺利,肃王应该已经被外祖父拿下,皇帝也对李家彻底释了怀疑。
  端木绯的嘴角翘得更高,颊畔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她特意把破局的关键放在过年前,为的就是每年过年时,皇帝都会按祖制封宝封印。
  端木绯先是以年礼为由,放大皇帝心中对李家的疑心,让皇帝派人前往闽州查探。而另一方面,端木绯则让外祖父假意接受肃王的招揽,并趁机让皇帝的人发现。
  彼时,既然已经封宝封印,皇帝也无法立刻“处置”李家,能做的只有继续调查并“搜集证据”。
  果然,皇帝又派了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赶往闽州……
  与此同时,外祖父则以需要和肃王谈条件为由,把肃王也诓到了闽州。
  本来接下来,按原定的计划,程训离会在闽州看到外祖父“大义凌然”地拒绝肃王的招揽,以肃王图谋不轨为名,将其拿下,以洗脱李家的嫌疑……
  然而,这个时候,一个变故突然发生了。
  端木绯也没想到滇州生变,这让她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更没想到的是,她和李廷攸在画舫商量的时候,不慎被封炎发现了。
  事已至此,端木绯干脆就破釜沉舟。
  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表兄妹俩笑得眸子都眯了起来,神色间看来有两分相似。
  端木纭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极了,心道:难怪俗话说外甥似舅,蓁蓁和攸表哥看着有几分相像呢。
  端木绯在端木纭的身旁坐了下来,歪着小脸,好奇地问:“攸表哥,东厂的诏狱是什么样的?以前我听说书人说诏狱里就跟人间地狱似的……可是我看着表哥挺好的啊!”
  李廷攸微微一笑,如平日般透着几分文质彬彬的味道,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诏狱自然是比不得在家里吃住什么的都不用操心,我也就是随遇而安,反正我李家问心无愧,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廷攸说得正气凌然,一旁的端木纭频频点头,仿佛在说,正是这个理。
  端木绯不由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暗暗鄙视着:她这个表哥啊,这冠冕堂皇的话说得一溜一溜的!
  端木绯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仿佛心有戚戚焉般说道:“此番事过后,皇上一定能体会到攸表哥的一片赤诚忠心。”
  端木绯说者有心,李廷攸听者也有意,他听着这小表妹的话,怎么就觉得意味深长呢。
  李廷攸无语地瞪着她,似乎在说,团子,你还有完没完了!
  明明是你自己喜欢装模作样!端木绯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四周静了一瞬,这时,丫鬟捧着红泥小炉、紫砂壶、茶杯、茶叶等等的来了,暖亭里一下子就热闹拥挤了不少。
  没一会儿,亭子里就弥漫起浓浓的茶香,随风飘散……
  李廷攸啜了一口热茶后,又道:“纭表妹,绯表妹,我今日冒昧登门,一来是想让两位表妹安心,我已无事;二来也是想告诉两位表妹一声,祖父和大伯父还有几天就要抵京了。”
  李羲和李传应要进京的事,端木绯早就心里有数,此刻也不过是走到了明面上罢了。
  端木纭却是此刻才知道这个喜讯,闻言顿时喜形于色,笑如春花绽放,转头对端木绯说道:“蓁蓁,外祖父和大舅父就要来京城了!当年,外祖父带着几位舅父离开墨州去闽州时,蓁蓁你还是个小婴儿,没记事,细较起来,这回才算是你第一次见外祖父。”
  端木绯确实不曾见过李羲,只是听祖父楚老太爷随口说过几句,赞李羲经文纬武,谋勇双全,晓兵法,知地利,精器械,可谓将才也!
  想想闽州以及沿海一带这些年来一派平和安定,端木绯觉得祖父所言应该不算过誉,心里对这位李家外祖父也很有几分好奇。
  她眨了眨眼,眸子里闪烁着如繁星般的光彩,笑容满面地提议道:“姐姐,外祖父要来了,我们做些点心送给外祖父吃好不好?”
  “妹妹,你这个主意好!”端木纭眼睛一亮,抚掌应道,跟着又看向了李廷攸,“攸表哥,与我们说说外祖父的口味吧。外祖父可有什么忌口的?”
  李廷攸直觉地想说祖父一向什么都吃,没什么忌口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没什么诚意,好似他平日里不太关心祖父般……
  于是,他的神色便有些僵硬,端木绯一看就知道表哥又在纠结一些有的没的了,乐呵呵地在一旁看好戏。
  李廷攸清了清嗓子,正想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忽悠过去,眼角正好瞟到一道眼熟的身形正大步流星地朝暖亭这边走来。他抿嘴一笑,站起身来。
  姐妹俩也顺着李廷攸的目光望去,只见着一袭天青色常服的端木宪正笑吟吟地朝这边走来。
  暖亭中的三个小辈赶忙出了亭子,上前相迎,纷纷给端木宪行了礼。
  “无需多礼,到里面坐下说话。”端木宪捋着胡须,发出爽朗的笑声。
  很显然,他的今天的心情不错。
  过去这几天,端木宪一直在宫里没回尚书府,当他得知李家竟然也牵涉到了“肃王谋逆案”后,心就悬了好几天……所幸最后柳暗花明,李家不仅摘了出来,还立下了大功!
  端木宪想着,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温和慈爱地看着李廷攸安慰了几句:“廷攸,你这次遭罪了,不过总算是否极泰来。事情既然过去了,以后也莫要因此郁结于心,做事瞻前顾后……”
  “多谢老太爷关爱之心。”李廷攸郑重其事地对着端木宪作揖,彬彬有礼,“这次晚辈身在狱中,也多蒙老太爷通融关照,让晚辈不曾受到怠慢。”
  端木宪随手撩袍坐下,笑着摆了摆手道:“廷攸,你是纭姐儿和绯姐儿的表哥,大家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客气。再说,你独自在京,我这做长辈的关照一二也是应该……”
  “很快,表哥就不是‘独自在京’了。”端木绯笑眯眯地插嘴道,笑得一脸孩子气,“祖父,刚才攸表哥说了,过几天外祖父和大舅父就要进京了,我和姐姐想一起去南城门迎他们……”
  她眨了眨眼,殷切地看着端木宪,小脸上掩不住的期盼之色。
  对于端木宪而言,这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他朗声笑了,毫不迟疑地欣然应允:“那就和你姐姐一起去吧。记得找一家城门附近的茶楼订间雅座,免得被闻讯过去看热闹的人冲撞了……”
  “谢谢祖父。”端木绯乖巧地笑了,又笑吟吟地吩咐丫鬟给端木宪上茶,自己也捧起了身前的粉彩茶盅凑到唇畔。
  她的嘴角在茶盅后紧紧地抿了起来,笑意瞬间消失。
  她想去南城门最主要的目的,既不是为了迎接李羲和李传应父子来京,也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去看看肃王。
  她要亲眼确认肃王已经落网了!
  想着,端木绯的心绪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好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一次,不得不说,多亏了封炎。
  当日,因为有封炎的“自高奋勇”,她才提出了这样一个近乎兵行险着的计划。
  整个计划都取决于皇帝与肃王长年以来彼此间的相互忌惮和提防。
  首先,是让皇帝误以为肃王要在迎春宴上逼宫谋反,“逼迫”皇帝有所行动,再借着肃王府在禁军安排的内应让肃王府认定皇帝是发现了肃王擅自离京,正在调兵打算一举铲除肃王府。肃王不在京中,肃王世子不如其父老谋深算,情急之下,只会兵行歪招,仓促出手……却不知“逼宫”此举就等于坐实了肃王父子谋反的罪名,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端木绯浅浅地启唇抿了一口热茶,眼帘半垂,浓密的眼睫在眼窝下方形成一片阴影,让她的小脸看来多了一分恬静与庄严。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肃王府早有不臣之心,皇帝则一向对肃王忌惮颇深,而她,只是激化了双方的矛盾,让肃王冠上“谋逆”之名,再无翻身的可能。
  虽然迟了八年多,她终于还是为爹爹、娘亲报仇了!
  茶水的热气袅袅地升腾而起,端木绯慢慢地饮着茶,周身随着一口口热茶的入腹变得暖和了起来,嘴角也又有了笑意。
  她乖巧地听着端木宪、端木纭和李廷攸三人说话,也不插嘴,就像是一只可爱听话的小奶猫一般,让李廷攸还真有些不习惯。
  李廷攸又与端木宪寒暄了几句后,就告辞了,端木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端木纭还是每天都忙忙碌碌,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抽空来与端木绯说一些儿时与外祖父的趣事,还故作不经意地把端木绯夸得天上人间只此一个,说外祖父一定会很喜欢她云云的。
  端木绯当然明白端木纭的心意,心里是既感动,又温暖。
  她的姐姐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姐姐!
  在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的翘首期盼中,李羲父子俩押解肃王进京的日子终于到了。
  正月二十九日一早,南城门一带如平日里一般热闹,人头攒动,那些路人百姓在城门里外进进出出,路边的摊贩吆喝着招揽客人。
  端木纭和端木绯提前两天就在城门口的天茗茶楼订了二楼的雅座,一早就等在了雅座里。
  才喝了一盅茶,街上就骚动了起来,那些路人、摊贩都朝城北的方向望去,接着就惊慌地避到了街道的两边,那慌不择路的样子就像是山林间的小动物看到了什么野兽来袭般。
  端木纭好奇地朝街上张望了一番后,肯定地说道:“蓁蓁,看来外祖父他们也快到了……”
  坐在她对面的端木绯正心不在焉地望着南城门,闻言怔了怔,循着端木纭的视线看去,只见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变得空旷了不少,那些路人百姓全部自动往路边上靠去,避之唯恐不及。
  街道的尽头,一大群人急速地策马而来。
  “得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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