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节

  这一天黄昏,端木绯如同往常般去了端木宪的外书房,见端木宪愁得白发又横生了不少,就随口提了一句。
  盐制?!端木宪怔了怔,挑眉看着端木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端木绯慢悠悠地说道:“祖父,我最近在看书,书上说,大盛实行的盐制是盐钞制。由户部发行盐钞,令商人付现银,按银领盐钞,盐商再凭借盐钞运销食盐。”
  端木宪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那祖父觉得此法可妥当?”端木绯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一脸求知欲地问道。
  一说到大盛的盐制,端木宪就是满肚子的苦水,口若悬河地说道:“盐制本无不妥,就看怎么实行罢了。这些年来,不少宗室、勋贵、官员见盐钞有利可图,纷纷向皇上奏讨盐钞,之后转卖于盐商,从中牟取暴利……”
  皇帝赏的不过是几道盐钞,可是影响的却是国库,每年国库至少因此少了大半的盐税,这两年,还愈演愈烈。
  “去年的盐税不过收进二十万两白银。”端木宪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道。
  本来应该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的盐税,如今却只有不到五分之一。
  端木绯眸子忽闪忽闪的,疑惑地又问:“祖父,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改革盐税呢?”
  端木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涉及的利益太多了……”
  端木宪如何不想改革盐制,然而改革就代表着会损害不少人的利益,纵观历史,变法者多是没好下场的!
  端木绯弯了弯小嘴笑了,夕阳的光芒洒在她如玉的小脸上,映得那无暇的肌肤吹弹可破,像是一尊玉娃娃似的。
  “祖父,如果不改变盐制,只是作为战时的应急措施呢?”端木绯歪着小脸,饶有兴致地说道。
  “四丫头,你的意思是……”端木宪凝眸问道。
  端木绯伸出一根食指,笑眯眯地说道:“比如说,为了筹集军粮,让盐商们将粮食运送到南境边关,以此换取盐钞呢?”
  端木宪若有所思,这一计未必不可行。且不说这军粮的成本,光是让盐商把军粮运至边关,对于大盛而言,就可以省出一笔人力以及运粮的耗费。
  而且,对于此刻南境之危而言,更可以救急!
  端木绯静静地饮着茶,没有打扰端木宪。
  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好主意。
  “四丫头,你是怎么想到的?”端木宪惊叹地看着坐在窗边的端木绯,眼里掩不住的赞叹。
  “我听祖父说起边关粮草,就想到了。”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端木宪闻言,面色复杂地看着端木绯。
  若非这是自己的亲孙女,他几乎是要嫉妒了!
  天纵奇才啊!
  也许这就是上天要让端木家崛起,才会赐予他这么一个智而近妖的孙女。
  这大概就是天意!
  端木宪赏了端木绯一方端砚后,就把她打发了,然后秉烛一夜,细细思量,写了一份奏折。
  次日一早,端木宪便在早朝上向皇帝请旨,改革川州和黔州两州的盐制为“盐引”,令盐商运粮至川州和黔州换取盐引,并细数“盐引”制对此次大盛与南怀之战的种种利处。
  去年,端木宪提出开放闽州一带的海禁,今年春税多了两成,看趋势,秋税只会更多。
  而现在,端木宪又提出了改革盐制,令得满朝上下再次哗然,一方面惊其胆大,另一方面也赞其敢为,确是能吏。
  但是,任何的改革就必然意味着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一旦新的盐制实行,那些盐商只需运粮送往边境换盐引就是,自然也不需要求着那些手持盐钞的官吏了,也代表着会有一批新的盐商应运而生。
  原本的格局势必就会被打破!
  立刻就有大臣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反对道:
  “皇上,臣以为不妥,改革盐制事关重大,祖宗制度不可轻改。”
  “臣附议。民以食为天,粮乃国之本。如此怕是要给粮商哄抬粮价的可趁之机!”
  “皇上,端木大人此举恐怕引来南北商户之争,引得北商南下,于国不利。”
  “……”
  朝堂上,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种种弊端,咄咄逼人,至于那些没有利害关系的大臣则在一旁观望着。
  端木宪以一敌十,慷慨激昂地据理力争,却是不慌不忙,显然早就胸有成竹。
  当他说得口干舌燥时,干脆就道:“皇上,若是于大人、张大人、彭大人等几位大人觉得臣之法不妥,想必是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为南怀一战筹银子、筹军粮,臣愿洗耳恭听!”
  这个端木宪,简直就是无赖!那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差点没骂出来,却是一片默然,鸦雀无声。
  早朝在一片火药味中结束了,皇帝终究没有立刻定下改革盐制的事,直接散了朝。
  众臣各自出宫,而端木宪却被皇帝单独召到了御书房,两个时辰后才出来。
  端木宪离开后,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隐,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庭院里的风声与鸟雀声间或着响起。
  “阿隐,你怎么看?”皇帝看着窗外摇曳的枝叶问道。
  立于一旁的岑隐勾唇一笑,阴柔温和的声音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皇上,臣以为首辅倒是个用心办差的。”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叹息道:“端木宪不仅用心,而且是个能办事的!”
  大盛与南怀开战,北燕又意向不明,因为去岁灾害不断,如今国库空虚,可是那些个御使们只会翻来覆去地请旨让他缩减用度,还是端木宪在尽心尽力地设法开源增收。
  要是这朝堂上多些如端木宪这般的能吏,何至于国库空虚,何至于有南怀、北燕之危!
  “都是皇上慧眼识英雄。”岑隐含笑道。
  皇帝听着龙心大悦,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觉得端木宪这个首辅,自己没有任命错!
  外面的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只七彩雀鸟停在了窗外的一朵残花旁,以鸟喙轻轻啄着花瓣。
  皇帝怔怔地盯着那朵残花,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阿隐,那温无宸最近如何?”
  岑隐微微勾唇,作揖回道:“温无宸近来与一帮文人雅士在京中各处赏牡丹,说是要寻出一株牡丹花王,为其题诗作画。听说不少花农闻风而至,把花都送至了公主府……”
  皇帝原本紧抿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悠闲地靠在了后方的椅背上,唏嘘道:“温无宸也算是天纵之才,只可惜,不知变通,不识时务……”
  岑隐稍稍俯首,没有说话,那浓密的眼睫下,眸光清冷如水。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又道:“阿隐,你继续盯着温无宸和安平……”说着,皇帝又皱了皱眉,“安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和封预之不合,一边又留着温无宸住在她的府邸里,也不顾顾皇家颜面,不想想外面都在传什么风言风语……还有九华,昨天还跑过来求朕,非要嫁给那个残废的举子!”
  皇帝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这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
  岑隐微微一笑,随口又道:“那皇上不如成了县主就是。”
  皇帝转着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面露沉吟之色。
  岑隐接着道:“皇上,之前传出母女争夫的流言,后来长庆长公主又去了皇觉寺祈福,百姓已是私议纷纷,如今由皇上作主给县主和那罗举人赐了婚,一方面可以打消了那些猜测,另一方面也能绝了长公主的‘心思’。”
  皇帝皱了皱眉,沉吟地摸了摸下巴。
  知姐莫若弟,长庆的个性素来是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现在她对罗其昉还在兴头上,恐怕不会轻易放手,再这么下去,只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要绝了她的心,也只有让罗其昉成为她的女婿,想必她总不会真的与女儿去争女婿了吧?!
  须臾,皇帝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允了九华和罗其昉的婚事。
  说起九华,皇帝便又想到了封炎,眸色微深,缓缓道:“九华都赐婚了,以封炎的年纪,也该成婚了……”
  皇帝眯了眯眼,暗自琢磨着:到底该给封炎赐一门怎样的婚事呢……
  岑隐定定地看着皇帝,鸦青长睫半阖,在眼窝处映下一片暗影,微微启唇。
  第199章 查封
  静了片刻,岑隐不紧不慢地又道:“皇上,安平长公主如今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老虎,皇上大可以用封炎的婚事与她交易。”
  又是一阵风倏然吹起,惊得那枝头的雀鸟振翅而飞,枝叶摇曳间,那枝头的残花缓缓落下。
  皇帝目光幽深地看着那随风飞舞的残花,没有说话。
  先帝在世时,特别疼爱安平,给予了她连他们几位龙子都没有的尊荣,还把一支皇家隐卫交到了安平的手里。
  这么多年来,这支隐卫的存在一直是皇帝的一个心病。
  “皇上,安平长公主没了隐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岑隐语气淡淡地说道,云淡风轻。
  那朵大红色的残花在风中打着转儿,慢慢地落了下去,飘下窗槛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皇帝看着那空荡荡的窗口,眸子变得更为幽邃了,若有所思地看向岑隐说道:“没了隐卫……封炎不管娶了谁,也没用!”
  岑隐只是浅浅地一笑,没有再说话。
  皇帝不知何时又习惯地转起了他的玉扳指,嘴里喃喃道:“阿隐,你说得对……朕要好好想想!”
  温无宸也好,安平也罢,不过是那枝头的一朵残花,摇摇欲坠,随便一阵风就可以将之吹落,萤火之光怎能与星月争辉!他是天下至尊,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岑隐轻轻地应了一声,那红艳的薄唇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微翘,勾出一个魅惑的弧度。
  “阿隐,九华的婚事,你拟好了旨,就派人去公主府传旨吧。”这件事早点了结也好。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把岑隐给打发了,有些心不在焉,大部分的心思还沉浸在封炎的婚事以及岑隐刚才的那席话中。
  “是,皇上,”
  岑隐行了礼后,就退出了御书房,径直地回了养心殿。
  对岑隐而言,九华的赐婚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随便选了个手下的太监拟好了圣旨,略略过目后,就在圣旨上盖了御印,然后又点了一个人去长庆长公主府宣旨。
  不过短短一炷香功夫,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之后,岑隐就出宫去了东厂,这时才未初,阳光正是最灿烂炙热的时候,照得他那身血色的麒麟服越发夺目,无人敢直视。
  “参见督主,小的今天听到一些流言……”
  叶千户恭恭敬敬地对着书案后的岑隐行了礼,躬身俯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说吧。”岑隐捧起了茶盅,修长洁白的手指衬着那青花瓷茶盅,仿佛羊脂白玉雕成的节节玉竹般,优雅精致。
  叶千户这才接着禀道:“今日,城南的一家布庄里,有一些关于端木首辅家的流言……”
  东厂的情报网遍布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旦这京中出现了什么流言的苗头,东厂的人未必是第一个知道,却至少是前十人。
  今儿这流言也是因为事关新上任的首辅家,所以这个千户才特意谨慎地过来禀报岑隐。
  “哦?”岑隐漫不经心地勾唇,长翘的眼睫微扇,把茶盅凑到了红润的唇缘。
  “有人说,端木首辅家的大姑娘在京城开了一家绣庄,常借着去绣庄的机会去私会一位年轻公子……”叶千户恭声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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