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节

  结果就是她一个小小的擦伤,就把她的右手用白纱条包得里三层外三层,让她的小手足足“胖”了一倍。
  最后,于太医又给了一连串的叮嘱,说是在伤口愈合前不能沾水,不能吃辛辣的,不能吃酱油,不能握笔……饮食要轻淡,多吃蔬菜水果,多休息。
  末了,于太医还表示他明早会去清凉殿给她换药。
  于太医走了,涵星和舞阳不耐其烦地把这些话又对着端木绯叮嘱了一番,涵星还对舞阳拍着胸膛说:“大皇姐,你放心,本宫不会让绯表妹握笔的,本宫会好好盯着她的!”
  “……”端木绯已经完说不出话来,若非她确信自己只是右手蹭破了点皮,几乎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病入膏肓了。
  算了,不妨事。太医说不让她用右手握笔,反正她还可以用左手的!
  然而,她才一个跑神,万公公又叫了一顶软轿,她就这么一摇一摆地被抬回了清凉殿。
  而且,还是戚氏、舞阳、涵星以及万公公一起亲自把她送回了清凉殿,声势赫赫,这一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躲在软轿里的端木绯随着轿子一摇一摆,两眼呆滞,只当她什么也不知道……
  等戚氏安顿好了端木绯后,就告辞了:“端木四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去求见宣国公,向他老人家赔罪。”
  戚氏说着,心里涌现浓浓的内疚。
  宣国公愿意把画借给她,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可是她却辜负了他的信赖。
  而且,她知道光是“请罪”是远远不够的,这幅画在宣国公的眼中不仅仅是一幅好画,更是孙女留下的遗作,哪怕她提供一幅价值相当的古画名画,恐怕也难以弥补。
  坐在窗边的端木绯眼底又荡漾了一下,想着祖父,想着那幅画。
  哪怕这幅《飞瀑图》是她亲笔所画,但是如今的心境和当时不同,就算是临摹一遍,也是形似,却画不出当时的那份意境与气韵了。
  就如同这窗外几棵梧桐树上有万千的树叶,却也不可能找到两片完一样的树叶。
  这幅画毁了就是毁了,再也不能重现了。
  这是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幅画,楚家祖父和祖母一定会很难受的吧。
  端木绯的心底又泛起一阵酸涩,在体内急速蔓延开去。
  这时,窗外阵阵微风拂来,吹得那几棵梧桐树在风中摇曳着,那晃动的树枝与树影惊动了栖息于枝头的雀鸟,它们一边叫着,一边拍着翅膀,四散而去,在那辽阔的天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端木绯突然开口,说道:“章大夫人,我陪你一起去吧。”
  戚氏愣了愣,深深地看着端木绯郑重其事的小脸,点头应了,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戚氏早就吩咐雨薇带上了那幅被毁的《飞瀑图》,随后与端木绯一起又从清凉殿去往楚老太爷在行宫中的住处。
  楚家的丫鬟去通禀后,便把二人引到了左次间中见楚老太爷。
  “……伯父,都是我的不是,弄坏了令孙女的这幅遗作,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戚氏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只说不慎弄坏了画,其中的经过也没多说,毕竟是她开口借了人家的画,无论原因为何,画毁了,责任就在她。
  戚氏的声音艰涩,目光几乎无法直视上首的楚老太爷,周遭的空气似乎随时会凝滞一样,尤其压抑。
  那幅被溅了茶水的画平摊在一旁的红木雕花大案上,米色的画纸上那一片片淡红色的茶渍触目惊心。
  楚老太爷目光怔怔地看着这幅画,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片沉寂,落针可闻,楚老太爷不说话,戚氏和端木绯也都沉默,心里沉甸甸的。
  沉寂持续着,那甚至比怒斥更令人难受,更人煎熬。
  楚老太爷似乎已经忘了在场的戚氏和端木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幅《飞瀑图》。
  这幅画还是辞姐儿过世后,老妻收拾辞姐儿的遗物发现的……这幅画十有八九是辞姐儿要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想着,楚老太爷不禁想起两年多前辞姐儿在去云门寺之前,曾笑着对自己说,她要给自己一份惊喜。
  辞姐儿彼时那璀璨的笑靥似乎还犹在眼前,可是她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他的辞姐儿走了,就像是这幅画……
  楚老太爷如石雕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他置于扶手上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也知道这幅画对老太爷的重要性,一个个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的时间已经太长了,长到丫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空气愈来愈凝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打破沉寂的是屋外一个快步而来的小丫鬟,她急声禀道:“老太爷,章家大老爷在外头求见。”
  章文轩?!戚氏不由微微蹙眉,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来,直觉地朝戚氏看了一眼,然后道:“有请。”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嘶哑。
  不一会儿,那个小丫鬟就把章文轩领了过来。
  章文轩已经焕然一新,他换了一身宝蓝色柳叶纹刻丝直裰,之前一度凌乱如疯妇的头发也重新梳好了,以一支简单的玉簪固定,通身又是一派儒雅斯文、气定神闲的气度。
  然而,看在戚氏和端木绯眼里,无论章文轩再怎么装扮得锦衣玉带,也无法掩饰他的败絮其中。
  章文轩当然也看到了戚氏,脚下的步履微缓,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他此行也是为了画的事来的。
  章文轩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着,目光在那幅摊在案上的画上一扫而过,神情中有些尴尬,隐隐感觉戚氏就这么直来直去地冲来找宣国公,做事也太不圆滑了。
  “伯父,小侄不请自来,还请见谅。”章文轩在距离楚老太爷四五步外的地方停下,一丝不苟地作揖行了礼,“小侄前来乃是为了这幅《飞瀑图》。小侄与内人找伯父借画,本是为了请端木四姑娘一观,一片好意,却不想……”
  说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朝端木绯的方向望了一眼,目露无奈地接着道,“竟不慎毁了这幅画。这都是小侄的不是,还请伯父恕罪。”
  章文轩说得郑重其事,又对着楚老太爷作了一个长揖,看来诚意十足。
  可是,他话里透出的意思,还有他方才的那一个眼神,分明就是直指端木绯,暗示这都是端木绯的过错。
  端木绯不是傻子,当然听出来了,粉润的嘴唇抿出一个弯月般的弧度,饶有兴致。
  戚氏自然也听出来了,登时就有一种自己怎么会眼瞎这么久的挫败。
  戚氏微微蹙眉,霍地站起身来,对着楚老太爷解释道:“伯父,这幅画被毁与端木四姑娘并无干系,撞倒茶杯的人并非端木四姑……”
  章文轩急忙打断了戚氏:“若云,就算你一向喜欢这小姑娘,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你也别替她隐瞒。”
  他又叹了口气,义正言辞地说道,“无论如何,这画毁了,我是要负责的……”说着,他又看向了楚老太爷,作揖到,“伯父,小侄知道这幅画对您而言意义非凡,哪怕千金万金亦不能补偿,但还是希望伯父让小侄尽一点心意,小侄收藏有一幅前朝书画大师颜孟真的作品,等回京后,小侄就亲自给伯父送去。”
  他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虽然没有明说画是端木绯所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昭然若揭。
  戚氏懒得理章文轩,直接对着楚老太爷再次解释道:“伯父,此事真的与端木四姑娘无……”
  然而,戚氏的话还是没机会说完,这一次,楚老太爷抬起右手让她不用再说了。
  见状,章文轩心中暗喜,压抑着微翘的嘴角,松了一口气。
  而端木绯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她的祖父她最了解了,哪怕章文轩方才说得再诚恳,祖父一向有识人之明,目光如炬,章文轩有没有在说谎,祖父一眼能够看透。
  她的祖父是最厉害的!
  “文轩,你回去吧。”楚老太爷神色淡淡地对着章文轩说道。
  “……”章文轩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迟疑了一瞬,看向了戚氏,“若云……”他想叫戚氏一起走,但是戚氏冷淡地撇开了目光。
  章文轩也担心戚氏又把“和离”、“义绝”什么的挂在嘴边,让外人看了笑话,也不敢强求,就先告辞了。
  戚氏转头朝章文轩挺拔如松的背影看了一眼,混乱纷杂的眼神渐渐沉淀了下来。
  她心里有了决定。
  原本,她是想与章文轩和离的,从此,她与他,与章家再无瓜葛,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义绝得好!
  早日与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男人恩断义绝。
  楚老太爷没有看章文轩,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画上,目光似乎发痴了。
  那双因为年老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似是一片波浪起伏的浩瀚大海般。
  屋子里,再次沉寂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老太爷再次开口道:“侄媳,坐下说话吧。”他的语气温和,似乎有话要和她说,同时,他伸手将一旁那幅画一点点地卷了起来……
  端木绯看着楚老太爷那布满皱纹的手,忍不住出声道:“楚老太爷,可否把这幅画交给我?”
  四周又静了一息,戚氏和楚老太爷的目光皆是看向了端木绯,楚老太爷凝视了端木绯一瞬,艰涩地说道:“画已经毁了……”
  他以为端木绯是要讨画。
  端木绯郑重地看着楚老太爷,又道:“楚老太爷,我想为楚大姑娘修复这幅画。”
  说话的同时,端木绯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道深邃的幽光。
  当初,她故意留下最后一步没有画,却还是在画上落了款,就是打算等祖父寿辰那日,把这幅画送给祖父时顺便考考祖父,看看祖父能不能瞧出来这是一幅没有完工的画。
  也许今天她可以换一种方式在祖父跟前画完这幅画……
  端木绯的心中心潮翻涌,但是脸上还是笑吟吟地,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哪怕修复后不如楚大姑娘的原作,但也能让您留个想念……不至于让这幅画从此毁了。”
  第339章 义绝
  坐于上首的楚老太爷沉默了,眉头微蹙,面庞上似有迟疑之色。
  端木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真诚地看着楚老太爷,目光一片清亮坚定。
  戚氏看着端木绯那秀致可爱的侧脸,心念一动,想到了端木绯的画技。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从不出口妄言,她这么诚心,想必是有把握的。
  戚氏心念飞转,也开口道:“伯父,还请让端木四姑娘一试。”
  楚老太爷目光微凝,看向了那幅被卷起一小半的画。
  一息、两息、三息……
  楚老太爷忽然点头应下了:“端木四姑娘,你且一试。”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说得极为缓慢、也极为慎重,似是经过深思熟虑般,眼底带着一抹唏嘘。无论如何,这幅画已经毁了,若是端木绯能修复好一二,也能给他和老妻当个念想。
  楚老太爷立刻令人备了笔墨,丫鬟急忙屈膝领命。
  接下来,屋子里一阵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没一盏茶功夫,丫鬟婆子就在屋子中央又摆了一张红漆木雕花大案,把那幅《飞瀑图》平铺在了这张案上,又备好了笔墨砚与端木绯要求的胭脂色。
  端木绯也没闲着,她嫌右手上绑得好似猪蹄的纱布太碍事,就灵活地用左手把纱布结给拆了。
  戚氏见状急忙道:“端木四姑娘,太医说……”
  “我没事的。”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饶是她这么说,也还是引来屋子里服侍的两个丫鬟侧目,朝她包的严严实实的手多看了好几眼,心想:太医把伤口包成这样,莫非端木四姑娘是受了什么刀伤或烫伤?
  可是等纱布完解开后,除了纱布上沾的些许墨绿色药膏,她们根本没看出端木绯的手上有什么损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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