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节

  封炎早就跃跃欲试了,而端木绯则是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了封炎,只见他随手从一旁拿起了一把弯刀,走入暖亭外的小雪中,朝梅林那边走去。
  温无宸唇角微扬,手指的动作忽然就变了,从柔和的曲调变得冷厉起来,一曲《满堂势》惊心动魄,犹如雷霆之势。
  封炎随之纵身而起,第一刀如那开天辟地的闪电般破空而下,如疾风似迅雷,刺、斩、扫、撩、推……他的身形与步伐随之变化,飘曳,跳跃,动作优雅流畅,看来似在舞,又似在飞,人随刀动,刀随人舞。
  琴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恢弘,封炎手中的刀也随着琴声的节奏而变化着,矫若游龙,凌厉逼人,颇有一种公孙大娘“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气势。
  他的刀舞得愈来愈快,带起一片银色的刀光,刀每舞一下,都使得四周的空气随之微微震动着,半空中那些纷纷扬扬的白雪被刀气振开了。
  片雪不沾身,朵朵雪花环绕在他周身。
  风一吹,枝头的红梅簌簌抖动着,飘下片片红梅的花瓣,也给这原本过去清冷的画面增加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端木绯看得目不暇接,眸子晶亮。
  封炎的这个刀舞太妙了,本来这刀舞太过刚硬,但是他选的地方好,以这梅花点缀了这段刀舞,画龙点睛。
  琴声在一阵轰鸣般的高潮后,抵达了最高峰,然后倏然而止。
  一曲罢。
  封炎的身子也定格在了一个直刺而出的动作上。
  刺出时,快如电;停住时,稳如山。
  一片红梅的花瓣恰好打着转儿落在刀刃上,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余韵。
  四周一片静默,直到一阵热烈的掌声打破寂静。
  封炎收了刀,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绯。
  他有自信他的这刀舞可比赫鲁和那个刀马旦厉害多了,是不是?!
  看着儿子一副求赞赏的样子,安平笑得肚子都疼了。难怪君然总算说阿炎是孔雀,她算是明白了。
  “封公子,你这刀舞真好!无宸公子的琴也好,缺一不可。”端木绯赞不绝口地合掌道。
  一个丫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暖亭外,迎风而立,一直等到端木绯说完了话,这才禀道:“公子,西北部族的三位王爷在外头求见公子。”
  封炎利索地把弯刀收回刀鞘,快步走进暖亭中,随口道:“他们果然来了。”他拿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也没说见不见。
  丫鬟安静地候立在一旁。
  “把人带去浩然厅。”温无宸放下茶盅,开口道。
  “是,无宸公子。”丫鬟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温无宸又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他身旁的随从就推动他的轮椅不疾不徐地出了暖亭,朝着外院最前头的浩然厅去了。一个婆子急忙在一旁为温无宸打伞,亦步亦趋。
  端木绯望了一眼温无宸的背影,立刻就收回了目光,专心品茗。
  嗯,普洱茶真香。
  茶香萦绕鼻尖,端木绯满足地抿了两口茶后,想起一件事来,道:“殿下,前两日,封府那边派人送了重礼来……”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安平笑着打断了:“绯儿,你别在意,尽管收下就是。”
  亭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晶莹的雪花如一只只展翅的玉蝶飞舞在空气中,给四周覆上一层洁白的雪衣,也难免有一朵两朵的雪花随风钻到油纸伞下,飘上温无宸那天青色的直裰。
  温无宸随手掸了掸肩头的雪花。
  “骨碌碌……”
  轮椅的一对木轮徐徐转动时,压在地面的积雪上发出“咔呲咔呲”的声响。
  吉尔斯和另外两位西北部族的亲王作为代表来了公主府,当温无宸抵达浩然厅时,他们三人已经在厅堂里翘首以待了。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来见他们的人竟然不是封炎,而是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残废。
  吉尔斯以及两位亲王隐约还记得在千雅园的接风宴上见过温无宸,猜测对方大概是公主府的幕僚。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登时就变得很难看,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们见不到岑隐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公主之子都狂妄至此,用一个幕僚来打发他们,这个封炎简直是目中无人!
  吉尔斯本来还打算好声好气地与封炎讲道理,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心口的怒火,怒声质问道:“封炎人呢?”
  随从一直把轮椅推到了上首,又有丫鬟上了茶。
  温无宸在吉尔斯三人凌厉的目光中,依旧是云淡风轻,温声道:“三位王爷,公子有客,不便见各位。”
  吉尔斯亲王的眉心跳了跳,一旁的塔士库尔亲王出声讽刺道:“不便?敢问他有何要事,竟然连出来见我们一见也不行!”他该不会是怕了吧?!
  温无宸微微一笑,文质彬彬,他通身那种温和的气质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很难生出恶感来。
  “我家公子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在下劝王爷还是莫要弄巧成拙得好。”温无宸淡定从容地说道,话中意味深长,“恕在下直言,三位王爷与其来找我家公子,还不如另辟蹊径!”
  一句话说得吉尔斯三人怔了怔,不找封炎,他们还能找谁?
  听着温无宸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吉尔斯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达延亲王清清嗓子,还算客气地问道:“还请先生为吾等指点一条迷津。”
  “王爷客气了。这朝堂上下谁人不知有两个大红人在皇上跟前最为得宠。”温无宸说得含糊不清,“三位王爷可知道众位为何会来京朝贺?”
  吉尔斯三人又楞了一下,一个名字自然而反地浮现在心中――
  卫国公耿海。
  他们早就听说了,是卫国公耿海跟皇帝提议让各族进京朝贺,同贺新春。
  是了,卫国公自今上登基后,就一直深受圣宠,手掌五军都督府,今上跟前的两个大红人,要是岑隐算是一个,那另一个自然是卫国公了。
  这要是卫国公肯出面去见皇帝,为他们的儿女说说情,皇帝一定听得进去。
  况且――
  与其与封炎这个蛮不讲理的纨绔子弟打交道,还不如去求求卫国公呢!
  想着,吉尔斯有些迫不急待地站起身来,打算立刻就去卫国公府。
  达延有些迟疑道:“吉尔斯,其实昨天我日哈朗去过卫国公府,但是卫国公府最近闭门谢客。”
  吉尔斯和塔士库尔皱了皱眉,轮椅上的温无宸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盅,似是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王爷可知卫国公为何闭门谢客?”
  达延早就打听了,就把关于那位道姑和天命凤女的事一一说了。
  “原来是这样。”温无宸面露沉吟之色。
  而吉尔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卫国公要是闭门谢客,他们与他交情也不深,又如何才能见到他,请他出手相助呢?
  “王爷要是这么直接冲去卫国公府,自然是见不到卫国公的。”温无宸忽然又道,引得其他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温无宸温文尔雅地接着道:“我们中原人行事讲究‘规矩’,像三位王爷这般没有任何准备就横冲直撞地跑去卫国公府,便是应了中原的一句俗语:无头的苍蝇,瞎碰。”
  “你说什么?!”塔士库尔气得拍案而起,瞪着温无宸的铜铃眼几乎喷出火来。
  空气里霎时间变得紧绷起来,剑拔弩张,外面寒风呼啸,吹得那枯黄的枝叶摇曳不已,枝干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达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急。
  仔细想想,其实温无宸说得不无道理,他们这两天确实跟无头苍蝇似的,一会儿跑去内阁找几位阁臣,一会儿跑来公主府,要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冲去卫国公府恐怕又是无功而返。
  温无宸又是一笑,“在下也是好意提醒。在中原,这求人办事要求到人心上。三位王爷听不听得进,在下就管不着了。”
  “来人,替我送客。”温无宸没再与他们多说,直接让丫鬟送客了。
  没一会儿,公主府的角门就“吱”地又关闭了。
  吉尔斯三人在门外的巷子里面面相觑。
  塔士库尔开口道:“吉尔斯,求人办事要求到人心上……”现在卫国公最挂心的事想必就是“天命凤女”了吧……
  吉尔斯翻身上了马,又看了看那道闭合的角门。
  刚才那个残废有些话倒也没说错。中原人办事绕绕弯弯,讲究所谓的“规矩”,就算是他们直接去卫国公府,说是来日会重礼酬谢,怕是卫国公也不会信,只会敷衍他们罢了。
  看来――
  “得让卫国公先看到我们的诚意才行……”吉尔斯缓缓道。
  另外两位王爷面面相觑,“你的意思是……”
  吉尔斯的眼神更深沉了,眸底掠过一道利芒。
  要是他们联合西北各部族的亲王、郡王们,一起上书请皇帝册封耿五姑娘为太子妃,那必能投其所好地让卫国公领他们的情,念他们的好。
  只要有卫国公出面,他们的儿女们就能从牢里放出来,而且,还能交好卫国公,这岂不是一箭双雕?!
  “我们先回四夷馆!”再行商议。
  吉尔斯一夹马腹,策马而出,他既没有戴斗笠,也没有围斗篷,完无视四周那飘飘扬扬的大雪,飞驰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唯有雪花依旧纷飞。
  府外府内,皆是如此。
  随从又推着温无宸的轮椅返回暖亭,远远地,就听到一阵清越的琴音随着寒风传来,琴清,梅清,以最清之琴声谱写最清之花,正是一曲《梅花引》。
  温无宸抬手示意随从停了下来,就在距离暖亭两丈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暖亭中的三人,少女专注地抚琴,一旁的那对母子听得入了神,空气温馨而祥和,美得好似一幅画。
  温无宸静静地看着他们,温润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狭长的眸子温暄明亮。
  须臾,琴声止,掌声起。
  端木绯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抬眼正好就看到了暖亭外的温无宸,甜甜地笑了:“无宸公子。”
  青衣随从继续推着轮椅,这一次,推回到了暖亭中。
  安平随口问:“他们都回去了?”
  温无宸浅浅一笑,颔首道:“四夷馆里……想必有的‘热闹’了。”
  端木绯在一旁很乖巧地地给温无宸奉了茶,并把琴后的位置让回给他。
  封炎殷切地看着她,他也想喝蓁蓁亲手泡的茶。
  在那夺目逼人的凤眸下,端木绯很怂地照做了,封炎满足地笑了,“这一次,他们的折子会顺利递到御前的。”
  他那璀璨的笑容中带着一抹狡黠。
  她什么也没听到,端木绯在心里对自己说,脑袋放空地继续饮茶。茶好,琴好,梅好,雪好……好像都挺好的。
  温无宸没有说话,只是随手在琴弦上撩拨了一下,琴声铮铮,金戈声起。
  这一段似是取自《围魏救赵》……咳咳,别瞎想了。端木绯又习惯地放空脑袋,魂飞九天,直到安平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绯儿,这把琴有什么不对吗?”安平扬了扬眉,看端木绯盯着温无宸这把琴好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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