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节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就知道王家侵占季家家产的事,此刻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王家这老的小的都这般欺负一个孤女,以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人家往死里欺负,说来说去,也就是吃准了季兰舟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罢了。
  那些围观者皆是心有戚戚焉地交换着眼神,对这王家更为鄙夷了,像这种无耻的人家活该被革除爵位!
  赵氏和王之濂此刻却顾不上周围的其他人了,他们现在眼里只有季兰舟这根救命稻草。
  王之濂心急地说道:“兰舟,舅舅知道你是识大体的人,舅舅这些年来待你不薄,就算舅舅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兰舟,你去跟皇上求求情吧!”季兰舟是苦主,她现在又正得圣宠,被封为县主
  “大舅父,我……我……”季兰舟不知所措地又揉了揉帕子,“皇上出去南巡了……”说着,她怯懦地看了王之濂一眼,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如一头无辜单纯的小鹿。
  “季兰舟,你还要装模作样!”余氏在一旁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你分明就是故意害我家,你根本不安好心!侯……老爷,你不用再求她了,她分明就是来看我们家的好戏的!”
  季兰舟闻言似是如遭雷击,眼眶里含满了泪珠,似乎随时都要滚落下来……
  她樱唇微颤,低声说道:“大舅母,我今天过来,是想着外祖母离开这祖宅后无处居住,所以……”她欲言又止地咬了咬下唇,柔弱可怜。
  “不用你假好心!”王婉如越看季兰舟这副样子就越火大,冷声打断了她,“我们王家的事不用你季家人多管闲事!
  季兰舟咬了咬下唇,朝身旁的丫鬟看去,“夏竹……”
  她只是唤了一声,丫鬟夏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绢纸,上前了几步,递给太夫人赵氏身旁的老嬷嬷。
  季兰舟怯怯地又道:“这是城西一处宅子的契纸,外祖母,大舅父,二舅父,三舅父……尽管搬过去住就是。我知道我是外人……”
  说着,季兰舟的声音变得艰涩无比,她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上了朱轮车,只留下一道单薄纤瘦的背影,明明受伤,却又强自坚强,让一旁的那些围观者不禁暗自感慨:这个季家姑娘实在是难得的孝顺!
  这王家人都这么欺负她了,她还一心为王家考虑!说来也是王家人吃准她性子软,又无依无靠!
  “兰……”王之濂还想留住季兰舟,然而晚了,只能看着季兰舟的朱轮车就这么穿过人群,毫不停留地离开了。
  “……”赵氏的嘴巴张张合合,额头的青筋跳了好几跳。
  她不忍心怪自己的孙女,只能把气发泄在余氏身上,“老大媳妇,你到底怎么说话的!你把兰舟气走了,谁替我们去找皇上求情!”
  “是啊!”王二夫人附和道,语调阴阳怪气的,“大嫂,你和如姐儿也太冲动了!”
  王婉如可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立刻就反驳道:“二婶母,既然如此,您方才怎么不去求季兰舟?我和我娘可没拦着您求她!没准您跪一跪,季兰舟就心软了呢!”王婉如的声音中掩不住嘲讽之意。
  王二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胸膛更是一阵剧烈起伏,“如姐儿,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二婶母,长嫂如母,您又是怎么和我娘说话的!”
  “放肆!”
  王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成了一团,闹哄哄的。
  他们争吵的声音似乎穿过人群,传到了街的尽头,前方的那辆朱轮车一侧窗帘被人从里面挑开一角,季兰舟朝后方望了一眼,就放下窗帘。
  她那张秀美的脸庞上,樱唇紧抿,半垂的眼帘下,乌黑的眸子里似深邃如潭……
  “姑娘。”坐在她对面的夏竹忍不住出声道,心里为自家姑娘鸣不平,“您为何要给他们一栋宅子……”
  自家姑娘这几年来在王家受了多少委屈,别人不知道,夏竹最清楚了!
  自打夫人过世后,这些年来王家对外说得好听,照顾姑娘这个孤女,实际上,他们理所当然地用季家的家财尽情挥霍,还要怠慢姑娘,觉得姑娘逃不出他们王家的手掌心,尤其是王婉如和几位王家姑娘平日里没少对姑娘冷嘲热讽,还觉得姑娘是高攀了他们王家……
  想到这些年来姑娘的隐忍,夏竹就觉得王家现在的下场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是他们活该!
  就这么白送他们一间宅子,实在是太便宜王家了!
  季兰舟捏了捏手中的月白色帕子,眸色微凝,帕子上绣着一只衔着明珠的黄莺。
  这是母亲在世时给她绣的帕子,平日里,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以前,父亲在世时,常说她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她这辈子都会幸福无忧……然而,命运却是那么的残酷而冰冷。
  她现在只有她自己了。
  季兰舟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夏竹,眸中已经平静了下来,徐徐道:“王家毕竟是我的外祖家……”
  就算世人皆知王家吞了季家的钱,但是王家人与自己是有血缘的,自己的身上始终留着一半王家的血,若是自己真的对王家不管不顾,那么,在世人眼里,就是她不孝。
  做错事的不是她,她不要背负这罪名,她不想别人说她爹娘教女无方。
  她特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要断了悠悠世人之口!
  今天京中这么多人亲眼都看到了,她有心想来帮忙,是王家人把她赶走的,而她还不计前嫌,给王家留了一个宅子,连房契都一并给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夏竹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个理,心里越发心疼自家姑娘,噘了噘嘴道:“姑娘,奴婢就是觉得不甘心啊……”
  季兰舟慢慢地捧起了茶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日子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
  王家接下来会如何,也看他们自己了。
  王家上下光主子就有数十口,这些年来一个个都养尊处优,一个三进的宅子对他们“刚刚好”。
  季兰舟看看被她塞在腰际的那方帕子,又看着茶汤中那沉沉浮浮的茶叶,眸色愈发复杂而深邃了。
  她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等着看他们谁先熬不住……等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应该会有人想告诉她,她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着,季兰舟的眸子越来越冷,像是忽然间蒙上了一层冰层,掩住瞳孔中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整个人宛如一尊白瓷像一般,脆弱中透着一抹清冷。
  “哒哒哒……”
  朱轮车伴着一阵规律的车轱辘声不疾不徐地往前行驶着,把王家人远远地抛在了后方……
  而王家人还在吵个没完没了,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吵来吵去也就是彼此推卸,彼此责怪,根本就吵不出什么结论来,最后还是赵氏实在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拍板说去季兰舟给的那个宅子里先住下。
  从王家的祖宅到城西的这个宅子几乎要穿过大半个京城,这一路,王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形成了一条诡异的风景线,哪怕下人们连连赶人,也驱不尽周围看热闹的人,还引来了更多的好事者一路上对着王家的车队指指点点。
  等进了宅子后,王家人都傻眼了。
  这不过是小小的三进院子,从前连王家公子的院子都比这个大,现在要住一家子三房三十来口人,还有那么多下人奴婢要安置,这怎么可能住得下呢!!
  “五姐姐,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兰舟表姐赶走了,我们怎么会住到这么小的宅子里!”
  “本来,五姐姐一定是打算把外祖母还有我们都接到县主府住的。”
  “五姐姐,你太任性了,因为你,害得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你受苦,害得我们这么多人要挤在这么间小房子里!”
  “……”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第一个冲到了王婉如跟前,激动地指着她的鼻子斥责起来,这才刚进门,又是一场争吵开始了。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也按捺不住地各自发声,余氏自是帮着自己女儿王婉如,二房和三房一个个枪尖都对准了长房,争吵不休。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自打住进这个宅子后,三房人的争吵就没停下过。
  这么多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几个姑娘出屋散个步也会迎头撞上,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王家没钱了,这宅子里也住不下那么人。
  搬到这里的第二天,赵氏和王之濂就做主先把家里的大部分家丁给卖了,接着是一部分丫鬟和媳妇子,每个姑娘身侧只剩下一个大丫鬟,剩下的都是干粗使的婆子,连厨房的人也遣散了一半,反正他们再也吃不上以前那些精致的山珍海味了。
  王家的这番动静自然也都落入京城各府的眼里,怎么说王家也算是开国勋贵,在京城里姻亲故交纵横,却没人敢多管闲事,毕竟王家什么不好惹,偏偏惹了东厂,谁又敢冒着得罪东厂的危险去和王家往来呢?!
  其他府邸一个个心里都觉得王家不知死活,事关献给南境的八白万两,竟然敢趁着皇帝不在京中,在岑隐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不是挑战岑隐的权威吗?!
  不知死活,实在是不知死活!
  接下来的两三天,王家的那些事都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没过几天,就被人抛诸脑后,毕竟从王家的现状来看,他们家已经完了,以后怕是也很难再崛起了……
  与此同时,户部很快就把季家剩下的家财还给了季兰舟。
  在东厂卖了王家所有的家产后,还差了近一百万两,可是季兰舟欣然接受了,对前去县主府的那些户部官员很是客气,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让那些官员很是受用,觉得这位季家姑娘真是如传言般善良大度。
  之后,京中的不少目光就都盯准了季家献上的八百万两献银。
  自皇帝离京南巡后,现在是由司礼监监朝,岑隐把这事交给了端木宪。
  有岑隐在,一切就顺利多了。
  端木宪与一众户部官员协同兵部一起在文渊阁商议了几天,规划了一番这八百万两如何落实到细处。
  前方南境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两年多,不仅是缺粮草、缺兵械、缺战马,而且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烈以及伤残者的丧葬和抚恤至今没有到位,拖延下去,也会损伤军队的士气。
  还有南境的数个城池经历了两年的战火,几个收服的城池至今百废待兴,别的不说,只这被战火摧残的城墙总得重新修补起来,以防敌军再次来袭。
  方方面面,要考虑的地方不少,此事不仅干系到前方数十万将士,也关乎自己远在南境战场的外孙慕祐显,端木宪是一点也不敢轻怠,巴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又格外费心盯着下面的人,以防贪墨。
  十一月十二,圣驾终于渡了江。
  这一路皇帝都没闲着,在离开罗平城后,相继阅视了天斐坝和于家坝,免了当地的地丁银,又令河臣在大泽湖加建两座堤坝,保证下游河道居民的安全。
  所经之处,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赞颂皇帝乃千古名君。
  就在这片万众一心的赞颂声中,圣驾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姑苏城。
  应天巡抚带着当地官员以及数以千计的百姓前来码头接驾,从船上看下去,除了两岸的一排排垂柳,便是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在一阵繁琐的礼节后,帝后就在一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近臣等等的簇拥下下了龙舟。
  应天巡抚诚惶诚恐地上前,先说了一番恭维皇帝的话,跟着就说起进城后的安排:“皇上,臣记得皇上次来姑苏城对沧海林颇为赞赏,这次也给皇上安排了沧海林。”
  “沧海林实在是一妙处。朕记得朕上次来还题了诗……”皇帝心情不错,脸上不见一丝疲惫。
  “皇上那首诗真是精妙绝伦。”应天巡抚笑着恭维道,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娴熟地背诵起皇帝当年所题之诗,“一树一石入画意……”
  后方的涵星对这些场面话是一点也不敢兴趣,拉着端木绯说悄悄话,说的正是这沧海林。
  沧海林并非是皇帝的行宫,而是属于当地一户康姓乡绅的,皇帝在江南巡视时往往入住到当地乡绅的园林中,这些乡绅一个个皆以皇帝住进自家的园林为荣。
  姑苏的园林甲天下。端木绯以前就在书中、在画上见过不少,早就想亲眼见识一下,整个人精神奕奕。
  很快,一行人就陆陆续续地上了各自的马车。
  一个个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在前面给皇帝开道,龙辇行驶在锦衣卫的护卫中,再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此次随驾的车队。
  街道上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街道一侧还搭了一个戏台,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街道两侧跪着来接驾的大小官员,还有当地的官兵十步一岗地护卫在路边,那些跪地不起的百姓都被拦在了官兵的后方,人群中不时有人好奇地伸张脖子去张望龙辇上的皇帝。
  应天巡抚、知府等官员就随驾在龙辇旁,偶尔与皇帝禀着姑苏一带这几年的变化。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声音:“松风书院学生前来恭迎圣驾,学生斗胆请皇上一阅学生的文章。”
  龙辇中的皇帝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右前方看了过去。
  应天巡抚解释了一句:“皇上,松风书院是姑苏城中三大书院之首。”
  皇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他南巡的目的之一也是择贤才,便道:“把他们的文章呈上来,朕看看。”
  应天巡抚立刻应声,就有人连忙去收那些学子递来的文章。
  前面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后方的车队,端木绯和涵星都在安平的朱轮车里,表姐妹俩好奇地挑帘好奇地朝前面的那几个学子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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