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节
王总旗见风陵舫的乘客都过来了,果断地下令锦衣卫抽掉了跳板,与此同时,又有几个锦衣卫跳水去救人,好几声落水声连续响起,还有画舫上也有几人取来几根竹竿,帮着一起营救落水的人。
其他落水的人王总旗也顾不上了,反正他尽人事听天命,只要三公主没事就好了……
王总旗眯了眯眼,抬眼看向了西北方,不远处,文家的那个粗使婆子和一个蓝衣公子正合力把浑身都湿透的舒云推上了一艘乌篷船。
乌篷船上的几个锦衣卫目不斜视,连忙把一件黑色的斗篷半丢半披地覆在了舒云的身上。
舒云已经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更是如那风雨中的小草般颤抖不已。
第472章 迁怒
舒云的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得救了。
她死死地抱着身上的这件斗篷,浑身的湿衣裳还紧紧地贴着她冰冷的肌肤,一股彻骨的寒意将她通身包围,身子几乎是冷到了骨子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
水里的那个粗使婆子和那位蓝衣公子很快也被锦衣卫拖上了乌篷船,不过他们可就没舒云那么命好,有斗篷可以披了,只能在寒风中强自撑着。
在几道木跳板被抽离后,完全失去了“依靠”的风陵舫下沉得更快了,船尾很快就淹没在水面下,船体的中端也紧接着被水一点点地覆没,此时此刻,湖水仿佛有了生命般,如同一头饥饿而贪婪的野兽,疯狂地想把风陵舫吞进自己的腹中……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看得画舫甲板上的不少人都镇住了,目光几乎无法从风陵舫上移开。
锦衣卫的人训练有素,落水的人没半盏茶功夫就救上了七七八八,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王总旗,赶紧撤!”李廷攸走了过来,对着王总旗说道,“风陵舫继续下沉的话,船体周围会形成巨大的漩涡,乌篷船和落水的人容易被卷进漩涡中……”
船舱里的涵星也听到了,眼睛发亮地看着外面的李廷攸,心里叹道:唔,攸表哥懂得很真多!以后出门玩果然还是得捎上他才好!
王总旗怔了怔,其实不太明白李廷攸说的话,但想着对方是闽州李家的人,肯定要比自己懂船,便连忙吩咐一众锦衣卫开始撤离。
画舫又开始继续往前行驶,与后方的风陵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风陵舫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船头还露在水面上……
随着一阵如轰雷般的巨响声,风陵舫如同泥牛入海般猛地沉了下去,船体周围的湖面上如同李廷攸所言出现了一个偌大的漩涡,附近几丈的水面上漂浮的桌椅、器皿、箱柜等等物件全数都被漩涡吸了进去,彷如水面下潜伏着一个不知名的妖魔鬼怪,眨眼间,水面上的一切都没了。
周围静得出奇,只剩下寒风拂着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画舫上的众人一方面庆幸他们终于是安全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后怕。
舒云以及其他落水的几人都很快就被送上了画舫,甲板上又是一阵喧闹,几个宫女慌张地迎了上去,簇拥着舒云去后头的船舱换衣裳,又有宫女急忙去备热姜汤。
二皇子慕祐昌见妹妹没有大碍,也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二皇兄,”三皇子慕祐景走到了慕祐昌身旁,微微蹙眉,“这次的赏湖宴是文家所办,现在闹成了这样,文家须承担主责。”
说着,慕祐景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慕祐昌左手边的文志玄,神情看着义正言辞。
文志玄的脸色不太好看,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今日的风陵舫上,一众皇子、世子、京中勋贵子弟等等全都在,万一这些人真的随着风陵舫沉下湖去的话,那可是一件足以震动整个大盛的事。
文志玄咽了咽口水,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本来他们文家是为了笼络这些京中权贵子弟才举办了这场赏湖宴,却不想差点就弄巧成拙,甚至给文家引来一场滔天大祸。
文志玄毕竟还年少,脸上难免就露出几分惶恐来。
慕祐昌也是脸色微变,文家是他的舅家,慕祐景这般在大庭广众下打文家的脸,其实也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说来还不是为了打压自己,打压自己的舅家,真真其心可诛。
“三皇弟言重了。”慕祐昌端着兄长的架子,神情淡淡,“今天有惊无险,三皇弟又何必没事找事,咄咄逼人!”
慕祐景可不会让慕祐昌这么轻易蒙混过关,“二皇兄此言差矣,方才差点就闹出人命来,如何能轻轻带过?小弟知道文家是二皇兄的舅家,二皇兄难免护短……”
“……”
两个皇子就这么当着在场公子姑娘的面争锋相对地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
眼看两个皇子之间火花四射,其他公子也是交头接耳,神情各异,也是各有各的立场,有的人迁怒文家,有的不敢得罪文家,有的人只想和稀泥,也有的人打算静观其变……
封炎似笑非笑地与李廷攸对视了一眼,慵懒地倚靠在门边,而李廷攸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常般彬彬有礼。
李廷攸的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眼中写满了不以为然。
都到了这个时候,二皇子和三皇子想的还只是争权,一个想着轻轻带过这件事,一个想着伺机打压对方,他们俩谁都没想过去追查沉船的真相,他们俩谁都没有从大盛、从朝廷的角度去考虑。
说到底,这两个皇子的心里都只有他们自己,只有权力,而没有天下!
这样的人堪为太子,堪为下一任天子吗?!
这个疑问忍不住浮现在李廷攸的心头,他的瞳孔变得幽深复杂。
画舫还在继续往岸边行驶着,越是往前,周围的湖面就越是平静,画舫也十分平稳,就仿佛方才的那场骚乱从来没发生过。
李廷攸望着前方如镜般的湖面,心思如潮水般剧烈地翻涌着,久久无法平静。
“绯表妹,我们出去吹吹风吧。”涵星清脆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
说话间,涵星拉着端木绯快步从里面出来了,一看到门外的李廷攸,就娇声抱怨道:“攸表哥,船舱里面太闷了!”
端木绯在一旁心有同感地直点头。空气闷,人更闷,再呆下去,她就要抑郁了。
她抱紧了袖子里暖烘烘的手炉,反正她有手炉,不怕冷。
端木绯、涵星几人说着话,两个皇子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到后来,他们的争执已经演变成一场意气之争,谁也不愿意示弱,生怕在众人跟前损了自己的颜面。
画舫上的那些姑娘家基本上都“逃”进了船舱里,剩下那些京城、江南公子哥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湖岸。
画舫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距离湖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它稳稳地靠在岸边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
封炎的心情也十分愉悦,明亮灼热的目光一直流连在端木绯身上,觉得今天也许是个好日子。
早上出门时他们没能一起走,却能和蓁蓁一起回去,果然是个黄道吉日!
下了画舫后,众人就四散而去,一场赏湖宴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
唯有端木绯、涵星几个心情不错,涵星还拉着李廷攸问他关于闽州和海上行船的事,听得表姐妹俩津津有味,说说笑笑地回了沧海林。
风陵舫沉船这么大的事,在场又有百来号人,当然是瞒不住,没几个时辰,这件事就在姑苏城上下都传遍了,皇帝当天也知道了这件事,龙颜大怒,下令锦衣卫与应天巡抚彻查此事。
这一路南巡,皇帝本来一直心情愉悦,觉得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没想到,到了江南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就像一头冷水当头倒在了皇帝头上。
稽州布政使文敬之诚惶诚恐地到了圣前谢罪,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
“文敬之啊文敬之,朕对你委以重任,你就这样回报朕的?”
“你行事也太不周全了,莫非是把朕的几位皇子公主的安危当儿戏不成?!”
“朕对你太失望了!”
“……”
文敬之是一品大员,早听闻过皇帝的喜怒无常,只不过,他十几年不曾在京中任职,这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诚惶诚恐地说着“臣有罪”、”臣惶恐“云云的话。
听到这些千篇一律的请罪话,皇帝更怒。
“你当然有罪!”
“要是朕的皇子公主有什么万一,便是把你文家满门都斩了,也难消朕之怒!”
“堂堂稽州布政使,朝廷的一品大员,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要办出岔子来,你这一州之地又是怎么管的?!”
文敬之只能由着皇帝骂,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心里同时也庆幸他文家满门捡回了一条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帝再没了刚到江南时的兴致,连着几天都待在沧海林里,既不出去,也没心思接待江南官吏。
而整个姑苏城则进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中,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是来来往往的衙役、锦衣卫,有人去沉船的地方查看沉船,有人封了造船坊,有人在盘查城中的生人,有人把当日的船工全带去了应天府,总之一个字:查。
因为皇帝闭门不出,封炎反而因祸得福,总算可以不用伴驾了,每天都带着端木绯“悄悄”出门玩。
他早就想好了要带端木绯去哪儿玩,之前又跟着圣驾“踩了点”,因此带着端木绯玩时,倒是显得胸有成竹,熟门熟路地带着端木绯在各个名胜古迹都溜了一圈。
虎丘、寒山寺、玄妙观、沧浪亭、阳澄湖、拙政园等等,连着几日,两人就在城内外这些名胜古迹逛逛,走走,玩玩,喝喝。
十一月二十四日,封炎和端木绯从城隍庙玩了回来,悄悄地溜进了沧浪林,这时,才不过是午后,高悬在蓝天中的冬日温暖灿烂。
连着在城中玩了四五天,端木绯其实也乏了,因此逛了城隍庙、又在一家酒楼用些午膳后,就打包了些点心直接回来了。
沧浪林的内侍们以及锦衣卫都对端木绯恭敬有加,端木绯想溜出去玩,根本不费事,众人都是视若无睹,这一日,却是被一个锦衣卫迎面拦住了。
“封公子,皇上在一炷香前派人找您。”那个身材劲瘦的锦衣卫对着封炎抱拳行礼。
封炎应了一声,先把端木绯送进了内院,然后才调转方向,去了皇帝住的含晖堂。
內侍把封炎领到了东次间,里里外外服侍的內侍宫女们全部噤若寒蝉,空气中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便是不看皇帝,封炎就能猜到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屋子里有不少人,除了皇帝外,应天巡抚、蒋州总兵、姑苏知府等当地官员以及魏永信、程训离、文永聚等几个随驾近臣也在。
封炎如闲庭信步般走到了皇帝跟前,抱拳行了礼:“皇上舅舅。”
“阿炎,”皇帝看向封炎时神情冷淡,透着几分不耐,“你刚才去哪儿了?”
垂首立在一旁的文永聚飞快地瞥了封炎一眼,心里暗自冷笑:这个封炎,终究是年纪太轻,行事轻狂。谁不知道皇帝这些天心情不好,大伙儿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敢乱跑,他倒好,皇帝宣他,他人竟然不在,一早就跟端木绯跑出去玩了。
机会送到眼前,文永聚又怎么肯放过,不动声色地挑拨了几句,皇帝果然不悦。
文永聚殷勤地给皇帝换了一盅茶。
封炎还是神情自若,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皇上舅舅,我闷得慌,出去随便逛了逛。”
皇帝慢慢地转着拇指上的雕龙翡翠玉扳指,静静地看着封炎,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文永聚目露期待之色,暗暗地捏着拳头,他本以为皇帝会斥责封炎,结果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道:“阿炎,坐下吧。”
皇帝一边说,一边端起了文永聚刚递来的新茶,慢条斯理地饮着茶。
文永聚脸色微僵。
封炎看也没看文永聚,谢恩后,就在一旁的一把红木雕花圈椅上坐下了,神情惬意。
封炎如何不知道皇帝对于自己的不喜,这种不喜令他这么多年来举步艰难,但有时候这又是他的一项利器——对于皇帝而言,只要自己没造反,为了仁君之名,皇帝就不会对他怎么样,更何况皇帝才刚刚为崇明帝正了名,这个时候皇帝只会“避嫌”。
皇帝浅呷了两口热茶后,就慢慢地放下了茶盅,目光看向了正前方头戴乌纱帽、着团领衫、腰束花犀的应天巡抚,道:“叶承泽,你与阿炎说说吧!”
应天巡抚叶承泽对着封炎拱了拱手,就说起来龙去脉:“封公子,经本官派人仔细查证,已经确定那日风陵舫之所以会沉船,乃是乱党白兰军所为。”
“当日,白兰军的乱党瞧准了当天画舫上都是权贵、宗室和江南的高官子弟,所以,就派人装作船工混进了风陵舫。”
“他们在风陵舫开到湖中心时,悄悄跳入湖中,并潜到船底在船尾砸出了一个洞,才导致船体进水,最后沉船太湖。”
说话的同时,叶承泽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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