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节
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犹如一汪深不可见的寒潭,清冷,幽深,淡然,波澜不惊,而又莫测高深,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静了片刻,端木宪斟酌着开口道:“大皇子殿下秉性纯厚,素来谦恭有礼知‘分寸’。”
端木宪绞尽脑汁,说得委婉至极,就差只说大皇子是不会不识相地与岑隐作对,与岑隐争权的。
其他几个阁老自然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神情微妙,有人暗叹这老狐狸还是一贯的油滑;有人对端木宪有那么一丝不以为然的轻鄙;有人只暗自庆幸幸好自家没有贵妃与皇子,不必趟这趟浑水……
岑隐的薄唇微微地勾了起来,笑了,绝美的脸庞没有因此显得柔和几分,反而令人觉得更加不可捉摸。
他显然是听明白了,却是没有说话,看不出他到底是喜还是怒。
屋子里沉寂如水,似乎连时间都放慢了。
端木宪看着岑隐,心跳砰砰加快,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忐忑不安:岑隐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岑隐慢慢地浅啜了一口热茶,气定神闲。
端木宪定了定神,正想说什么,岑隐再次启唇道:“即刻发八百里加急召大皇子殿下回京,并由封炎赴南境,主持南境一切军政民生。”
岑隐今天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第二句话比前一句还要让众人惊讶。
什么?让封炎去南境?!
端木宪等人下意识地面面相看,惊得微微睁目。
岑隐说的“封炎”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封炎吧?!
最后,游君集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端木宪的身上,毕竟封炎那可是端木宪的未来孙女婿。
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有意晾着封炎,所以才会把他安置在五城兵马司,或者安排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只除了两年前,顾及到新乐郡主许景思,才派封炎出使了一趟蒲国。
在场的一众内阁大臣都是心知肚明,要是皇帝还醒着,是绝对不会放心让封炎去南境,一来不想给封炎建功立业的机会,二来也怕封炎在南境有有机会收买军心与民心。
但是,现在皇帝病着,朝堂上自然是岑隐说了算。
岑隐说让封炎去,谁敢反对?!
于是,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一锤定音。
第605章 大权
最近承恩公等人为了把大皇子从南境弄回京,一直上蹿下跳的,其他朝臣当然也都看在眼里,大多在拭目以待。
这个消息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朝臣们既为岑隐的“让步”感到疑惑不解,又震惊于封炎竟然要去南境主持大局。
岑隐这两个关于南境的决定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一时间,文武百官私底下都是议论纷纷。
封炎是什么人,那可是崇明帝的同胞嫡妹安平长公主的独子。
虽说是皇帝弑兄夺位,但毕竟皇帝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上了十八年了,一切已成定局。
这么多年来,皇帝对安平和封炎母子俩可是防之又防,这几年基本上就把封炎给闲置在五城兵马司,让他与一帮纨绔子弟混日子,显然是不想给他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
倘若皇帝没病,可想而知,封炎这辈子大概也就是如此混混度日了。
可是皇帝偏偏病了。
而岑隐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但在皇帝重病时擅自决定与北燕开战,现在居然要把皇帝最忌惮的封炎派去南境,而且还不是领个无关紧要的职位或者当个替死鬼,而是去南境主持大局,总揽大权!
岑隐难道是打算要重用封炎?
这个想法令得不少人都是心惊不已。
岑隐行事未免也太大胆、太肆无忌惮了,难道他就不怕皇帝醒过来降罪于他吗?!
有人觉得岑隐真是不知死活,也有人在心里暗暗叹息,以岑隐现在的权势和说一不二的态度,就算皇帝这个时候醒了,真能制得住岑隐吗?
京城里在短短几天内可谓风起云涌,有人惊疑,有人慨叹,有人不安,有人只想撇清关系……也有人喜出望外。
比如承恩公府。
“国公爷,太好了,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个着青色竹叶纹直裰的中年文士笑吟吟地对着罗汉床上的承恩公拱了拱手。
承恩公穿着一件宝蓝色直裰,斜斜地靠在一张罗汉床上,他的笞伤未愈,整个人看着还犹带几分病容。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
承恩公的精神看来不错,尤其是双目之中炯炯有神,含笑道:“这件事也全靠诸位一起周旋!”他们总算是把大皇子弄回来了!
“国公爷,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拱手请示道。
“岑隐这一次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出了这种昏招。”承恩公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声,“不过岑隐如此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承恩公抬眼看向那青衣文士,问道:“王先生,你怎么看?”
那姓王的幕僚沉吟一下后,缓缓地说道:“如方才廖大人所言,乘胜追击,借题发挥!”
“封炎还不及弱冠,也就是京里一纨绔,派他去南境主持大局,太过儿戏,干脆我们就上折弹劾岑隐这是想要葬送大盛江山。”
只要揪着这一点大作文章的话,估计也够岑隐焦头烂额一段时间了。
那留着山羊胡的廖大人连忙点头道:“下官回去就立刻去写折子。”
这时,另一个着青蓝色直裰的中年人忽然插嘴道:“国公爷,岑隐和封炎并无往来,会不会岑隐这次重用封炎是为了端木家那位四姑娘?”
屋子里的众人静了一静,下意识地面面相看。
王姓幕僚眯了眯眼,颔首道:“不无可能!”
京中从文武百官到那些名门闺秀,谁人不知岑隐对他那个义妹宠得简直快没边了,别说是封炎,连端木宪能顺利当上首辅,恐怕这背后也有岑隐在使劲。
承恩公闻言,精神一振,猛地从罗汉床上坐起,却不慎扯动了身上还没养好的伤处,国字脸上一阵扭曲。
一旁的大丫鬟连忙去扶他,又给他调整了身后的大迎枕。
身上传来的阵阵抽痛感让承恩公不禁又想起那结结实实的五十笞,面色铁青,新仇旧恨一起上。
“好!如此正好!”承恩公一掌拍在旁边的小方几上,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阴狠,“这下岑隐的罪就更大了,排除异己,任人唯亲,结党营私!”
“国公爷说得是!”
“他分明就是置大盛安危于不顾!”
“……”
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众志成城。
承恩公心里一阵畅快,笑得洋洋得意。
现在岑隐那么向着端木绯这个义妹,为了她,连皇后的脸都打,不过人都是这样,喜欢时,捧若掌上明珠;厌弃时,就是弃若敝履。
待到日后大皇子返京后,岑隐与端木家反目,便会有多厌恶端木绯!
那个端木绯现在爬得多高,有多傲慢嚣张,将来就会摔得有多痛。
一个黄毛丫头不过仗着有阉人撑腰,就连谢家的面子都不给,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承恩公又喝了口茶,心绪平静了些许,环视屋子里的众人,又道:“大皇子回来,南境那边肯定需要人主持大局……”
当然不能是封炎。
封炎要是得了这个机会,在南境建功立业,那么就等于大皇子和端木家又多了封炎这个助力。
“各位可有什么提议?”承恩公问道。
其他人再一次面面相看,只是这一次,却多是面露迟疑之色,毫无头绪。
承恩公也觉得心烦,不管是今日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现在向四皇子投了诚的官员中,可没有武将啊!
承恩公想了想后,问那王姓幕僚:“王先生,本公上次让你去探探杨家和耿家口风,办得怎么样?”
“国公爷,两家都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王姓幕僚眸色微沉,答道,“不过,属下看着,杨家似乎有些意动,而这耿家……”根本就不屑理会。
他藏了半句没说,但是在场众人都已经意会了他的未尽之言。
承恩公拧了拧眉头,暗骂耿家不识抬举,活该被夺了五军都督府。
承恩公淡淡道:“那你就再去杨家试试……”
要是杨家识相,就给杨家这个机会,去南境的必须得是自己人,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拿到兵权,这样对四皇子就更有利了。
廖大人却是有些迟疑,开口提醒道:“国公爷,杨家三公子可是端木家的女婿啊。”
这一点,承恩公当然知道,“所以,本公找的是杨家长房,上直卫指挥同知杨柘。”
众人皆是一惊。
众所周知,杨家原来的庆元伯爵位是属于长房杨晖的,后来杨晖仙逝,他膝下只有两个庶子,也就是杨柘兄弟俩。庶子不能承爵,于是爵位便由杨晖嫡出的二弟杨羲承了,而杨家的爵位也正是毁于杨羲这一房之手。
杨家长房恐怕这些年也很不甘心,想要寻着机会重新在朝堂崛起。
廖大人笑了,对着承恩公恭维道:“还是国公爷想得周全!”
杨家几代武将,尤其杨晖曾位至禁卫军总提督,深受先帝的器重,杨家长房在军中也颇有人脉,杨柘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王先生,杨家那边就交给你了,”承恩公也颇为自得,沉声道,“至于其他的,就先等大皇子回京以后再说。”
唯有把大皇子推上台面,给四皇子当个挡箭牌,他们才能谋划下一步。
“国公爷英明!”王姓幕僚霍地站起身来,对着承恩公揖了揖手。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对着承恩公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着,就差把他说成诸葛再世了。
承恩公听着颇为受用,唇角无法自抑地翘了起来,难掩得意之色,连身上被笞的地方仿佛没那么痛了。
他只是略略一抬手,大丫鬟就察言观色地把旁边的茶盅往他手里递。
承恩公喝着茶,暖意随着茶水流遍全身,浑身都舒畅了不少,意气奋发。
前些日子,他诸事不顺,还被当众笞打,遭此奇耻大辱,成为京中的笑柄。
他定要让岑隐知道,他们承恩公府可不是任人欺压、拿捏的软柿子!
他忍了这么久,这口恶气也该出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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