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节

  说着,王百户的眉头微微蹙起,心知要查清这位肖公子的身世怕没那么容易。
  王百户定了定神,又接着禀道:“至于肖公子这次来京城,是为了打听消息的,因为朝廷派了津门卫总兵伍延平与章文澈去晋州平乱,晋州那些山匪都对这件事颇为关注。肖公子假装马商也是为了掩饰身份,他在坊间镇马市和四姑娘他们遇上应该纯属偶然,暂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阴谋。”
  “让人在晋州接着查。”岑隐淡淡地吩咐道。
  “是,督主。”王百户作揖领命,接着他略显迟疑地请示道,“督主,那肖公子那边是不是换人盯着?”毕竟余役长已经暴露了。
  “不用。”岑隐的回答完全出乎王百户的意料,“暴露就暴露吧,无妨。”岑隐一边说,一边用修长的指尖在茶盅上的浮纹上摩挲着,似是若有所思。
  王百户虽然想不明白岑隐的用意,但是他对岑隐的吩咐从来都是无条件的遵从,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在他看来,督主深谋远虑,做任何事都是有其深意的。
  王百户一脸崇敬地看着岑隐。
  这时,窗外传来了四更天的打锣声,一下比一下响亮。
  想着时候不早,王百户正打算退下,却听岑隐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封预之犯了宵禁,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总不能让这京城上下都当这宵禁是假的。”
  岑隐只说封预之犯禁,却是半个字也不提端木绯今晚也在宵禁时大摇大摆地上街打人的事,偏袒得理所当然。
  “督主说得是。”王百户深以为然地附和道。
  督主对四姑娘的偏爱从他们东厂到锦衣卫乃至内廷二十四衙门谁人不知,外头的这些个规矩都是用来管束比如封预之之流的人,四姑娘自然不在其列。
  明早他得让人去给京兆尹递句话才行。王百户心里暗自琢磨着。
  这时,门帘外传来一个小内侍尖细的声音:“督主,余役长有事求见王百户。”
  岑隐约莫也猜到余役长在这个时候求见王百户所为何事,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那道门帘就被人从外面打起,余役长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步履间有些诚惶诚恐。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东厂役长,平日里那肯定是没资格直接汇报督主的。
  今天真是沾了四姑娘的福了!余役长在心中喜不自胜地暗道,神采焕发。
  “督主。”余役长很快走到王百户身旁,给岑隐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禀道,“属下方才已经审讯过那四个伏击肖公子的黑衣人了。他们是从晋州来的,是晋州那边一伙名叫金家寨的山匪。”
  金家寨?!岑隐挑了挑眉,巧了,这个寨子他也听封炎提起过。
  余役长继续禀着:“那金家寨与肖公子所属的泰初寨在晋州皆是雄踞一方,彼此不相上下。金家寨的金寨主偶然得知肖公子最近来了京城,就想借着肖公子在京城势单力薄杀了肖公子,好削弱泰初寨的实力,甚至趁此分裂泰初寨,好把泰初寨归到金家寨的麾下。”
  “方才,属下派去盯着肖公子的人来传讯说,肖公子方才已经退了房,看样子他应该准备等宵禁时间一过就出门,即刻离开京城。”
  话语间,余役长的神情越来越复杂。他和手下几人盯着肖天也有些日子了,早就猜出肖天和凌白的来路很有问题,却没想到那个看着慵懒爱笑的少年竟然是晋州最大的山匪之一。
  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余役长忍不住偷偷地去瞥岑隐的脸色,岑隐优雅地饮着茶水,什么也没说。
  岑隐的沉默看在王百户的眼里便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回答,岑隐的意思是,不用管,让他们走。
  王百户瞧着岑隐的心情不错,玩笑地说了一句:“督主,肖公子走了,那四姑娘他们下次蹴鞠恐怕又要缺人了。”
  余役长听到这句话,才算是明白了岑隐的意思,对着王百户察言观色的本事甚是叹服。哎,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岑隐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把人打发了:“你们退下吧。”
  “是,督主。”王百户和余役长行礼后,就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岑隐一个人。
  当他一人独处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寂就不可自抑地涌上心头……
  前日,兴王府的那场马球比赛,他也知道,他想去,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心底的渴望,没有去。
  这几天,他一直埋头公务,一直让自己不去想她,不去见她,他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诉自己:
  他配不上她。
  慢慢的,她就会放弃了!
  可是理智归理智,每每只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很痛,很痛。
  岑隐怔怔地望着窗外夜空的中那皎洁的明月,整个人失魂落魄……
  夜越来越深,万籁俱寂,唯有晚风阵阵,似有什么在屋外哀泣般。
  岑隐就这么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窗边,恍若一尊金雕玉琢的玉雕。
  时间悄悄流逝,书房里的灯火通明,角落里的那盏八角宫灯一直亮到了天大亮。
  等岑隐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枯坐了大半夜。
  他暗自苦笑了一声,转头朝一旁的西洋钟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此刻已经快巳时了。
  岑隐揉了揉眉心,就站起身来,也没叫人进来服侍,自己去了内室,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大红麒麟袍出来。
  当穿上这身仿如战袍般的衣裳时,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与东厂厂督。
  收拾好了心情,又洗漱了一番,岑隐正打算出门,小蝎急匆匆地进屋来禀道:“督主,四姑娘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他的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木雕花匣子。
  这些年,端木纭和端木绯经常送东西来,岑隐身边那些近身服侍的小内侍都清楚得很,完全没有通报,也没拦着,直接就把端木家送来的木匣子交到岑隐手中。
  岑隐挥手遣退了小蝎,目光怔怔地盯着那红漆木雕花匣子,神色中既有期待,也有迟疑。
  他心知肚明这匣子到底是“谁”命人送来的。
  岑隐握了握拳,狭长的眸子里里明明暗暗,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终究又归于平静。
  他默默地静立了一盏茶功夫,这才动了,抬手一点点地打开了眼前的这个木匣子……
  第636章 倒戈
  匣子里放的是一件玄色镶嵌貂毛的斗篷。
  斗篷的边缘以银线与红线绣着细细密密的祥云纹。
  岑隐垂眸盯着那祥云纹,耳边骤然又响起了少女轻快的声音:“岑公子,你喜欢祥云纹还是仙鹤纹?”
  岑隐抬手轻抚上斗篷,指腹在那微凸的祥云纹上轻轻地摩挲着,一下又一下。
  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那么缱绻,那张绝美的脸庞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柔和,隐忍,不舍,珍惜……
  书房里,静谧无声。
  须臾,门帘外又响起了小蝎的声音:“督主,已经是巳时了。”今日岑隐与内阁几位阁老还有要事要商议。
  岑隐抓着斗篷一角,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与挣扎,拿起斗篷,又放下……
  小蝎与另一个小內侍在书房外静静地等待着,不曾再催促。
  又过了一会儿,那道绣着兰草的门帘终于被人打起,岑隐从书房里出来,一袭大红麒麟袍上外罩着一件玄色镶貂毛的斗篷,斗篷的边缘绣着精致的云纹,后方绣着一头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麒麟。
  那夹着缕缕金线的麒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神态威仪。
  小蝎身旁的那个小內侍笑呵呵地赞道:“督主,这斗篷上的麒麟绣得可真绝了!四姑娘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他只以为这件斗篷是端木绯孝敬岑隐这个义兄的。
  岑隐微微一笑,随手拨了下斗篷,迎着旭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马匹早就在大门处备好,岑隐翻身上马,率先从东厂驶出,那玄色的斗篷随风飞起,猎猎作响。
  小蝎和几个东厂番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岑隐身后。
  东厂出行,所到之处,那些百姓路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一路畅通无阻,一炷香后就来到了宫门。
  今日,他们约在文华殿议事,端木宪等几个内阁阁臣早就已经到了,正在东偏殿里喝茶闲话,殿内茶香袅袅。
  “岑督主。”
  岑隐一到,众人皆是纷纷起身,笑呵呵地与岑隐见了礼。
  众人皆是笑容满面,可是气氛却在瞬间变得肃然庄重起来。
  待岑隐在上首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坐下后,端木宪等人这才坐了回去。
  殿内静了片刻,端木宪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督主,冀州那边官商勾结,从上到下,多是如此,证据确凿,那坊间镇并非是特例。”
  坊间镇官商勾结一案爆发后,坊间镇所属坊间县的官员,从上到下撤的撤,关押的关押,问罪的问罪,也派了人去代理县令。
  坊间县的问题好解决,真的麻烦的是整个冀州。
  这真要认真整顿起来,翼州怕是得翻天了。
  端木宪的面色更凝重了,“如今的大盛经不起大乱,把整州的官员全都换下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可能,而且只会让冀州更加动荡。吾等仔细商议后,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徐徐图之。”
  游君集等其他几个阁臣也都看着岑隐,尤其是游君集,一颗心是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别人只当他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考课、勋封、调动等等事务,有多威风,可这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位置有多难为唯有他自己知道。
  比如这冀州,要是真的把冀州的官员一次性全都撤了,这吏部又该到哪里去调足够的人手接掌冀州的那些空位……
  只是想想,游君集就觉得脑门开始发疼。
  岑隐还是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令得在场的一众阁臣都拿不住他的心思。
  端木宪与游君集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游君集接口道:“督主,吾等是想先给冀州的那些官员示警……”
  岑隐挑了挑眉稍,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还是没说话。
  游君集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在场的其他几个阁臣都给游君集投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游君集硬着头皮往下说:“就是先抓几个祸首来杀鸡儆猴,其他的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发生的就算了,若是再犯就重罚,绝不姑息。”
  游君集也知道太便宜那些冀州官员,可是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了。
  “不如就以冀州按察使、左参政、与主簿开刀,您看如何?”游君集艰难地把话说完。
  其实内阁出这个主意也是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出于大局考虑,如此处置相对稳妥,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岑隐呷了口热茶,就放下了茶盅,淡淡道:“鸡要杀,猴也要杀。”
  短短的七个字令得气氛一凛,气温陡然下降。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一众阁臣面面相觑,岑隐的意思莫非真的要对冀州大刀阔斧一番?
  这外人只觉得岑隐专权霸道,唯我独尊,他们这些内阁大臣对岑隐的看法却是略有不同,他们与岑隐共事多年,知道岑隐虽然独断独行,但是在朝政大事上,也是会听取他们的意见的。
  端木宪斟酌着说道:“督主,这要是把人全撤了,朝廷恐怕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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