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节

  “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而且,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殿下不用被关在宫里了,我们日后行事也能更加便利。”
  听着江德深的宽慰之语,慕祐景渐渐冷静了不少。
  是啊,他被禁闭在宫中已经四个多月了,直到遇上这一次的契机,他守完灵就装傻没再继续禁足。
  哎,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慕祐景又仰首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眉心的沉郁盘旋不去,短短几日,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憔悴了很多,这些江德深都是看在眼里的。
  江德深在心里暗暗叹气,心道:三皇子毕竟是年纪还轻,沉不住气。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宁妃娘娘在泉下有知,也会想要殿下好的。”江德深继续安慰慕祐景,“等来日殿下继位,坐稳了这江山,给宁妃娘娘加封就是了。宁妃娘娘一向疼爱殿下,想来也会为殿下高兴的。这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然要有所牺牲。”
  “外祖父说得是。”慕祐景神色稍缓,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忧心起来,“不过……外祖父,要是岑隐阻止皇后娘娘把本宫记在名下怎么办?”
  慕祐景的眸子里闪闪烁烁,眼前又浮现那天在湖边的一幕幕,画面定格在他落水的那一幕,瞳孔微缩。
  因为那日的事,岑隐怕是对自己颇有几分不满。
  慕祐景感觉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烦躁不安,本来按原来的计划,岑隐为了保住端木绯,必要让些步,肯定就不会干预这记名的事了。
  偏偏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
  “殿下,这是皇家的事,岑隐再嚣张,还做不了皇家的主。”江德深约莫也能看出慕祐景在想些什么,但也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哪怕是民间,嫡妻把庶子记在名下也是可以的,岑隐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
  “只要皇后娘娘同意,殿下您也愿意,你情我愿,除了皇上以外,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反对!”
  说到这里,江德深突然觉得皇帝现在病着也未免不是一件坏事,要是皇帝醒着,以皇帝的多疑,恐怕是不会任由江、谢两家结盟,但现在不同,皇帝昏迷着。等皇帝醒了,早就木已成舟,皇帝反对也来不及了。
  慕祐景稍稍一想,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心情总算畅快了不少,唇角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这一次,他亲自拿起酒壶给江德深斟了酒,然后又举杯对着他敬酒:“本宫敬外祖父一杯,这段时日,真是多亏了有外祖父替本宫筹谋。”
  这几个月,他被禁闭在宫中,哪里也不能去,有些事就是有心也无力,若非是江德深在外面帮他联系承恩公,他也不能与皇后搭上线。
  “殿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江德深笑呵呵地说道,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朝下,表示滴酒不剩。
  外祖孙俩彼此敬了酒后,江德深意味深长地提醒道:“殿下,您有空时也多去承恩公府走动走动,争取把晋州的事握在手里。”他的眸子里精光四射。
  慕祐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白瓷酒杯,瞳孔变得幽深起来,然后再次给自己和江德深又斟了酒。
  “哗哗”的斟酒声回响在雅座里。
  江德深略带几分感慨地又道:“我原以为谢家蠢,没想到谢家在晋州上居然用对了脑子。要是能把晋州拿下,对殿下是非常有利的。至少……”
  至少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们也能来一次逼宫。
  最后一句话,江德深没有出口,但是慕祐景也知道他的意思,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不着急,一步步来。”慕祐景把玩着手里的白瓷酒杯,似乎是与江德深说,又似乎是在告诫他自己。
  江德深应了一声。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先把三皇子记在皇后膝下,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
  这一日,慕祐景在云腾酒楼一直待到了太阳西下才离开,次日,在江、谢两家与皇后的合力推动下,“记名”一事提上了日程。
  然而,岑隐还没出声,礼亲王作为皇室宗令先提出了反对:“皇后娘娘,此事不妥,三皇子已经年长,再说,皇上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养心殿内,除了礼亲王和皇后外,皇帝的几个叔父与庶弟也都来了,一众宗室亲王齐聚一堂。
  “礼亲王,为何不妥?”着一袭华贵翟衣的皇后优雅地端坐在上首,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本宫记得孝烈皇后也曾把当年还是二皇子的武宗皇帝记在名下,为何到了本宫这里,就不可?!”
  孝烈皇后是大盛朝第六任皇帝的元后,本来膝下有太子,可是太子感染天花,英年早逝,彼时几个皇子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因此分成了好几派,一个个蠢蠢欲动。
  孝烈皇后主动提出把二皇子记在她名下,成了皇嫡子,才算平息了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包括礼亲王在内的那些个宗室亲王彼此交换着微妙的眼神,神情各异,心道:皇后还真是敢说。
  关于皇后和三皇子的那些传言,他们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了,三皇子为了皇位不惜弑母,如此不择手段,简直就是骇人听闻,怎能与武宗皇帝相提并论!
  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礼亲王眉宇深锁,觉得三皇子心太狠,而且此例不可开。
  他实在不想如皇后和三皇子所愿,心念一动,便托辞道:“皇后娘娘,依本王之见,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交由内阁商议吧。”
  皇后早就预想过礼亲王可能有的各种反应,立刻就反驳道:“礼亲王此言差矣,这是皇家的家事,又不是朝堂政事,何须由内阁过问。”
  “……”礼亲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只是“记名”自然是不关內阁的事,可是谁都知道等记名之后,皇后的下一步棋怕就是要提出把三皇子立为太子了。
  礼亲王觉得皇后简直就是魔怔了。
  皇后现在把三皇子记在名下,那等于是要弃了四皇子啊。
  四皇子从小是皇后养大的,跟皇后亲生的也没太大的分别,可是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皇后竟狠心得说弃就弃,那又把四皇子置于何地?!
  皇后昂了昂下巴,催促道:“礼亲王,本宫已经挑好了良辰吉日告祭太庙,修改玉牃……”
  “皇后娘娘,记名一事非同小可,也不急在一时。”礼亲王沉声打断了皇后,“此事本王还是须与内阁商议。”
  皇后眼神阴鸷地盯着礼亲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还想说什么,礼亲王已经霍地站起身来,随意地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近来天寒,本王足痹复发,就先告退了。”
  说完,礼亲王也不等皇后再说话,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皇后当然知道礼亲王是在借口推托,可是礼亲王毕竟是皇帝的皇叔,是宗令,便是皇后,也要给他几分颜面的。
  反正礼亲王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皇后心中暗道,眸色晦暗。
  其他的宗室亲王见状,也迫不及待地纷纷起身告退,只当没看到皇后那面黑如锅底的脸色,没一会儿,养心殿内就空荡荡的。
  这件事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礼亲王不胜其扰,就把问题抛给内阁,而内阁几位阁臣也觉得头疼,只能试探地去问岑隐的意思,岑隐没理会,于是这烫手山芋一天之内就又被踢回了皇家,端木宪给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说什么记名之事乃是皇家私事,内阁不便干涉,就让皇家自己解决吧。
  礼亲王几乎是焦头烂额,只能把一众宗室王爷聚集在礼亲王府商议了一番,大部分人都是装糊涂,不想牵扯到夺嫡中,但也有些人被江、谢两家说动了,毕竟这事连岑隐都不管,他们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不如给三皇子和皇后卖个好,万一将来三皇子真的继位了,没准还会惦记他们的这一份功劳。
  在这些“有心人”的推动下,礼亲王终究还是同意了。
  礼亲王一松口,记名之事就等于是板上钉钉,进程一日千里。
  腊月初五,三皇子慕祐景正式记在了皇后名下,告祭了太庙。
  当天,端木宪回府后,对着端木纭和端木绯好一通感慨:
  “皇后真是太糊涂了,非要陪着谢家和江家瞎折腾,她也不想想,三皇子如今为了皇位,连他的亲娘都能舍,就算以后真的继位,又能指望他能对皇后有多少情份?!”
  慕祐景与江宁妃那可是血浓于水的母子,慕祐景都能说杀就杀,更何况皇后与他不过是名分上的母子,一旦有了利益纠葛,皇后必然会是最先被舍弃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维持现状,不管将来哪个皇子即位,皇后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何必呢!”端木宪在自家孙女跟前,说话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一针见血。
  端木绯今天兴致不错,亲自给端木宪和端木纭都泡了茶。
  端木绯亲手把茶盅送到了端木宪手边,随口道:“祖父,随他们闹腾吧,反正再怎么闹腾也闹不出水花来,而且……”端木绯脑海中浮现某张俊朗温和的脸庞,想起了那日在露华阁的种种,“说不定,四皇子还觉得这样比较好。”
  端木宪端起青花瓷茶盅,慢慢地用茶盖拂去漂浮在茶汤上的浮叶,又陶醉地嗅了嗅茶香。
  好茶!
  果然还是自家四丫头泡的茶火候控制得最好!
  端木宪浅啜了一口热茶,淡声道:“这出戏才刚开始唱呢,接下来还有的热闹……”
  端木宪也不想管皇后、三皇子他们的这些闲事,可是他不想管,这些人却非要凑到他跟前来,也不想想他们内阁每天这么多国家大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闲功夫来理会他们的瞎闹腾!
  端木绯同情地看着端木宪,还是自己好,躲在家里听听热闹。唔,难怪古语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以后还是少进宫,让涵星多出宫来府里陪她玩好了。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这时,朝晖厅外碧蝉小跑着往这边来了,端木绯与端木纭都看到了她,眼睛一亮,面面相看。
  果然,碧蝉快步进了朝晖厅后,就屈膝禀道:“老太爷,大姑娘,四姑娘,李太夫人的马车到了。”
  “……”正在垂眸饮茶的端木宪眸光一闪,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今天休沐,就提前把李太夫人请来了府中一叙,打算问问端木纭的事。
  那件斗篷,让他很不安……
  第654章 摊牌
  “外祖母,您好像瘦了,是不是吃不惯京里的菜?”
  “外祖母,要不我给您找个擅闽州菜的厨子吧。”
  “……”
  端木纭和端木绯亲自出去把李太夫人引来了朝晖厅,姐妹俩亲昵地一人挽着李太夫人的一只胳膊,一路走一路说。
  朝晖厅里的端木宪远远地就听到了外祖孙三人的说笑声,神情更复杂。
  当三人进厅时,端木宪已经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与李太夫人打了招呼。
  之后,几人就在厅中坐了下来,端木绯又亲自去给李太夫人泡茶。
  端木宪笑着与李太夫人寒暄:“亲家,前几天京城刚下雪,冷了不少,京城不比闽州暖和,亲家可要注意身子。炭可买够了没?”
  端木宪已经想着是不是让端木纭明日给李府送些银霜炭过去。
  “炭都备齐了,多谢亲家关心。”李太夫人含笑道,“这种天气我早就习惯了,亲家莫非忘了我李家曾在墨州驻守多年?”
  墨州位于大盛的东北,可是比京城还要冷的地方。
  端木宪怔了怔,哈哈大笑。他还真是忘了,李家是十三年前才从墨州调去的闽州。
  这时,端木绯把刚泡好的茶给李太夫人端了过来。
  端木宪眸光一闪,笑呵呵地说道:“亲家,快试试四丫头泡的茶,四丫头泡茶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对了,四丫头,你不是说你给你外祖母准备了梅花茶吗?”
  “呀!”端木绯低呼了一声,她差点把梅花茶给忘了。
  碧蝉连忙道:“四姑娘,奴婢去替您拿吧。”
  端木宪面色一僵,正欲再言,就见端木绯站起身来,又道:“还是我自己去吧。我还给外祖母绣了条抹额……”她还想给那条抹额再加几针。
  端木绯急匆匆地带着碧蝉走了,端木纭看着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端木绯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管事嬷嬷就急匆匆地来了。
  “大姑娘,”那管事嬷嬷屈膝给端木纭行了礼,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朝端木宪的方向看了一眼,“庄子里的王管事来送今年的账册,想给大姑娘请个安。”腊月里,端木纭越来越忙,各地的庄子、铺子等等都把账册和年礼送了过来。
  端木纭还有些犹豫,端木宪已经开口道:“纭姐儿,你有事就去吧。”
  李太夫人也笑着附和了一句,既然两位长辈都这么说了,端木纭就从善如流地随那管事嬷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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