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2节
“大皇子殿下可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希望登上那个位子的,若是他的外祖家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大皇子殿下还有什么希望?!”
“殿下恐怕会因此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名声有瑕……”
端木朝知道端木宪最在意的就是他们端木家能不能持久地昌盛下去,甚至,将来可以成为世家。大皇子一旦登基为帝,那么他们端木家就是天子的外祖家,至少可以再昌盛两代!
想着,端木朝的眼眸越来越亮,心也定了不少,以为凭此一定可以劝住端木宪。
说到大皇子,端木宪的耳边就再次响起了上次大皇子和他说的那番话:
“外祖父,我并不想争这皇位。”
端木宪眉头微动,心情更复杂了,抿唇沉默了,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
厅堂内,静了下来。
端木朝一直在观察着端木宪的神色,感觉他似乎意有所动,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又继续劝道:“父亲,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皇上重病不起,大皇子殿下距离那个位子也不过一步之遥了,在这个时候,决不能出一点岔子,不能让别人找到攻讦他的话柄。”
“待将来大皇子殿下登位,我们端木家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端木朝滔滔不绝地说着,畅想着端木家光明的未来。
连端木腾与端木朔都被说得有几分心动。是啊,就是为了大皇子,端木宪也决不能休妻。
众人交投接耳,或是交换着眼神,或是窃窃私语。
但是,端木宪已经没有在听了,眼眸一点点变得深邃幽暗。唯有他自己知道,正是因为大皇子说的那席话,才让他打定了主意。
否则为了大皇子的前途,为了端木贵妃的颜面,他是肯定不能休妻的。
端木宪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盅,心不在焉地以茶盖在杯沿上轻轻拨动着。
既然大皇子下定决心不要这个皇位,那么为了保全端木家的未来,端木家就不能再和那些闹腾不休、愚蠢至极的人家扯上关系,免得自家最后被他们给拖累了。
如今的大盛内忧外患,朝中的局势更是错综复杂,未来的形势还不知道怎么样……
端木宪的眸中似有浪潮迭起,明暗交替。
在瞬息万变的朝局前,他们端木家也不过是行驶在无垠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本来最坏的结果大概也就是自己辞官走人,但是,贺家要是这么总闹腾不休,指不定一个风浪打来,他们端木家就会家破人亡,顷刻覆灭!
只是想想,端木宪就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缓缓地升腾而起,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贺家就跟谢家一样太不着调了,有皇后娘娘的先例就在眼前,自己必须当机立断,让端木家断尾求生才行!
端木朝完全没意识到端木宪的神色不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父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够了。”端木宪不想再听下去,果断地打断了他,“来人,笔墨伺候。”
“是,老太爷。”丫鬟立刻匆匆地领命退下,进了西稍间。
端木朝好像被掐住喉咙似的,哑然无声,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宪,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凉水似的,浑身发凉。
厅堂里的其他人不由面面相觑,难掩惊色。
其实端木腾、端木朔夫妇几个心里多少都觉得端木宪不可能真的休妻,以为他只是一时意气,想给贺氏和贺家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息事宁人。毕竟首辅休妻那可不是小事,府里府外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可是现在看端木宪的架势,莫非是现在就要写休书?!
端木朝急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脱口质问道:“父亲,您这么做是不是为了纭姐儿和绯姐儿!”
端木朝又惊又愤地瞪着端木宪,心寒如冰。
明明是端木纭骄横不孝,赶走了母亲贺氏,才会闹得现在外面都在非议他们端木家,事情闹得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父亲不去罚那对骄横跋扈的姐妹,竟然还想用休妻替端木纭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这要是说出去,那也是耸人听闻!
父亲这是被长房这对姐妹下了蛊吗?!
端木朝气得脸色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已。
厅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空气中隐约有火花闪现,其他人皆是噤声不语,神情微妙。
实际上,四房、五房的众人也觉得端木宪休妻是为了长房这对姐妹,只不过端木宪在府中一向积威甚重,谁又敢把这话挂在嘴边。
再说了,这是二房、三房与长房之争,他们这种庶房还是别冲动,在旁边先观望着吧。
端木朝不敢训父,只能把矛头转向了端木纭,目标如利箭般的目光朝她射去。
“纭姐儿,你也太没规矩了!”端木朝拔高嗓门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丫头片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出嫁,在家里兴风作浪,搅得家无宁日,还敢把祖母赶出去!如此不孝,就该家法伺候!”
相比端木朝的激动,端木纭冷静得出奇,她淡淡地斜了端木朝一眼,完全没理会他。
端木绯可不由着旁人辱骂她的姐姐,直视着端木朝,气定神闲地驳道:“我们姐妹的事还不由隔房的叔伯管!”
“没规矩!”端木朝更怒,指着端木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觉得长房无论大的小的都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都是父亲把这两个丫头给宠坏了!
“老二,你说够了没!”端木宪一掌重重地拍在小方几上,想到刚斥责端木纭大龄不嫁就被抄家的王御使,顿时怒不可遏,“你都这么大人了,还光长身体不长脑子。我还活着呢,她们姐妹的事由不得你来管,也由不得你在我跟前逞威风!”
眼看着端木朝挨训,端木腾和端木朔在心惊之余,心底又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们这位二哥自以为是嫡子,平日里总以为高他们一等,半点没自知之明,他除了生母是父亲的嫡妻外,又有什么超过他们的地方?!
他无论是学问处事,都是平平无奇,就算有父亲的提携,也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五品官,再无精进!
端木腾和端木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端木朝自然感觉到周围其他人那古怪的目光,脸色青青白白,又羞又怒又不平,不服气地说道:“父亲,您未免也太偏帮纭姐儿和绯姐儿了吧,实在让儿子心寒啊!”
端木宪看着端木朝的眼神更冷也更失望了。这个老二啊,都这么大人了,还听是风就是雨的,蠢不可及。
在老二心里,他这个父亲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吗?!
端木宪目光偏移了几寸,落在端木朝后方的端木珩的身上。幸好长孙不似老二,否则端木家的将来怕是彻底没指望了。
端木宪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已经给过你母亲机会了,但是她还是执迷不悟。她既然看不上端木家,那就归家去吧。”
说话间,去取笔墨的丫鬟从西稍间回来了,动作利索地铺纸磨墨,很快,厅堂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墨香。
端木宪站起身来,朝摆着笔墨纸砚的大案走去。
“父亲!”端木朝手足无措地再次喊道,又慌又乱。
不止是端木朝,连端木腾和端木朔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外面还在传端木宪宠妾灭妻呢,这要是端木宪真的休妻,那岂不是验证了那个传闻?
那他们的姨娘岂不是成了“宠妾”?!
端木腾和端木朔夫妇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谁也没想到端木宪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定。
眼看着端木宪从笔架上拿起了一支狼毫笔,端木朝慌得彻底乱了方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父亲,刚才是儿子失言了。儿子求您了!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端木朝是父,他这一跪下,端木珩和季兰舟当然也不能坐着,夫妻俩也都跪了下去。
无论端木珩是否赞同端木朝,出于孝道,他也不得不跪。
端木腾和端木朔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头开始隐隐生疼。
怎么说贺氏好歹也是他们的嫡母,他们名义上的母亲,他们要是完全完全置之事外,以后说到外头去,也为人诟病。
兄弟俩对着各自的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只能都怏怏地站起身来,带着一家子呼啦啦地跪到了端木朝的身后。
这一屋子的大半人一下子都矮了一截,唯有端木纭和端木绯坐着没动,姐妹俩径自饮茶。
端木珩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跪在他身旁的季兰舟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端木珩似乎感受到了季兰舟的目光,朝她看去,伸手握住了季兰舟的素手。
相比端木朝、端木腾等人,端木珩对于今早府里发生的事知道得更详尽一点,他下午一回府就从季兰舟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也知道了永禧堂走水是故意纵火。
端木珩漆黑的双眸幽沉幽沉,思绪翻涌。
这几年来,他跟在端木宪身边,耳濡目染了不少朝中事,也知道自家看着鲜花着锦,但是因为新君未定,所以也同时是烈火烹油,很有可能下一步就会踏进无底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朝堂上现在暗潮汹涌,危机四伏,各方力量胶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表面的平静就会失衡,到时候局势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真不能再出什么不确定的事了。
他虽然不知道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闹腾,但是让他们再这么闹腾下去,说不定也会拉自家下水。
轻则夺官罢职,重则祸及满门。
端木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底变得更幽深了,无数的情绪在瞳孔中翻滚。
他也知道,休妻是祖父不得己的决定。
这两年多,祖母是被祖父软禁在了永禧堂,但是祖母并没有受任何薄待。
若是祖母心里有端木家,真有反省之心,就不会跟着贺家人走,还由得贺家人在外面到处乱说,让这件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端木珩心知肚明,这不仅是贺家想要达成的效果,也是祖母的意愿。
贺家还有祖母这是想把祖父、把端木家架在火上烤!
端木珩心里一片雪亮,失望有之,无力有之,哀伤有之。
前方的端木朝根本没注意到长子的异状,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执笔而书的端木宪色身上,哭求着:“父亲,就算您再气母亲与贺家,也要考虑一下我们兄妹几个,考虑一下下面的儿孙们。休妻一事非同小可,决不可轻提啊!”
“父亲,儿子现在就去贺家见母亲,儿子保证立刻就把母亲接回来,以后让母亲再不与贺家往来。”
端木朝一股脑儿地许诺,希望能说动端木宪。
背对端木朝的端木宪似是充耳不闻,提笔不紧不慢地往下写着。
端木宪薄唇紧抿,面无表情,但是他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诚如端木朝所言,他与贺氏夫妻几十年,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夫妻一场,若说没有一点情分,那是假的,他并不想走到这个地步。
可是,贺氏走得太偏了……
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端木宪的笔端停顿了一下,又沾了沾墨,绝然地写下了休书的最后两句——
“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字迹端庄雄伟,骨力遒劲。
端木宪再次执笔沾了沾墨,在休书的左下角写上了日期……
后方的端木朝见端木宪要签上最后的名字,急了,慌了,再也无法冷静下去,朝端木宪飞扑了过去,想要去抢端木宪手中的狼毫笔。
旁边的下人们哪里敢让端木朝冲撞了端木宪,连忙拦下了端木朝,一左一右地把人钳住了。
端木朝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父亲!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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