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节

  没错,一定是这样!
  几个大臣暗暗地交换着眼神,都觉得自己真相了。
  这些人看向岑隐的目光中浮现浓浓的敬畏,殿内更静了,似乎连风都停止了。
  岑隐对于秉忠的识相还算满意,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众臣一个个如释重负,皆是作揖应下:“是,岑督主。”
  跟着,包括于秉忠、江德深在内的众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退出了养心殿,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正殿内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几个羽林卫和文永聚。
  文永聚一动也不敢动,身子还在瑟瑟发抖着,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岑隐就会提起他的名字。
  岑隐依旧没有看文永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随意地抚了抚衣袖,抛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着”,就自己朝皇帝的寝宫方向走了过去。
  那道明黄色的门帘被掀起而又落下,在半空中簌簌地抖动着。
  文永聚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心还是悬在半空中,心跳越来越快,脑子里更是浮想联翩,想象着自己的种种下场……
  高则禄目露轻蔑地斜了文永聚一眼,约莫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心道:这位文公公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像他这种人根本就不足以入督主的眼。
  门帘的另一边,岑隐已经停下了脚步,俯视着一丈外倒在地上的皇帝。
  穿着白色中衣的皇帝好像一条蠕动的虫子般歪在地上,他夹着银丝的头发凌乱地散开,下巴布满了胡渣,中衣上沾了不少墨渍与血渍,衣衫不整。
  皇帝一次次挣扎着想爬起来,都只是徒劳,只能勉强往前挪动了几寸,形容更加狼狈不堪。
  “岑……隐。”皇帝也看到了岑隐,努力地昂起头,双眼的瞳仁猛缩,冰冷的视线狠狠地盯在岑隐的脸上,问道,“朕的……三皇儿呢?!”
  两个人,一个不修边幅,形容憔悴;一个衣着光鲜,高贵优雅。
  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两幅风格完全不同的画摆在了一起。
  岑隐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淡淡道:“三皇子逆谋犯上,伪装传位诏书,罪证确凿,已被押下,将由三司会审后定罪。”
  “胡说……”皇帝恨不得一口把岑隐吞了,眸子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艰难地说道,“这诏书是朕亲手写的。”
  “那又如何?”岑隐微一挑眉,只给了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他负手而立,微微地扬起了下巴,看向窗外。
  “你……”皇帝咬着牙,眼眸明明暗暗地变化着。
  当岑隐俯视着自己时,皇帝觉得愤恨,觉得羞恼,可是当岑隐把目光移开时,皇帝又觉得恐慌,就似乎他已经没有一点价值了。
  皇帝自今年二月从昏迷中苏醒,被困在养心殿里已经快半年了。
  一开始他还抱有诸多期望,期望那些朝臣忠君爱国,期望岑隐和慕炎翻脸,期望自己能够好起来……但是,慢慢地,这些期望一样样地都没了。
  随着时间的过去,皇帝越来越不安,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光这么在养心殿里等待是没用的。
  当文永聚提起慕祐景时,皇帝把慕祐景当作了最后一根浮木,他需要人勤王救驾,慕祐景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只要他把慕祐景立为太子,那么慕祐景自然就名正言顺地成了皇位的继承人,慕炎这个贱种讨不了好。
  岑隐此人一向见风使舵,唯利是图,说不定会“顺势”放弃慕炎,只要慕炎失势,慕祐景上位,那么自己就能出去了。
  但是,没想到慕祐景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竟然让岑隐逮了个正着。
  哎,他这个三皇儿还真是不会办事!!
  皇帝在心里嫌弃地想着,此刻多少后悔自己选了老三,也许老大、老四他们会是更合适的救驾人选。
  可是现在他后悔也迟了,有了今天的这一出,今后养心殿内外的守卫只会变得更森严,更密不透风。
  他想再找人勤王救驾怕是不太可能了,岑隐是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的。
  想着,皇帝心中更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要咬碎般。
  “这是……朕亲笔……写的诏书。”皇帝仰首瞪着岑隐,心绪混乱,再次强调道。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重复这句话到底有何意义。
  微风徐徐,从窗口刮来,把龙榻四周的月白色纱账吹拂了起来,幔纱轻舞,沙沙作响。
  岑隐终于又看向了皇帝,唇角轻微上扬,带着几分邪魅,几分狂傲,淡声道:“我说真的就是真的,我说假的就是假的。”
  这是何等的狂妄!
  皇帝双眸瞪得更大,即便是他龙体康健时,也不敢说出口这样的话。毕竟国有国法,他还想要当个名垂青史的盛世明君。
  皇帝本以为他已经彻底看透了岑隐这个两面三刀的奸佞,可现在却仿佛又觉得不认识他了。
  “岑隐,为什么?”皇帝凝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青年,唇角绷紧,心头疑云笼罩。
  “朕待你不薄,你竟然……背叛朕,慕炎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皇帝断断续续地再次问道。
  半年过去了,皇帝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已经给了岑隐无上的权力与信任,岑隐还能要什么,爵位吗?他不是已经答应可以封岑隐为九千岁吗?!
  慕炎还能给岑隐什么?!
  岑隐静默不语,唇角似乎又微微上扬了些许,似深沉,似嘲讽,不可捉摸。
  皇帝吃力地接着道:“现在慕炎……依靠你,万事顺着你,是因为他……用得上你。等到日后,他一旦登基……站稳脚跟,他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你。”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慕炎野心勃勃,年富力强,一山难容二虎,你们俩……迟早会一争。”
  “朕现在重病,膝下几个儿子……也不争气,以后朝政依然……交给你。朕可以答应你,立七皇子……为储君,七皇子才不足三岁,日后,你一样可以……把控朝政。”
  “还有,朕上次……说过的条件,依然有效。朕可以封你……为九千岁,兼摄政王。朕还可以……即刻立下诏书,以后由你辅助幼主。”
  皇帝自觉已经展现了他最大的诚意,连他自己都差点心动了。
  日后的事,皇帝现在也管不上了,现在他只想尽快从这个牢笼里出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阶下囚般被软禁着。
  他想要这天下最好的名医来治疗他,而不是听那些个无用的太医废话。
  岑隐一直但笑不语,由着皇帝一个人唱独角戏似的说了好一会儿。
  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岑隐,又道:“你还想……要什么?朕甚至可以……把内库……也交给你。”
  内库可是皇帝自己的金库,供历任皇帝自己驱使,大盛历史上的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曾把内库的所有权交出去过。
  他已经开出了这样的条件,几乎等于把大盛的半壁江山拱手让给岑隐把控,岑隐会不答应吗?!
  皇帝的目光炽热无比,心跳砰砰加快。
  这一次,岑隐终于有了反应,迈步朝皇帝走去,在距离他不到两步的地方停下了。
  岑隐的影子在皇帝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条件不错。”岑隐随口叹道,唇角掀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皇帝黯淡的眸子一亮,下巴昂得更高了,就像是一个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般。
  他就知道岑隐会心动的!
  他提出的条件肯定比慕炎能给出的要好太多了,而且,对于岑隐而言,也少了很多不确定因素,岑隐至少能保住这辈子的荣华富贵。
  岑隐还能求什么?!
  趁现在慕炎不在京,只要他即刻下诏封七皇子为太子,那么一切就成了定局。等到慕炎回京,一切就都晚了,等待他的只会是来自岑隐的屠刀。
  皇帝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慕炎卑微地跪在他跟前求饶的样子,心中一阵快意,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眸这一刻精光大作,眸底闪着兴奋的光。
  这一回,他一定要将安平和慕炎千刀万剐!皇帝在心里暗暗发誓。
  生怕岑隐后悔,皇帝连忙又道:“朕现在就……写诏书,封你为九千岁……”
  皇帝为表自己的诚意,直接就在地上蠕动起来,挣扎着去摸掉落在不远处的那支狼毫笔,早就没有了身为帝王的骄傲与仪态。
  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地把右手往前伸着,两寸、一寸、半寸……好不容易才终于抓住笔管,却感觉到自己的右腕上传来一阵压迫感。
  岑隐一脚踩在了皇帝的右腕上,也没怎么用力,皇帝却已经受不住了,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要被踩断了似的,发出难耐的痛呼声。
  “……”皇帝心里又惊又疑,不明白岑隐又是怎么了。
  他们不是谈得好好的吗?!他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你……你干什么?!”皇帝的五官因为右腕的痛楚微微扭曲,质问道,痛苦地喊了出来。
  岑隐毫不动容,妖艳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叹道:“真是可惜了。皇上,您的手怕是写不了字了。”
  他嘴里说着可惜,但声音中却丝毫不见一丝惋惜,如腊月的冰霜般清冷。
  岑隐脚下微微用力,皇帝如杀猪叫得更凄厉了,脸色发白,手里的那支狼毫笔脱手而出,笔管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看着皇帝这副丑态毕露的样子,岑隐心里只有嫌恶。
  “岑隐……”皇帝愤然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朕的手……放开朕的手!”
  “来人,快救驾!”
  皇帝浑身乏力,根本就反抗无能,只能惨叫着,痛斥着,额头冷汗涔涔。
  然而,无人理会。
  寝宫内只有他们两人,外面的羽林卫与内侍们一个个都像是聋了似的。
  瘫在地上的文永聚自然也听到了,可是他此刻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去管皇帝。连禁军都把控在岑隐手里,现在岑隐想让皇帝死就死,活就活,就算岑隐今天弄死了皇帝,这里的人也会当做没看到。
  随着皇帝的喊叫声,文永聚额角、脖颈的冷汗更密集了,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时,通往寝宫的那道门帘被人掀起,文永聚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就见岑隐信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文永聚不敢直视岑隐的眼睛,又立刻俯首盯着地面,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大太监袁直连忙带着两个小内侍给岑隐见礼,殷勤地问候道:“没惊着督主吧?”
  岑隐淡淡道:“皇上让三皇子气病了,让皇上好好休息吧。”
  他说话的同时,后方传来皇帝痛苦的呻吟声与喘息声。
  袁直是个机灵人,既然岑隐吩咐让皇帝好好休息,那就是不用管皇帝的手了,无论断了还是折了都不妨事。
  袁直飞快地朝门帘那边瞥了一眼,心里不屑:都到这个地步了,皇帝还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活该!
  “督主说得是,是该让皇上一个人好生休息一下。”袁直毕恭毕敬地作揖领命。
  文永聚也同样听出了岑隐的言下之意,岑隐暂时没要皇帝的命,那么自己是不是也……
  岑隐慢慢地背手,继续往前走去,“袁直,你们这段时日也辛苦了,那些伺候皇上的活,该由谁来就由谁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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