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用担心,你只要尽全力就好。”
  秦艽素袍乌发负剑静静的观望拭剑台上的比斗,这次的排号比较靠后,大概会是门派大比的最后一天,大比第一天决云派弟子是不得擅离的,是以秦艽只得在一旁观战。耳边是师父正在十分仔细的对暮歌教授门派大比的规则和需要注意的提要,大概是摇光道君声名在外,如此温柔耐心的谆谆嘱托着实有些稀奇,引得其他门派的人频频看过来,一时秦艽所在角落的瞩目程度倒是比台上还要热闹。
  而对比一旁师徒情深的画面,独身负剑而立的秦艽倒显得有些默默,众人不由都在心下揣摩前些时候的传言,现下看来倒像是真的了。莫名收获了一堆复杂同情的目光,而秦艽此时却心思神游,自七夕那日在师父洞府闭关开始,秦艽始终觉得心中没来由的不安与日俱增,甚至连入梦都能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细辛花香,而每日一颗的助益凝神静气的养元丹也增加到了叁颗。秦艽曾询问过师父细辛花香气是否有扰人心智的作用,却只得到细辛花香无毒,入药才可致幻的答案。
  至门派大比这天秦艽才得以出峰,此次是暮歌首次参加门派间的比斗,一众决云弟子都围在暮歌身边鼓励打气,秦艽独自一人在角落抱剑冥思,却忽的被一个眼熟的娃娃脸少年塞到手里一瓶截元丹,这才知师弟秦芥居然还未归山,只得嘱托同门带回了他的礼物——服用可以避免被毒气所侵的上品截元丹。想到秦芥御剑叁天叁夜只来得及把一瓶丹药匆忙拜托到山门偶遇的同门手里,秦艽也不禁为这份情谊莞尔·····
  秦艽摸着袖兜里的瓷瓶回笼了思绪,抬头却对上师父晦涩难明的目光,师父不知何时已不再低头和师妹密语,正定定的看向自己,却一瞬让秦艽浑身过电般的悚然警觉。不由移开目光看向师妹,暮歌却只有些恍然的闪躲开视线,紧紧抱着怀里软绒的六壬兽,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安的直觉更强烈了。
  秦艽不觉抚了抚自己的剑,她冥冥中觉得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酝酿着,却无法抓住那一点转瞬的灵光。闭目凝神了一会,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决,秦艽眸色清明的睁开了眼,灵台一扫困顿疑云,道心无尘,剑锋也感知到主人的心境发出嗡嗡的幽鸣。
  无论是何无常变数,大道至简,世事瞬息,而我唯有一剑,斩之。
  暮歌整个魂灵都惊惧的战栗起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嗡鸣的恶念陡然加剧,目之所及依然是一片纯粹的红,却颜色浓稠得宛如一片宿孽血海,有浓烈迷醉的清冽香气流淌铺陈开来,她茫然的环顾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一片热闹,人声鼎沸如常。她却连余光都不敢看向师姐,那一片无色的虚无,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被丝丝缕缕的浅红攀援缠裹,像从心口蔓延的菟丝子,
  周围一切如常,没有一个人看见,在一片嘈杂的世间是只有她一人才能看见的异常,
  “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呢?”
  出神的望着台上如火如荼的比斗,置身在如此热闹的九界盛会,暮歌只觉浑身冰凉,她恍然觉出这是一个局,一个无人察觉而已悄然完成的巨大阴谋,只有她一人清醒旁观,师父看起来一切如常,近在咫尺的亲近距离暮歌却一点欣喜也无,只涌出想要立刻逃离的恐惧,
  “我一直所见的到底是什么?”
  暮歌有些慌乱的自问,也是第一次对视若神明的师父产生了犹疑,只因那随着师父已成浑浊暗红的道心而随之显露的,铺天盖地的杀孽,是暮歌在魔域所见的至恶至邪的大魔都远不及其毫一的可怖。
  茫然四顾着一无所觉的众人,暮歌隐晦的看向师姐的方向欲言又止,却终是低头沉默。若是布局者是那个她一直仰望追逐的人,无论他是人是魔,便是师姐也身在局中,她也只能当一个哑巴聋子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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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萤火虫在林间飞舞,推开窗有细细簌簌的花瓣沿窗掉落,现在正是珊瑚花盛放的时候。
  参加门派大比的修士都是按门派划分休息的居所,决云派的位置是最佳的,灵气浓郁俯瞰拭剑台。每每这样的盛会,在附近都会有专供修士易物的夜市,白天拭剑台上见真章,晚上却可能是相约夜市的老友。秦艽细心擦拭好自己的佩剑,树间已经燃起了星星点点的暮灯,夜色迷人,不出去走走倒是可惜了,遂换了一身便利的常服出门。
  夜市人声鼎沸,不止有修士临时支起来的易物小铺,还有许多闻风而来的商贩,新奇的宠偶精致的钗环法器抑或有特色的灵食小吃香气扑鼻,算得上是应有尽有。不过街上大多修士都用了法术遮掩真容,放眼看去尽是些面目模糊的人影。秦艽饶有兴致的逛着各式小铺,倒也的确有不少稀罕物件,突然看到一个角落无人问津的简陋小铺上居然有几枝墨色的细辛花,秦艽一下就起了兴趣。卖家似乎是个丹修,摆的多是炼丹所需的各式药材灵物,还有两个颇为精巧不似凡物的丹鼎。
  “敢问前辈这墨色的细辛花是何用处,晚辈不才,倒是从未见过此色的细辛。”
  卖药材的修士却很好说话,只抬头看了下秦艽,笑呵呵的作答:
  “此自不是寻常细辛花,其实也已不算细辛,都知寻常细辛可入药,若在灵气葱郁的地方生长则会吸收灵气,可炼丹,但细辛本身却不会变成灵植,更像一个什么都装的容器。但此种却是在万魔窟的白骨上生出的黑色细辛,花中不含丝毫魔气,无毒无味,只万虫不近,落花成株,若化雾扎根在修士的灵台,亦极难察觉,只等生长成熟方才会使人头痛欲裂,但此花会吸食体内灵气释出幻瘴,麻痹痛觉,等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会被蚕食成行尸走肉的魔物,等寻到下一个宿主才融成黑雾,寄生到新的灵体上。”
  秦艽不禁听得心生寒意,而这修士能随意拿出此等凶物,怕是身份也不简单。修士却依然笑呵呵的不以为意,只拍了拍胖胖的肚腩:
  “小友不必惊慌,冥冥中自有天定,这种凶物的克星却也常常都生在不足十丈的地方,万物相生相克也是趣味无穷。而此物虽阴毒却是炼制极品换魂丹不可或缺之物,市价极高,我看小友不似丹修,怎么?对这个也有兴趣?”
  秦艽只语气恭谨的不吝请教:
  “那敢问前辈可见过红色的细辛花?只似血雾的薄红,还带有一种清冽的馥郁香气。”
  却见本懒散倚坐的修士一下坐直了来,语气犹疑:
  “红色的细辛花倒是从未听闻,只异色灵物若有香气多是带毒,小友若是见到还是尽量仔细勿着了道。”
  秦艽闻言神色不禁凛然,早知有此一遇便应该采集些来代请辨认岂不安心?
  修士见秦艽神情,也大概猜到其意,虽不知这红色细辛花是什么情况,但观秦艽灵台清明道心坚稳,心性依然宛若赤子通达不移,想是也还未有即时的危险,满意的郎笑了两声,拂袖收起了物什,只留下一个古朴的红木盒子:
  “我观与小友有缘,这便送小友一物只做薄礼,万物皆有定数,只愿小友能尽快了断这一场无妄之灾,为师还等着乖徒儿来叩山门呢!”
  说着又一挥袍抹去了遮掩,却是一个身披破旧红金袈裟的胖弥勒,戴着硕大浑圆的红木佛珠,提杖仰笑而去。秦艽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这就是幼时那个给自己红木鱼的胖和尚!没想到再见居然是在此地,低头拿起红木盒,只见是一串制式古朴的青铜铃铛,晃了晃却没有声音倒是有些稀奇,秦艽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两次见面都是留下东西就走,一刻也不多留,都说禅修恣意随性,如今看来倒的确不是妄言。
  秦艽刚把红木盒收入储物袋,下一秒却见师父不知从哪里急急赶来,向来严谨齐整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只松垮的着一袭白袍,露出一大片锁骨,脊背依然挺直,如墨长发半干的散在背后,走近了还能觉出发间的湿意,尽管整个人依然一副冰冷克制的禁欲感,薄薄的唇也紧抿着,却因为这凌乱的长衫湿发而显出了一种罕见的风流清俊来,秦艽也是头一次见着师父这副形容,不禁有些愣神。
  摇光道君却好似有些羞赫这样的目光,略不自然的往一旁撇去,无遮拦的耳垂都泛起了一层浅红,语气倒是一贯的清冷:
  “道空呢?我刚刚觉出了他的气息,他来此处作甚?”
  秦艽只虚指了一下胖弥陀离开的方向,简略的概述了一下刚刚的巧遇,看着师父愈发阴沉的脸色,秦艽只垂眸瞒下了红木盒的一段。她虽一向敬重师父,但之前师父洞府那一大片血色清香的细辛,再加之今日大和尚所讲这阴邪的异色细辛花,还有这些天以来师父的诸多反常,暮歌闪烁其词的莫名话语······
  此刻就像有千万条杂乱细线,却怎么也抓不出头绪,直觉告诉她这些都有着某种关联,但却缺少一枚关键的钥匙。
  她不想怀疑一切,但在理清这些线之前,她也并不想贸然的相信一切。
  看着前方师父墨发白衣的清俊背影,月色如水,有不知名的虫豸在林间清鸣,夜色给两人都披上了一层迷蒙的薄纱。秦艽低头落后一段路的跟随着,右手不觉轻抚着怀中的佩剑,
  良夜漫漫,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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