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毒

  卫炽住所是一处镜湖旁的吊脚楼,楼前是一方荷塘,窗子朝南,可观遍镜湖景色。
  华月昭本以为卫炽会像谢匡奕一般,一天围着自己看个八遍十遍,派百八十个侍卫看守自己。结果却恰恰相反,卫炽另住在自己旁边的另一幢吊脚楼内,也不总是能遇见。身边只有一个附近村落里寻来的渔家女儿叫采渔,姿色平平,话也不多,仅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
  这倒方便了华月昭,将周围地形摸的透透。她不得不佩服卫炽,屋子四面居水,不易被敌人偷袭。吊脚楼楼高,可一览下方敌情。兼或镜湖风景好,她整日也是游船、采莲,甚至跟着采渔一同打渔捕虾。常住在此,对华月昭来说也算是一件赏心之事。
  日子过的平静,也不知道卫炽用了什么法子,谢匡奕的人再没找上门。快到八月十五,一大早,卫炽在楼下候她。
  “快到中秋,城中有庆贺典礼很热闹,姑娘可以前去赏玩一番。”
  上街,上街好啊!
  华月昭哪儿人多就往哪儿凑,老远就把卫炽甩开,直到不见他人,她才慢慢松了口气。
  南境百姓大多拜月,中秋是他们最盛大的节日,这街上一系列的庆贺活动,有人舞狮,有人杂耍,有人唱戏,她一个一个看不过来,一转身撞上一个一身戏服的男子。
  华月昭连忙道歉,只见那男子打量她半响,又大方道,“姑娘?,我们戏社如今正在演一出《嫦娥奔月》,快开戏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嫦娥人选。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
  华月昭听着稀奇,她从来没有演过戏,眼睛睁的大大的,“我吗?我没有演过戏。”
  “姑娘如此美貌,不需要演,你就是嫦娥!”
  说罢就被他拉着往不远处的戏台赶,边赶边听他说,“我们演的这处嫦娥奔月,与以往的不一样。我们这版的嫦娥,美貌异常,被后羿的徒弟逄蒙所辱。后羿知晓后厌弃嫦娥,并且与河伯的妻子勾搭,嫦娥气不过,一气之下食了长生不老药,化作仙女飘向月宫。”
  华月昭还没理清楚,就被拉到后台换上了素袿裳,梳起凌云髻,脚踏玉华飞头履。等她被收拾打扮一番,后台所有戏子都感叹,这才是嫦娥该有的模样啊!
  华月昭心里七上八下的,旁边有人鼓励她,“姑娘不用怕,你只要记住你就是嫦娥就行!”
  等她甫一登场,台下一片惊呼,她也渐渐不再紧张,彷佛自己真的化作了嫦娥,这个故事里悲剧的主人公。
  她与她的丈夫后羿,由相爱相知到最后相看两厌,当她演到嫦娥毅然决然地喝下长生不老药时,也忍不住入戏,跟着剧中人一滴一滴地流下眼泪。
  台下剧迷亦跟着她哭倒一片,演到最后一幕,她来到月宫,月桂树下放着药臼和杵,烛影暗淡,银河沉没,星光消失,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只玉兔。剩下的是望也望到头孤冷寂寞。
  还没结束,天边一阵闷雷响过,转眼就下起瓢泼大雨,台上台下人一片混乱,都在忙着躲雨。
  怀中的兔儿受了惊吓,从她手臂间一跃而出,她也顾不得冲出街上,大声喊着,“玉兔,玉兔。”
  拱着腰低头在人群中扒拉过几个匆匆躲雨的行人,她终于看见玉兔身影,正欲冲过去,见一蹦一跳的玉兔停在一人脚边。
  那人俯身,一手撑着黑色油纸大伞,一手将玉兔抱在怀中,穿过张皇失措的人群中向她走来。
  雨伞分她一大半,声音温润,“在找这个兔子吗?”
  华月昭在伞下望着他,又将玉兔径直从卫炽手中接过来,搂在怀里,低着头一直捋着它的毛,“你怎么知道?”又反应过来,抬头看他,“该不会你一直在台下看我吧。”
  说完有些羞赧,心里暗道,真是太傻了,他就一直看着自己在台上又哭又笑的。
  卫炽彷佛洞悉她的所有想法,“一点都不傻,很…”他想说很可爱,还是忍住,“演的很好。”
  二人躲在酒楼下避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诶,最后那个陈词里说的什么来着…嫦娥应悔…什么来着?”
  卫炽答,“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为什么要后悔偷灵药啊?成仙不是很好吗?”华月昭没了记忆,今天是她第一次听这个神话故事。
  卫炽望了她一眼,接着说,“其实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传说古代天上突然出了十个太阳,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后羿天生勇武,一口气射下九个太阳,西王母为感谢他,送了他一颗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可后羿舍不得他的妻子,他们很相爱。后来被后羿的徒弟逄蒙所知,趁后羿不在家之时,强迫嫦娥交出灵药,嫦娥不愿这等狡诈贪婪这人成仙,为了天下百姓,她只能放弃自己的幸福,吞下灵药,飞向孤独的月宫。后羿忘不了他的妻子,夜夜守着孤独的月宫,遥祝她幸福,安好便可。”
  卫炽说完,见华月昭歪着头打量着自己,“这么一说,原来最可怜的是后羿。没了灵药也没了嫦娥,”
  “只要嫦娥还爱着后羿,还愿意回到他身边。他就不可怜。”
  “可是有很多事,已经回不去了。”
  “那后羿就会永远地守着独在月宫的嫦娥,再不会离开。”
  华月昭见他一脸的坚定,心里生出异样的感受,只是她说不出,觉得没来由的烦躁。不愿再?与他争辩,索性转过身不理他。
  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他的声音,“姑娘浑身都淋湿了,先去房里换件衣服吧。”说罢,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个衣包从身后递给华月昭,“我在外面守着你,放心吧。”
  华月昭转过身,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刚刚那段争执。她虽然别捏,但浑身湿漉漉的也难受,仍然嘴硬道,“我可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卫炽看她倔强模样也是好笑,“放心吧,都是新的。”
  待她进了屋门,卫炽身后影子卫悄悄跟上,“陛下也前去换身衣服吧,属下在这守着姑娘。”
  卫炽刚淋雨身侧袖子也湿了大半,他接过衣包,悄声道,“守在门外,半步不离。”
  华月昭进了屋,她觉得别捏,说不上来的别捏。很快将湿衣服脱下扔在地上,她在巨大的铜镜里打量着不着一褛的自己,她头发被雨打散,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脸也有些惨白,看起来傻兮兮的。但好在她觉得自己依然是好看的,柳眉弯弯,一双大眼睛保持着常年的湿润,琼鼻红唇,下巴也尖尖。往下看,身材依然傲人,白的耀眼的肌肤,丰满的圆乳,盈盈细腰,再往下是修长的双腿。
  明明没有一丝改变,她在镜中审视自己,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她也道不明的变化呢?
  换上衣服后也迟迟不愿出去,偷偷打开一点窗缝,果然见到卫炽守在门外。他换了一身白衣,靠在走廊围栏边,两腿随意摆着,嘴角噙着浅浅笑意抚着怀中玉兔。
  夕阳清风下,他温柔的无以复加,衬得本就俊朗无双的容颜比天边彩霞更璀璨夺目。
  前来递水的小姑娘大胆地打量着他,卫炽唇间笑意慢慢收回,眼神冷冷扫了一眼并不理会。
  小姑娘没被他吓走,反倒是更加大着胆子与他攀谈,只是还未得逞,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些无关之人都下去,自己则依旧守在门口等着华月昭。
  她此时明了,这衣包,和他新换的衣裳,只怕都是这里的小丫头一手操持的。
  顿时心中有没来由的气,只恨自己也不能把这身衣服脱了,又没处发,只能闷坐在屋里。
  她心中一念,自己如此反常该不会是中毒了吧,她又细细回想,自己没有误食什么。又转而冷哼一声,要说用毒只怕整个南境都找不出比自己强的。
  想明白后,她嘭的一声推开门,卫炽见她出来眉眼间浮起柔和的笑意,“你出来了啊。”
  华月昭表情有些不自然,从他怀里接过玉兔,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先下手为强,卫炽是你先对我用毒,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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