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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她搬家了

  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在那夜的寂寥和凄清里,像是饱含着心事似的,一片一片的落。
  窗户底下的木窗前,五岁的蝶纤正扎着两只俏皮的羊角辫,手里正薄着一只只的枇杷。
  窗玻璃上早已靡散了李白诗里的千年繁霜,将院落里正窃窃私语着的两个声音朦胧。
  “真想不到,蝶纤竟然认识了佟安迪的儿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那个穆雁翎简直了!当年,她勾引立我弟弟!这会儿,又让她的儿子来勾引我的侄女!我们廖家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文泉愁苦的道。
  “哼!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个穆雁翎简直就是你们廖家的克星!”梦锦冷笑道。
  “弟弟和弟妹肯定还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蝶纤的事情告诉那两口子!”文泉问道。
  “那还能怎么办?肯定要告诉那两口子呀!万一蝶纤出了事情,我们岂能脱的了干系呢?”梦锦不耐烦的道。
  “我明天就给香港发电报!弟弟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哼!他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女儿,看中了仇人家的儿子!简直是不要脸!”文泉声色俱厉的道。
  梦锦冷笑道:“哼!这都怪苏细烟!蝶纤的身上流着苏细烟的血!那样的妈能生出什么像样的女儿来!你弟弟当年怎么偏偏娶了苏细烟!我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文泉没敢吭声,专心的看起了报纸。
  在唐人街的一条僻静的马路上。楠一的自行车的车轮发出了吱呀的声韵,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神秘。
  蝶纤回过神思,看了一眼身侧的楠一。
  可是,她的身侧确是空的。
  楠一正背对着那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双手插在裤袋里,拼命的吸烟,吐着一个接一个的烟圈。
  蝶纤站起身,冲到楠一的身后,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并把她寒凉的脸贴在了他的脊背上。
  “真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和婶子闹翻了!以后的日子,我就只能靠着你了!你答应我的那些话,千万不能忘了!”蝶纤呢喃道,像是一个怯懦无助的懵懂孩童。
  “以后的日子,我养活你,养活你一辈子!我们佟家是香港的大户人家,你将来是要当佟公馆的少奶奶的!有谁敢瞧不起你?岂有此理!”楠一丢掉烟头,咆哮道,半空里荡漾着沉毅的回声。
  蝶纤冷不丁的哭了起来,泪水沾湿了楠一的脊背,湿漉漉的一团抽象的图纹。
  楠一大口的喘息着,蓦然转身,一把拉住蝶纤的胳膊,紧盯着她憔悴的眼眸,没有说一句话,好似过了一生一世似的漫长,冷不丁的深吻起了蝶纤。
  那股灼热顺着她的血脉咕咕的流淌……好似能听到流淌时的轰轰烈烈……在深秋午夜的逼人寒凉里,为她二十岁的花样年华带来最刻骨铭心、最山盟海誓、最荡气回肠的诗意!
  那晚,杂货铺的简易钢管床上,蝶纤正盖着厚重的棉大衣,在深秋的梦境里,任由脸颊之上的浅淡笑靥如春花般曼妙。
  楠一很疼惜的为她掖好被角,便蹑手蹑脚的来至门外,紧锁死了木门。
  他回过身,刚想往前走,却蓦然迎着一张阴冷如霜的老脸。
  “你随我来!”梦锦低声道,随即一甩那只深蓝底小百花的棉毛围巾。
  楠一的心里怀揣着忐忑,小心翼翼的随着梦锦往前走。
  梦锦在拐角的一间已经打烊的裁缝铺前立住了,蓦然转身,咬牙切齿的道:“你不能和蝶纤在一起!你要是还有男人的自尊,你就滚的远远的!”
  “我爱蝶纤!”楠一咬牙道,目光坚毅。
  “你不要以为爱是可以随随便便的!”梦锦喊叫道,嘴唇颤抖,连带着下巴也跟着颤抖不休。
  “婶子!你也年轻过,你也被人爱过!你活了大半辈子,难道不懂得爱?”楠一冷笑道。
  “住口!你没有资格管我叫婶子!”婶子咆哮道,顿了顿,平息了一下怒火,傲慢的道:“我叫苏梦锦!你叫我苏太太!”
  “苏太太!”楠一改口道,“我会养活蝶纤的!我有大学本科文凭,现在是厂里的助理工程师!”
  “那又怎样?”梦锦冷笑道,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楠一,愈发撇着一副嘲讽的小嗓子,道:“即便你将来发家致富了,你也没有资格娶蝶纤!我告诉,你给我彻底的死了心!”
  “你凭什么阻止我和蝶纤的恋爱?你只是梦锦,不是她的生身母亲!”楠一义愤填膺的咆哮道:“我知道,她的生身父母都在美国做生意!我能不能知道她父母的地址,写信,打越洋电弧,询问他们是不是答应我和蝶纤的恋爱!”
  “他们没有资格!”梦锦跟着咆哮道,愤然的指着浑身发抖的楠一,咬牙切齿道:“我含辛茹苦的把蝶纤养活大,我就是她的亲妈!所以,我有权利决定蝶纤的终身大事!”
  “你真蛮横无理!”楠一气极反而笑道。
  “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梦锦犹如狮吼。
  “蝶纤已经二十岁了,她比任何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取舍!”楠一掷地有声的道,眸子里的两片波光嶙峋的池塘闪烁,明晃晃的,直刺人的眼。
  “人生取舍?人生取舍?人生取舍?”念慈像是卡壳的留声机,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恨不得能将那四个沉痛的字咬碎,咬的支离破碎!
  “蝶纤喜欢我,我喜欢蝶纤。我们已经相处了半年多,视彼此为此生此世的红尘知己!”楠一声音有些哽咽的倾诉道,眼瞅着念慈冷峻的眸光渐变温存。
  “你不要再多说了!我坚决不答应你和蝶纤的来往!你要是再敢缠着蝶纤,我就叫警察把你抓起来,并且闹到厂里,说你无端调戏蝶纤!到那时,你就等着哭吧!”梦锦吼道,一挥手,眸光中的隐约温存荡然无存,又是决绝的冷漠,彻底的阴冷和寒凉。
  楠一觉得眼前这瘦削精干的老女人似乎受过什么刺激,否则为什么对男女之间的爱恋表现的如此深恶痛绝。
  正当他再次准备对眼前这顽愚的老女人晓之以理,却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正疾步而来。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纤维麻袋,鼓鼓囊囊的。
  借着路边电线杆子上的昏黄灯影,楠一看清楚了蝶纤眼眸里闪烁的倔强。
  “婶子!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我搬到楠一的宿舍去!”蝶纤近乎失去理智的喊叫道。
  那凄凉的嗓音把梦锦吓的一哆嗦。她眼瞅着蝶纤拎着麻袋包裹和楠一站在了一起。羞愤至极,她冲上前去,扬起巴掌,狠命的抽了蝶纤一耳光。
  蝶纤的脸歪斜到一旁,嘴角慢慢的显出殷红的血丝。
  “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贱坯子!”梦锦哭叫道,浑身颤抖,像是通了电。
  蝶纤吐掉嘴里的血丝,搀扶起楠一的胳膊,哭道:“从今以后,我和你们廖家没有任何的瓜葛!你放心,我会出去挣钱的,将来还你钱,算是对廖家养我这些年的回报!”
  “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梦锦一字一顿的说道,再次冲上前,一把抓扯住蝶纤的衣领,把她那张早已被清泪模糊的年轻的脸拉到近前,苦口婆心的劝慰道:“你难道为了一个男人,竟忍心抛下我和你的叔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廖家伺候你吃,伺候你穿,辛辛苦苦的把你拉扯大!到头来,反而是我们的错!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应该管你,把你送到孤儿院!”
  “婶子!我蝶纤不是没良心的畜生!我大小就记住你和叔父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抚养大!在家里,你们从不把我当成是外人!我也不把自己当成是外人!正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才希望你们能像亲爹亲妈一样的支持我和楠一的事情!楠一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我也死心塌地的看上了楠一!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了,镇上自由恋爱的姑娘小伙遍地都是!为什么偏偏我不行!”
  “因为……因为……因为……”梦锦挣扎着,瞪大双眸,眸光之中涌出耐人寻味的无奈和惆怅,许久,终于硬是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一扭头,对着身侧的一辆老旧的铺满稻草的独轮车,凄苦的道:“蝶纤,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能理解!我不怪你!只要你愿意离开这个男人,我会全心全意的为你找到一个更好的男孩子!也许,到了那时候,你会觉得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傻,那么的冲动!”
  “不!我这辈子就认准了王楠一!”蝶纤斩钉截铁的打断道,挣脱了念慈的铁手,转身跑回到楠一的身边,再次搀扶起他的胳膊。
  “你为什么这么傻!”梦锦哭叫道,身体似要倾倒。她踉跄着挪到电线杆子前,一把扶住了遍体冰凉的电线杆子,把上面贴着的那张残缺的广告撕扯的支离破碎。
  “婶子,如果当年,有人阻止你嫁给叔父,你能心甘情愿的答应吗?你要我甩了楠一,做真正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蝶纤带着哭腔喊道,心湖里翻滚的巨浪击打着心房的梁,痛彻肺腑!
  “够了!”梦锦咆哮道,彻底的心灰意冷,颓然的把身体靠在遍体冰凉的电线杆子上,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疲软的木偶,目光痴怔,犹如魂飞魄散,半晌,呢喃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蝶纤痛苦的闭上双眸,狠命的咬着下唇,喘息半晌,蓦然睁开眼,迅疾的跪下,给梦锦磕了三个头,随即便毅然起身,拉扯着楠一疾步而行。
  梦锦呆望着那两个被凄迷夜色渐渐消融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我决不能让楠一得逞!”
  眼前好像有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左右上下的飘摇着。
  蝶纤试着用手去抓那团棉花糖,却一个机灵的醒来了。
  她呆望着天花板,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想着自己身在何处?
  接下来,她便彻底的清醒了,揭开身上掩着的棉被,撒拉上单人床底下的男式拖鞋,随即起床了。
  楠一不在宿舍。
  蝶纤穿戴整齐,推开了窗户,俯瞰着橡胶厂的宿舍区里川流不息的年轻职工们。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小伙们穿着整洁的蓝布工装,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朝厂区行进。
  蝶纤不由得看呆了,心像是浸泡在窗台上的那几瓶杨梅罐头的酸汤里。
  假如,她也能在厂里谋求到一份工作,哪怕是最粗苯的活计也是好的。她在郝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午夜梦回,那份不可言说却又时隐时现的约束总是让她心痛。
  楠一开门进来了,手里捧着饭盒,散发着牛肉拉面特有的清香。
  蝶纤回转身,笑道:“害得你昨晚上打地铺!”
  “没什么!”楠一笑道,随即便把那只圆筒饭盒放到了窗前的书桌上,紧赶着道:“趁热快吃吧!”
  “我还没有梳洗!”蝶纤笑道,随手拿起地上乘着毛巾肥皂的脸盆,准备出门而去。
  “回来!”楠一喊道,随即一把扯住她的后衣襟,难为情的道:“男工们还没有走完,你现在出去不方便!”
  一句话提醒了蝶纤,她把脸盆递给楠一,羞涩的道:“你去给我打洗脸水吧!牙就不用刷了!”说着,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大盒泡泡糖,放在楠一的眼前晃了一晃。
  “你等着!”楠一调皮的笑道,随即端着脸盆出门了。
  蝶纤剥了一块儿泡泡糖,放到嘴里嚼着,又情不自禁的转身朝向窗外,看着那些女工们一路欢笑而去的背影。
  不一会儿,楠一进来了,掩上屋门,把趁着热水的脸盆放到了门后的脸盆架子上,笑道:“你刚才幸亏没有去洗漱房。几个男工在里面洗漱……只穿着短裤!”
  蝶纤听闻,嬉笑着转过身,撸起袖筒,几步来至脸盆架子跟前,随即便大大咧咧的洗完头,涂抹上雪花膏,并把头发梳理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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