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想到这处她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明和自从这回见了她倒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不觉神色也放缓了些,可随即又听她说:“……现在还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
  安知灵又不说话了,明和只能道:“几天也好。”
  他生平其实很少妥协,安知灵听他这样一步步地退到这个地步,终于模棱两可道:“看看吧。”明和听了却很高兴似的,又叹了口气,“以前总叫你等我,如今可叫你还回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安知灵竟觉得眼眶一阵酸楚,有意转开话题:“你真的相信明孺受伤与我无关吗?”
  “自然。”明和毫不犹豫。
  安知灵迟疑道:“为什么?”
  “你是明孺的姐姐,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他轻笑起来,如幼时那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再说,我们阿湛一直是个好孩子。”
  安知灵闻言忍不住轻笑起来,她一抬头神情却忽然僵住了。明和察觉到异常,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才发现不远处的长廊上站了一个黑衣男子,也不知站了多久。
  “无咎?”
  谢敛站在长廊照不到阳光的阴影里,一时看不清脸上神色,只听他语气平常道:“明乐正在殿外找你。”
  明和收回手,又看了安知灵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这一时间古怪的气氛,最后轻声道:“保重身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谢敛盯着水池边的青衫女子,目光沉沉。等明和已经走了出去,他还丝毫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安知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脚也往廊上走。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开口道:“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安知灵脚步一顿,过了半晌,似想开口解释两句,但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声音涩涩道:“我……”
  “这是你第二次骗我。”谢敛一字一顿冷声道,自从昳陵出来,安知灵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头也是猛地一沉,只是来不及多说,身旁的人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跟着走出了长廊外,很快消失在殿后。
  安知灵愣在原地许久,茫茫然竟有片刻不知所措的情绪。她恍恍惚惚地从大殿后头绕出去,前面早没有人了,便只能先回青崖间去。她一路神思不属,竟是过了许久才想到或许该与谢敛先去道个歉,但她确实也是刚知道不久,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正这么心烦意乱地想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她,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登登登”地绕到她眼前,安知灵才知道确实是在叫她。
  “你怎么不应声?”眼前高挑丰腴的女子喘着气问她。
  安知灵过了片刻才想起来:“你是昨天簪花令上那个卜算的弟子?”
  “不错,”见她认出自己,女子顿时将方才那点不快扔在了脑后,“我昨天说你若是能进三甲,我就送你一卦,你怎么不来找我?”
  她不提安知灵早就将这事忘了:“昨天发生许多事,我也不算三甲。”
  “怎么不算,我们其他人早早被几个长老赶出了大小洞天,最后留在里面的不就是你们几个吗?”秋欣然大大咧咧道,“你想算什么,我给你卜一卦。”
  安知灵如今心烦意乱哪有心思卜卦,便推脱道:“不必了,我本来也不信这个。”
  秋欣然听她这样说却也不生气,只道:“对我们卜算之人来说,我既然已经许了你一卦,便是欠了你因,你若不要我便要背着这果,你们玄宗不也讲究因果圆满吗?”
  倒是头一次见人这样强买强卖着替人上门卜卦的,安知灵被她这番因果之说逗笑了,松口道:“好吧,你要怎么替我卜?”
  “看你想卜什么,是姻缘还是际遇?”
  “际遇吧。”安知灵心念一动,使了个坏,“替我算算命数。”
  “既然如此,你报一个生辰八字给我。”
  安知灵报了个生辰八字,秋欣然却毫无所觉似的,低头掐算起来。安知灵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闭目演算,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些不耐烦道:“师姐若是一时难以推算,那就日后再说,我正好也有些事……”
  “此人早年丧妻。”秋欣然忽然睁眼截断道。
  安知灵怔忪片刻,下意识问:“还有哪?”
  “他命里福缘浅薄,是个妻女离散,鳏居短寿的命数。”秋欣然见她不应声自顾往下说,“但他生前与人有善,这些善缘能累积后人,福德圆满。我看他命盘,此人过世已有八年,这份善缘应该已泽后人。”
  安知灵听她前几句还兀自缄默不语,忽然听见最后一句却是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秋欣然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你说他过世八年?”安知灵苦笑着摇摇头,“他过世已经九年了。”
  “不可能。”秋欣然断然道,“命盘不会说谎,特别是这种已故之人的命盘,更是清清楚楚不会更改。”
  她说得斩钉截铁,连安知灵都差点要被她说服:“可我九年前是亲眼看着他离世的。”
  秋欣然皱眉,又飞快地闭眼核算了一遍,睁开眼摇摇头断然道:“我不会算错,你九年前当真亲眼看着他过世吗?”
  “自然亲眼……”安知灵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忽然有些难看。秋欣然见她这副神色才猜出了几分,开口道:“我虽不知详情,但这当中或许有些误会,我这一卦到此,因果已结,多的便要你自己去弄清楚了。”
  她话说完,见对方还是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叹了口气转头便离开了。
  安知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如梦初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刻也难等,脸色难看地直奔青崖间。
  午间山道上一匹快马扬尘,只见马上一袭青衫,行装轻简一路向西疾驰而去,身后青山渐行渐远,此去一别,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新地图!去女主的地盘,让我们小安来罩小谢!
  停几天十一开更!
  第67章 荒草故人一
  春将转夏的时候,山中草木葱茏,已是处处蝉鸣。
  卫嘉玉从白鹿岩出来,路经角楼时望了眼高墙上四四方方的高楼建筑,沉吟一阵,撩起衣袍上了台阶。
  正午刚过,角楼四面窗牖洞开,重重叠叠的书架间光线充足,往里走果然便看见窗边站着一个黑衣的男人,单膝坐在窗框上远眺窗外绵延不绝的青山。
  窗边的书桌凌乱,上面七零八落的纸张,有些被风吹到了地上。卫嘉玉弯下腰将散落在地的纸捡起来,仔细看才发现上面抄着字迹娟秀的心经,“渡凡尘苦厄,无忧亦无虑,无怖亦……”
  结尾戛然而止,无人再续。
  窗边的人回过头才注意到身后刚刚稚气身子的青年,竟是短暂地一愣神:“师兄?”
  “恩。”卫嘉玉将捡起的心经手稿放回了桌面上,谢敛看了那叠稿纸一眼,脸上未有什么神色,却听卫嘉玉道:“你这段时间若是无事,倒是能替我下山一趟。”
  谢敛心不在焉:“去哪儿?”
  卫嘉玉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道:“荒草乡。”
  “……”
  晓初寺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小山寺,一直破破落落的坐落在城郊的山顶上。早先时候这山寺与其他寺庙也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云游的和尚,接过了这寺里住持的位置。因为佛法高明,又传言身怀大能,渐渐的连带着这小小的山寺也有了名气,引得四里八乡的人都来拜见,还一块筹钱重修了山寺,香火竟鼎盛了起来。
  山间有条溪涧潺潺从山顶上流入山脚下的楚桦江,江水绕着此地八座山川,是这儿最重要的水陆枢纽。
  但此时的山林一片寂静,草木生得半人高,茂密地绕着一池碧潭。因为水草丰盛,偶尔能看见水面漾起一丝涟漪,潭底的鱼虾探头吸一口气,又很快潜入水底。
  水面上垂着一道银丝,挂了已有半日的光景,潭边架着一尾鱼竿,带着斗笠的人坐在潭边的岩石上,支棱着下巴似乎微微打起了瞌睡,脑袋轻点几下,也不知是否清醒着。
  忽然草丛中发出了一丝响动,有风吹动草木的叶稍,吹皱了一池清水。垂钓人的耳朵微微一动,下一秒,对面的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猝不及防与她打了个照面。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撞见潭边带着斗笠的女子也是一愣,却来不及多想,身后的草丛里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足尖一点,腾空而起脚尖在水面蜻蜓点水而过,瞬间就隐没在了她头顶的树叶里。
  树枝承重之后轻轻摇晃,落下几片枯叶,很快又没了动静,这小小的水池边眨眼间已恢复了初时的宁静。
  安知灵皱眉看着潭心被惊扰的鱼群,等第二波人从草丛间冒出头来的时候,她再抬头已是一副面色不虞的神情。
  这回来得是两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汉子,一身家丁打扮显然是追着前一个人来得这里。他们怒气冲冲地拨开草丛,还未来得及质问对面石头上的垂钓人,一见她斗笠下的面容便瞬间偃旗息鼓。
  安知灵不快地望着对面的人,看了眼钓钩下的水面,冲他们微微抬手朝外动了动手指,示意不要惊扰了她的鱼。
  对面领头的大汉果然会意,冲她一抱拳,躬身道歉,转身领着小弟退回了草丛里。退出去大概十步远,还能听那小弟纳闷道:“不追了?嘶……”
  身旁的人大概是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压低着声音教训道:“没认出钓鱼的是谁?往西边追,快!”
  草丛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两人果然换了个方向往西边去了,过了一会儿,头顶的树梢一动,一道黑衣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池边。
  安知灵盯着她的鱼竿,刚落下的人还没开口说话,草丛里又忽然冒出个人来。这回穿得与他一式一样的衣服,见了他似乎松了口气,遥遥冲他招手:“师兄,他们往西去了!”
  等谢敛回头朝自己看过来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这回是自己惹出了事情不敢与他对视,忙又去看他师兄身旁的人,隐隐看着像个姑娘,只以为是这附近哪里的女儿,到这山上来钓鱼补贴家用。
  “姑娘,你知道这儿怎么回去?”他们两个被人一路追到这里,一头撞进了这人迹罕至的大青山,一时半会儿若要循着原路还真难出去。
  安知灵头也不抬,懒懒道:“回哪儿去?”
  周斯摸了摸头,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但又觉得多半是自己疑神疑鬼:“这附近可有地方落脚?”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山中不知哪处人家升起炊烟。安知灵抬了抬斗笠:“走到山脚往东雇辆牛车,再走十里就有乡村,那儿有人家可以借宿。”
  “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周斯瞧了眼西边山头摇摇欲坠的落日,灵机一动,“日头不早,姑娘家住哪里?这山上天黑怕有猛兽出没,你若不嫌弃,我们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安知灵闻言似乎笑了笑,谢敛垂眼正好能看见她斗笠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嘴角勾起一道弯:“山上有座山寺,香客下山不便能在寺里留宿,只是近来客多,你们可去碰个运气。”
  周斯闻言大喜:“师兄觉得如何?”
  安知灵漫不经心地瞧着水面起起伏伏的鱼钩,疑心钩上的鱼饵早已不知何时就被吃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身旁的人低声道:“嗯。”
  周斯站在水池边等着他过去两人一道上山,却见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等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动了动,带着斗笠的垂钓人却又开口:“诶——”
  谢敛立时就停住了步子,低下头等她说什么。可等了一会儿,却见坐在池边的人踢了脚鱼篓旁的灯笼:“没等上山就要天黑,灯笼送你们了。”说完又将目光落回了鱼竿上。
  “你哪?”
  带着斗笠的人摇摇头,没有作声。
  周斯来回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猜想或许这姑娘家在附近,所以才将灯笼送给了他们,又想到二人确实在这山上人生地不熟,便也没有推拒,出声感激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谢敛没说什么,见她微微点了点头,终于也弯下腰提起灯笼从池边绕了出去。等二人消失在了草丛后,再听不见一点响动,池边的人抬手将鱼竿拎了起来,上头果然已没了鱼饵。她盯着那悬了一个下午的丝线和脚边空空如也的鱼篓,一时心烦意乱地长吐了口气出来。
  月上树梢的时候,今晚值夜的僧人往外头张望了眼准备合上山门。远远的却看见门外的山路上有一点小小的火光,两个外乡打扮的年轻人,正往山门处走来。
  这个时辰上山,那便只能是求留宿了。
  净尘微微皱眉,待两人走到了近前,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大殿已经落锁,若要请香,还请明日再来吧。”
  他一说完,其中一个忙开口道:“不,大师误会了,我们上山是想在寺里投宿一晚。”
  “不巧,”净尘道,“山野小寺,近日已无空闲的厢房了。”
  他这样连番推辞,不禁让人疑心是故意的推拒。那年轻人便露出些焦急的神色:“不是,大师我们并非歹人,当真只是碰巧路过想要借宿一晚罢了,明日一早就会离开。”
  净尘叹了口气:“小僧不是故意推辞,只是近日寺中确实已经没有多余的厢房可以招待二位了。”
  谢敛开口道:“简陋一些也无妨。”
  “并非小僧为难……”净尘一脸难色,周斯终于丧气地转身与身后提着灯笼的人小声抱怨道:“早知如此,就该往镇上走。也不知现在下山还能不能遇见那姑娘,再请她带我们去找户人家投宿”
  “现在时候还早。”谢敛举着灯笼站在路边,虽也有几分失望但语气里倒未显露出来。
  周斯念叨着:“可不早啦,天都这么黑了。”话虽这么说,但已是认命地折过身,准备往山下走。
  净尘看着他二人转身,突然有些犹豫地开口挽留道:“二位,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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