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说着,他给了封小弟一个眼神。
  封慷心领神会,立刻殷勤地招待谢增几人去偏厅饮茶吃点心,然后自己溜出大都护府,直奔薛三入住的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他先在楼下喊了两嗓子,然后“咚咚咚”跑上了楼梯。
  薛义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封慷来了,嗓子就点发堵。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傻,他都在定安城住了快一个月了,明示暗示试了个遍,始终也没见到封大都护或是封恺本人。
  但也不能说人家怠慢,封慷天天上门,拉他出去四下里闲逛,美其名曰体验边塞风情。
  一个破边城,哪能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外出打猎野炊什么的,开始还算新鲜,时间一长就索然无趣了。
  他现在十分想念阊洲南菱胡同里的小娘,各个杨柳细腰,软媚娇甜,人家吐口气都是香的,比在边城吃沙子吹大风可舒爽太多!
  耐心早就消耗殆尽,现在是撑着一口气才没跟封慷翻脸。
  本来就是封慷和他私底下的接触,一开始家里派他来,其实也有不公开的意思。毕竟封家一个兵痞发家的军户,薛家二房少爷都来了边塞,封家怎样都会给些面子。
  可是没想到,人家一直按兵不动。
  封家不动,薛家在这一个月中却发生了变化。
  先隆成帝的灵柩还停在英灵殿没人张罗,五位藩王已经开始公然在京中争夺皇位继承权。朝中世家石、田、贺岳、解、虞、柳各有支持,在野的陆崔二阀摆明了不站队,大房的薛义栾和西河王暗中眉来眼去,最近有传言要高升为户部尚书。
  军中将帅,除了几大世家的嫡系旁系,便只剩封家还没吭声。几位藩王都手握兵权,若薛义枭这边搭不上封家,二房就必须选择一位藩王投诚。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不能高高在上端着世家架子,靠做笔钢刀生意就能打发对方,保不齐老底都得给藩王吸掉!
  这也是为什么薛义枭能容忍封慷的原因。家里已经给他送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封伯晟。只要一面,他就有希望把封家笼络住。这次绝对不是空手套白狼,薛家在阊洲外的匠坊都在二房手中,如果封家答应支持二房,他们可以先供应一批武器,虽然比不上阊洲坊出品的一等精钢,也比封家现在拿的好太多,这桩生意封家不赔!
  想到这里,薛义枭勉强直起还在酸痛的腰,伸手叫来了贴身常随。
  “封十二来了?快扶我起来。”
  整理好仪容,薛义枭忽然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对常随道。
  “之前让你们查墨宗,有什么消息吗?”
  常随点头。
  “墨宗的确有出入定安城,每年都会有自称是墨宗弟子的进城找活干。”
  “哦?”
  薛义枭摸了摸刚蓄起的胡子。
  “他们都找什么活?可探听得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
  常随连连点头,“都是泥瓦匠的活计,挖井造房子起灶台,少爷问的铁匠,墨宗没有。”
  “确定没有?”
  薛义枭追问道。
  “应该是没有,城里铁匠坊没有墨宗人,门口的兵丁还都拿着前朝的刀剑。”
  “看那个有个屁用!”
  薛义枭伸手打了常随一巴掌。
  “那都是封家人给咱们装样子看的,你还当真的!?”
  他又摸了摸胡子,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你找个时间出城,给我去找找那个墨宗!”
  “既然他们能进城,肯定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落脚。”
  “我倒要看看,这些铁匠们现在还存了多少?”
  他对着常随比划了一个手势。
  “要是确定了地方,就多带些人去,挑些壮实的机灵的弄回来,我重重有赏!”
  第54章
  宁非觉得他暮野兄有点怪。
  身为一个常年病弱的技术宅, 他其实更习惯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
  倒也不是宁非天性孤僻,主要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谁都不敢没事总往他跟前凑, 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他心脏病发。
  尤其是在豪门,他一个病人也碍不到谁, 适当对他表达关心可以刷长辈的好感, 太过殷勤就容易沾包。
  所以在宁非的生活中,亲人、朋友这种生物, 一直是有些疏远的。
  但换到这个时代, 一切似乎又不一样了。
  墨宗就不用说了, 谢老恨不能亲手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自己来不成就派牛皮糖克雷过来,一腔热血天地可鉴。
  没想到到了封家, 他暮野兄也是十分热情,虽然这种热情表达得比较含蓄委婉,目前仅限于端茶倒水扶肩摸头, 但也超出了他习惯的距离,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是说古人都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么?为什么他总觉得暮野兄这杯水里混了淀粉, 有点黏糊糊的味道?
  可他随即又想到三国时期的刘备。刘玄德就很讲义气, 对兄弟也够意思,虽然也是爱黏糊爱哭……不过古人动不动就和兄弟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这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到了晚上见到封大都护,宁矩子心里这点疑惑就彻底没了。
  封大都护是个糙汉子, 跟谁说话都像吵架。虽然遣词造句不算文雅, 但绝对是有一说一,根本懒得绕圈子,非常令人安心。
  比如他说宁非身板单薄, 吃饭的时候就一个劲儿跟他夹菜,夹的还全是油腻的肉食,让小矩子又暖心又无奈。
  这还不算,走的时候还给装了满满一车,各色补品一应俱全,似乎是准备当亲戚走动了。
  “哈!”
  封大都护抓了抓头。
  托小矩子的福,他终于不用再蹭封小弟的洗发水了。这玩意看着不起眼,用惯了还真离不得,总觉得脑袋上油腻腻的不清爽。
  “小孩子家家的甭客气。这些也都是下面人送来的孝敬,我们家都身体好,用不着这玩意。”
  “你要还是觉得你封大伯还行,下次再给我来点儿那个洗头发的水,我最喜欢芹菜的味儿,能不能造出来?”
  宁非笑了,他点了点头,答应下一批做出来就给封大都护送进府。
  搞得封大都护也挺不好意思。
  “也不用送,你这玩意做出来是要卖的吧,该收多钱收多钱,就定期给我来那么一两桶就成了。”
  宁非笑着应了,由封恺和封小弟带人护送回坞堡。
  一路闲聊,倒也不觉得路程漫长,很快就回到了牛背山。
  “等把非弟要的猪凑齐,兄再来探望非弟。”
  城门下,封恺朝宁非一行人拱了拱手,白衣黑马的公子挺拔如松,果然不愧被夸人中龙凤。
  他飞身上马,却又回头看了眼少年矩子的所在,然后才调转马头,带着胞弟隐没在夜幕之下。
  “封家人的确不太一样。”
  一旁的谢老轻声说道。
  宁非回头,见他一脸唏嘘,忍不住挑了挑眉。
  “谢老这话怎么说的?”
  谢铮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一边往城门里走一边和宁非小声嘟囔。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师爷跟我说的,他小时候宗门还在云浮山呢,山上有好多学宫,除了我们墨宗,其他的都只收世家子弟,穷人和庶民是进不来的。”
  “师爷那时候被人排挤,亲眼见到过有权有势的高门大姓,那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看咱们一眼都觉得脏!就连他们家的帮佣随从也轻易都不和墨宗弟子讲话,觉得比庶民出身的匠人高贵许多。”
  “之前还在中原迁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世家招人进门。但像封家这样不要卖身契,能同桌吃饭还不吝照顾人的,真真是少见!”
  听他这样说,宁非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有谢增那么多的感触。因为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头,更别说他手里有技术,和封家和合作互利的关系。
  比起封大都护的平易近人,他更看重暮野兄信守承诺,不在背后算计他。毕竟平易近人可以装出来,但利益面前能接住考验,这是作为合作对象最优秀的品质了。
  “对了。”
  宁非忽然想到一件事。
  “谢老的师爷爷在云浮山长大,那应该全程经历过宗门迁移的事吧?”
  见谢增点头,宁非忽然压低了声音。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宗门为什么离开?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想明白。咱们墨宗的藏书阁里放着许多前辈的工作记录,别的组都还算完整,唯有这铁匠组断了几年,是因为何?”
  谢增一愣,目光复杂而又游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也不瞒矩子,铁匠坊的记录断了年份,那是因为当年差点断了传承!”
  “我也是听我师爷说的,当年宗门从云浮山离开的时候曾经遭遇过流匪,铁匠坊的坊主一家连着几个弟子都给人掳走了,一并丢的还有匠坊里的好几木车的开炉单子。铁匠坊以前是一炉一记,规矩是祖师爷给定下的,说是让大家从里面学习炉法。可铁匠坊被劫走之后,这些东西就再没人见着,后面积累的炉单,那都是重建铁匠坊之后的事了。”
  听他这么说,宁非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想了想,先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才开口问道。
  “谢老,那你知不知道,当初被打劫的是只有铁匠坊,还是也劫了其他组,只不过没有成功?”
  “是只有铁匠坊!”
  谢老笃定地说道。
  “我师爷曾经跟我讲过,当初宗门里开云浮山是个非常匆忙的决定。那天矩子忽然说要走,大家就都动了起来,把宗门所有的书和单子都装车,可谁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铁匠组是第一个出发的,下山没多久就联系不上了,宗门等了他们许久都没讯息,不得已只好先行一步,留下部分人继续寻找。”
  “可等到寻人的都归队了,也没人间道铁匠坊的人。倒是有个机灵的小子四下打探,最后才听说人被流匪劫走了,东西也没留下。”
  竟然是这样。
  宁非点了点头。
  他下午参观暮野兄的书房,暮野兄有几卷书简很有意思,记录了本朝从开国到现在的一些大事记。
  其中有一卷是关于朝中世家的,虽然只是寥寥几笔的描述,但也足以让他对目前的局势有所判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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