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十二郎的瞳孔都锁紧了。
  方正德是从小带着他练武的阿叔,和他关系一惯亲厚,并不亚于府中有血缘的家人。现在方叔要以身犯险,他如何肯让?!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十二郎竟然趁着亲爹分神的瞬间,一把抢下了酒坛。他站立不稳,坛口晃动,有大半碗的酒精泼洒在地上,屋子里的酒气更浓了。
  袁涛闭上眼,伸着脖子狠狠吸了几口,神情十分沉醉。
  “够浓,够劲,够霸道!好酒!”
  十二郎也不吭声,顶开门就往院子里跑,急得几个被勾起瘾头的酒鬼追跟出门。
  一边追还一边骂,让小崽子小心些,莫要糟蹋了好东西。
  十二郎咬牙。
  他心里知道,跑是跑不出去的,这群老酒鬼天涯海角都会追上来,不抢到坛子不罢休。
  但他又不能真给他们。小非哥说了,要兑五倍的……啊不,十倍的水才好入口,不然真会死人。
  他不是傻子,清楚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分量,几位老叔老伯也根本不会听进耳朵。这酒今天是一定要喝的,除非天降大哥,否则凭他十二郎的本事根本阻止不来。
  心一横,小少年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急着逃跑了,径直走到排污渠旁蹲下,将坛子里的酒精直接倒掉了一多半,然后就着旁边的存水缸兑了一满坛山泉水。
  后面的袁涛看得心都要炸开了!
  就算隔着百步远,他都还能闻到风里的阵阵酒气,这混蛋娃子,咋这么会糟蹋东西呢!
  喝酒还得兑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精装的大汉几步冲上前,劈手夺过十二郎手中粗陶坛。一看里面满满兑了一坛子水,气得头都要裂开了。
  想也不想的,举起坛子就灌了两口。
  入口微凉,是熟悉的泉水温度。可是在下一刻,这口清凉就化成了一团火焰,灼烧在唇齿之间,如旋风一半席卷了味蕾,让人本能地想要吞咽下喉。
  真吞下去,便是上套了。
  袁涛只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团火龙,一路沿着喉咙向下,在肚子里翻转奔腾。很快,火焰的热力散布到全身。
  无可抗拒,也不想抗拒,如草原上熊熊燃烧的野火,只能任由它不断蔓延,吞没一切;又如策马奔上山顶,俯瞰目下万里平川,开阔壮丽。
  胸中顿时烧起一股豪情壮志,几乎抑制不住,已过不惑的中年人仰天长啸。
  “操——真他娘的爽利啊!”
  说着,他又咕咚咕咚灌下两口,长长喟叹一声,脸色通红,眼中已然有了醉意。
  后面的几人晚了两步,没抢到第一口水酒,此刻也不和他客气,劈手夺过坛子轮流饮用一番。
  这时候也不计较谁是都护谁是武卫了,酒鬼的世界没有尊卑位阶,谁抢到谁算!
  很快,几声大嗓门再度响彻大都护府,鬼哭狼嚎,南腔北调,惊得鸟飞猫走,纷纷避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开始,府里的管事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过来查看情况。等看到几人在抢酒喝,便也很识相地退了下去,不敢打扰。
  毕竟这老几位都是边军中著名的酒鬼,日常来府里用饭也是离不得酒,喝到尽兴撒个酒疯简直不要太正常。
  只是这次的酒不知是谁带来的,竟然如此浓烈,闻着都有些上头。
  酒鬼们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一坛子酒精兑水就见了底。
  讲真,即便是被十二郎兑了不少山泉水,酒精浓度还是远超业朝普通酒的含量,属于不折不扣的高度烈酒,口味刺激不说,余香还十分不足。
  但这却意外合了铁血杀将的心意。这酒辣归辣,却没什么娘腔的杂味。一口下去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半生激情都被烧起来,彻底激发了男性本能中的侵略和攻击性。
  几人恨不能现在就提刀上马,与胡骑大战三百回合,以抒胸中的豪迈。
  “这酒……酒啊,老子……老子都要了!”
  最先上头的袁涛一拍身旁人大腿,脸色红的跟猴屁股一样,结结巴巴地说道。
  方正德被他拍了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晃晃荡荡地稳住身形,冲他啐了一口。
  “呸!想的美,凭啥……凭啥你都要!老……老子也要!”
  一旁的骁骑卫领双眼含泪,仰天笑得猖狂。
  “老子当年要是有这玩意,草原胡骑算个鸟,老子能直接推到胡人的王庭!”
  这话一出,封大都护顿时不高兴了。
  “你推到王庭,那老子推啥?”
  “老子当年千里走单骑,差点就摸进莫支海啦,你还后面尿裤子呢!”
  说着说着竟然起了火气,几人打成一团,把酒坛子都打破了。
  蹲在角落里的十二郎一脸冷漠,冷眼看着叔伯和亲爹撒酒疯。
  哼,说谁怂货,这一个个不都给喝倒了么!
  亏得他给兑了一坛子水,不然就这酒量,说出去就得成定安城里第一大笑话!
  看着已经变成群架的混乱场景,小少年撇了撇嘴,忽然觉得脑壳疼。
  他要怎么跟小非哥解释,人家姓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自家亲爹因为贪嘴,自己把自己放倒躺平了?!
  唉,脸都要丢没了!
  第229章
  “所以, 你就让他们喝了?”
  封恺挑起眉,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长辈,眉眼间闪过一抹戾气。
  他刚刚从西大营回来, 岸防炮推进的十分顺利,接下来他要为进攻白鹭口做准备。
  忙了几日, 本来是想跟父亲汇报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一群醉鬼闹事。左兵马卫袁涛上身赤膊,肩膀上好几块淤青, 正和自家亲爹靠在一起鼾声正隆。西北大营武卫方正德趴在污渠边干呕, 还有两个叔伯正打得热火朝天, 脸都肿成了猪头。
  没有规矩,不成体统。
  “把人都架住,门锁了, 差人在通往后宅的连廊上守着。”
  封恺冷声吩咐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一脸忐忑的十二郎。
  “既是倒酒,为了不直接倒干, 还要留下个底子兑水?”
  “我……”
  十二郎低头,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爹冲我眨眼睛。”
  酒精是老爹要喝的, 老爹说话的时候对他使了眼色, 他看懂了。
  那一瞬间,十二郎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本能地想要再确认一下。
  但他没有机会。
  方叔已经把碗伸到了爹跟前, 爹没有马上动, 而是让他夺了酒坛,这已然是种暗示。不然,以封伯晟在战场历练多年的身手, 他一个小毛孩子如何能够虎口夺食?!
  但这一切都太快了,来的突然,十二郎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会错意。
  下意识的,他倒了酒精兑了水,按照小非哥的吩咐,把酒精控制在可以引用的剂量。
  他忐忑,他不安,他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
  他从小在老爹的淫威下长大,头顶上还有个优秀出色的大哥,大家都说他是个混不吝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听得多了,十二郎也不是没想法的。无奈,封慷不是封恺,这个世界也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久而久之,十二郎也习惯了躲在大哥的阴影里生活,乖乖做个众人印象中的“混不吝”,挨骂受嫌弃都不走心。
  偶尔郁闷的时候,十二郎也会这样劝说自己。他是幼子,将来或是辅助大哥执掌家族,或是披甲上战场为国效力,再不济也能背靠大哥混吃等死,家中一代代叔伯大都是这样过的,也没什么不好。
  “爹忽然夺走了坛子,说要喝酒,还让我抢走了酒坛……我觉得爹是想让我这样做……”
  十二郎低下头,心里又沮丧又憋闷,有说不出的煎熬。
  对么?真是这样的吗?爹真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不确定,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抢酒坛,直到爹拍开封口,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敢上前。
  同样的场景要是换成大哥在,那肯定马上就能看清楚情况。还是他太没用,优柔寡断,烂泥扶不上墙。
  他是不是差点误了大事?
  正郁闷着,他忽然感觉有只手在头顶上摸了一下。
  十二郎诧异地抬眼,正撞上大哥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
  “唔,”
  封恺收回手,略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十二篮在小非哥身上时常见到。
  “没有责怪你。”
  封大哥想了想。
  “你做的很好,没有会错意。爹和我一早便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只是机缘巧合让你遇上便也省得我们再费心思另行布置。”
  “你完成得很好。”
  说着,封大哥又略不自然地摸了摸小弟的头,轻声说道。
  “你从小便是个念情分的孩子,宽容豁达,热情善良,有容人之量。现在又懂得手段婉转,这很好,大哥很高兴。”
  “以后对的事就要坚持。不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一味妥协,动摇。”
  “你这次,立了大功。”
  封大哥一边说,封小弟就一边用力点头。
  这是大哥第一次这样细细和他讲道理,没有命令,也没有责备,还支持了他的做法,十二郎觉得心里暖暖的。
  大哥摸头的力道好温柔,和小非哥一样!
  一直到回了自家小院,十二郎的脑子都是晕陶陶不清醒,也就忘了偏院中还有亲爹和叔伯们亟待处理。
  封恺看了一眼躺了满地的醉鬼,差人关门落锁,着常随路勇马上去九凌湖,找宁非要一瓶酒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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