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底下学生面面相觑,有的人迟疑地说好。有的人则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和不现实,笑着摇头, 眼里写满了不信任。
  顾放为又换了个姿势坐着,腿翘了起来, 低头看桌肚里的一本书, 看起来不再关注课堂中的动静,也没有任何要掺和的迹象。
  “好啊好啊!”陈圆圆第一个捧场, 他先举手问了一下, “课本我们都看了, 也背了,但是做题上很容易混淆,小学霸我想知道那些反应催化剂和反应结果是只能背,还是说一般老师会讲解一下?”
  事实上这也是27班大部分学生遇到的难题——课本上的内容他们都认真看了、背了,但是有的部分记下了,却不一定会做题,更多的是记下来复杂又没有规律,也没有老师的解说。于是27班学生只能疯狂地互相借阅资料书,在不同版本、不同编写风格的资料书中,拼凑出那些课本中本来应该由老师告诉他们的、更加明白简单的规律。
  对于鹿行吟来说,他没有忧虑过高中有机内容,因为他第一时间接触的就是以杂化轨道开始的、更加原理性、成体系的内容,等同于掌握更高层次的反应逻辑与原理。
  但s省的高中教材早已取消了这部分内容,有机相关内容占据15 5的部分,所有老师都会强调“不会的背下来”,总结出题目套路,要求学生去套。但不说这种学习效果本身,一旦s省考卷中出现像青墨七中上次月考时的那种化学难度,又或是进行本省以题目新颖多变的w派十校联考的情况,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学生化学成绩的全线崩溃。
  鹿行吟非常清楚这种教学方式的短板在哪里。这一点他是从顾放为和谢甜的生物教学中同时领悟到的——顾放为先教会他不用定式思维学习,以看单词取代背单词;谢甜教会他理解知识逻辑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他在冬桐市只剩下生硬死记硬背的教育环境下自我摸索出了自己的路——随时随地将知识打碎重组、快速钻空子的办法,也学会了构建极其详细的知识框架,如果再加上理解本身,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鹿行吟轻轻说:“我上了陈冲老师的课,我复述一下陈老师的观点。”
  其实陈冲上课时没讲这么多,他这一刻想到的,是那本竞赛二手书。
  “化学这门学科,最重要的其实是化学直觉的建立。”鹿行吟脑海中浮现出竞赛书扉页的画面,随后翻了一下今天的最新单元,里边有无数个不同的简单有机反应。
  他念道:“甲苯与液溴的反应,笨与液溴的反应,苯酚与溴水的反应,乙醇生成乙烯的脱水反应,乙醇生成乙醚的脱水反应……”
  他刚念完,底下就有学生开始敲脑壳:“求求了,别说了,脑子要炸了!背了一个早自习还经常记岔……”
  “是啊,好难背,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下,隔壁班化学老师还给总结规律口诀,我们什么都没有。”
  “其实有些东西不用刻意去记。”鹿行吟说。
  他拿起粉笔,转身往黑板上写。字迹依然很轻,是他写字的习惯,生病之后显得更轻。
  但没有人抱怨,后排看不清的学生跑到了前面来蹲下听,靠窗的学生拉了窗帘防止黑板反光。
  鹿行吟写了两个化学式:
  如果温度在140c左右:
  ch3ch2oh  ho-ch2ch3 → ch3ch2och2ch3  h2o (催化剂为浓硫酸)
  如果温度在170c左右:
  ch2hch2oh →ch2=ch2↑ h2o(催化剂为浓硫酸)
  随后,鹿行吟在旁边分别写出了乙醚和乙烯的结构式,将每个化学键都清楚地标明了。
  “可能大家觉得,一个温度是140c,一个是170c,反应条件和产物都很相似,除了反复背诵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鹿行吟没有发觉自己跟着谢甜学会了这种循循善诱的、问询式的讲述方式。
  指尖的粉笔圈住化学键两端的字符,引个箭头,随后拆解,粉笔头打黑板上,敲击出笃笃规律的声响。
  如同两种不同的拼图方法,他将它一一拆解,展示给班上的同学。
  他接着认认真真地讲道:“大家可以看乙醚和乙烯这两种物质的结构式,乙醇变为乙醚,是两个分子脱一个水,乙烯是一个分子脱一个水。区别是一个分子间脱水,一个分子内脱水,从这种结构上,我们知道这是分子间脱水和分子内脱水的区别,这是很明显的,大家要记住。不过不止这样,在这种情况下,很显然能看出生成乙烯的反应脱水更加彻底——也即是说,需要更加强烈的反应条件。”
  “反应物和催化剂都相同,而170c的反应条件明显比140c更加强烈,所以生成乙烯的反应温度要更高。这是不需要死记硬背的内容。”
  全班鸦雀无声。
  前排学生身体前倾,听得全神贯注。陈圆圆在后面“卧槽”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然后今天这个单元的所有有机反应,都可以用类似的逻辑看,比如甲苯和苯酚的溴化反应。”鹿行吟说,“大家都知道要背的一点是,苯酚比甲苯更加活泼,然后……也因为有机部分名词太多,容仪记混。所以我们可以想一想,为什么苯酚比甲苯更加活泼呢?”
  他写出了这两者的化学结构式,“看一下官能团。”
  蔡静出声了:“苯酚是苯环连接一个羟基,甲苯是苯环连接一个甲基,类比一下水和甲烷的性质,水显然比甲烷更活泼,所以苯酚比甲苯更活泼。”
  (本部分学习逻辑参考内容-化学科普博主孙亚飞)
  “好复杂。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底下开始有人小声嘀咕。“我背下来不就行了。”
  “那你别听,你去背。”一个女生怼道,“二十多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化学反应方程式,我反正很难记下来,这次记下来了,下次可能还会记混。”
  “就是就是!”一片附和的声音,下面的人认真听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抄笔记——鹿行吟所讲的,的确是最简单也最浅易的逻辑!
  他们渐渐发现,鹿行吟的风格就是谢甜的风格,他完全把谢甜那种理解式的、框架式的东西复刻了过来,让很多零碎杂乱的东西,变得有序且富有逻辑,直接省去了大量需要反复记忆的内容,也直接避免了在记忆上混淆的这种情况。
  27班学生认真听着,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化学这门学科这么清晰简单过——在这之前,不仅27班学生,全年级不少平行班学生在考试中,都是直接放弃15分的有机大题的,还剩五分的有机选择题全靠蒙。
  第一节 课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铃响后,还有好多人没反应过来,更有人开始着急:“啊,一节课居然只讲了这么点!时间好快。”
  孟从舟站起来:“鹿行吟已经把今天这一课的讲完了,下节课自习吧。”
  他听出鹿行吟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孟从舟皱起眉:“你感冒好了吗?”他压低声音说:“鹿行吟,下节课你别继续讲了,我先去给谢老师反映情况。年级组不会不管我们的。你先做好自己的事。”
  “好。”鹿行吟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软软糯糯的,“我坐在自己的地方。谢谢你。”
  鹿行吟回了座位上。
  陈圆圆和曲娇很激动:“你讲的也太好了!绝对比老猴子讲得更好!老猴子什么时候讲过这个,就是让我们背背背,做题做题做题……”
  鹿行吟清清淡淡的笑:“我也是看别人老师写在教辅上的逻辑。”
  顾放为依然在安静地看书,一声不吭,很安静。桃花眼里安静肃穆,仿佛凡尘俗事与他无关。
  鹿行吟接着做自己的生物、物理和英语功课,赶高一的进度。
  孟从舟那边跟谢甜反映回来了,结果是会上报年级组询问一下,目前的处理结果也只是让他们现在这节化学课自习,一如所料。
  只是三四节课的时候,鹿行吟的发烧又反复了起来,他感觉脸颊、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下课铃响起,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往外冲,还没迈出去一步,却被一个人指尖勾着领子拉了回来。
  “干什么去?”
  鹿行吟有点茫然:“冲饭。早点回来,午休做物理。”
  “回家,看医生。”顾放为叹了口气,仿佛是对他有点无奈了。
  鹿行吟这才想起来早上的事,讪讪地说:“哦……我是说,你为什么一直待在教室里。”
  “等你啊。”顾放为歪头看了他一眼。
  鹿行吟下意识想偏过头,不让他看——但顾放为已经发现了他又重新发起了烧,微凉的指尖探过来贴在脸颊上,感受到比平常更灼热的温度。
  但是顾放为什么都没说。
  鹿行吟预料到自己恐怕要打针,装了一书包习题带回去。下楼人多,他老是跟着书包一起被撞来撞去,没下完楼有感觉又书包一轻,顾放为拎着他的书包,把他从书包肩带里剥出来,顺手就背在了自己身上。
  “还挺重。”顾放为陪他走下来,两个人并排往校外走,鹿行吟看起来有点累,也不吭声,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不舒服不知道说吗?”顾放为瞥他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就是又发烧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没有。”鹿行吟安静地走在他身边,抬眼看了看他,“说了,要被你骂。”
  他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顾放为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爱看他管闲事。
  自己讲个课,嗓子讲倒了,耽误了自己的时间,他知道顾放为会怎么看自己,所以干脆不说,只是笑容淡淡的,眼底说不出是乖巧还是狡黠,这个时候多出了几分任性。
  第38章
  顾放为没话讲了。
  鹿行吟的笑意很坦荡, 像他背过身往黑板上板书时说的那句:“我喜欢。”没什么尖刻的宣告, 只是一种坦然的阐述, 知道自己不占理,连错也提前认了。
  “谁骂你。”顾放为嘴角动了动, 嘀咕说,“我又不凶。”
  不过他显然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他也不是没凶过他。
  医生一早等在顾放为的出租屋。
  楼下很夸张地停着司机开来的仪器车,医生给鹿行吟采了血,随后立刻化验, 当场出结果。
  诊断为普通病毒性感冒。
  “本来不是流行性感冒, 一般人一个星期左右自己也就治愈了,不过你身体抵抗力差,所以会有比较严重的发烧现象。”医生是个干练的女人, 问他, “你自己是想吃药还是打针呢?”
  鹿行吟还没说话, 顾放为捂住他的嘴, 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不许动:“哪个好得更快?”
  他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很舒服, 因为鹿行吟身上软,有药香,他喜欢散漫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把弟弟当个抱枕一样抱着。
  温暖的体温从背后透入, 顾放为身上有香水的气息。鹿行吟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以用香水。这个香气闻起来让他想起那种红丝绒面的玫瑰, 优雅沉默, 后续又带着茉莉与桦树的清苦。
  他见过那个香水盒, 精致贵重,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后面被顾放为塞给他装毛衣。
  他脊背有些僵硬,随后慢慢放松。
  安静、乖巧地靠在他怀里。
  “打针。”医生麻利地写单子,抬起眼看他们,她只认识顾放为,默认听顾放为的话,“那就是打针了?今天下午一次,晚上一次,明天再好好休息。”
  “上课就别去了。”顾放为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决定。
  鹿行吟说:“好。”
  尖细的针管推入淡青色的血管,埋入左手苍白的皮肤下。
  鹿行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也不动,规规矩矩得像个瓷娃娃。
  顾放为像观察什么小动物似的纳闷:“怎么不动了?”
  他伸手戳戳他。
  鹿行吟瞅瞅他,还靠着他不起来,于是配合地动了一下:“把我的书包拿过来。”
  顾放为探身去拿,笑:“还挺会使唤人。”
  这一刹那抽离,鹿行吟抬头看他探身去帮他拿书包,像是贪懒的猫被拽离温暖的被窝一样,眼底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和怅然,随后掩藏在看不出的情绪里。
  鹿行吟接着写物理,写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提醒他:“晚上的提高班你要帮我上。”
  “上。”顾放为说,桃花眼又眯起来,懒懒的。他觉得麻烦,但是已经答应过了,不会反悔。
  鹿行吟坐在这里输液,顾放为跟他一起吃完便利店的自热餐,收完餐盒后刚好,闲着没事,起身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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