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以间之
乾元十九年九月暮秋, 皇帝言及开设女科震惊朝野引百僚哗然,旋即便遭到新旧两派官员的一致反对。
“论语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 远之则怨, 人主之治, 治国、齐家,便要注意防范和驾驭身边的女子与小人,而祖宗千年之制, 陛下怎可一朝更改,夫妇之道,人伦之道, 人臣之道,天下之道,若令女子赴贡举与诸僚同立于朝堂这个天下岂不要大乱?”
“大乱, 朕倒是想听听会如何个乱法?”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 女以弱为美,天下无不尊此法而得治,而今臣不知道陛下突然要让女子为政,倘若满朝文武皆被女子所治,其夫要如何?古训有言,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 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 天则罚之, 若天下人都不遵守秩序,如何会不乱?”
“陛下,昔日六曹司政女官掌兵部职事,泄露兵部机密与敌国私通致使国朝腹背受敌国家遭受重创,百姓流离失所,蜀中至今都在重建之中,可见女子心胸狭隘,因一己私欲而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诸位学士,这话说的就不对吧。”宰相班子里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同意者,王文甫见反声太大便从序列中站出,“王某人半缘修道,但也算是半个儒生,自幼学忠君爱国之道,阅览史书无数,却发现窃国者似乎并不少,前朝有为权欲驱使者认异族贼人为父、割地献城,奴役众生,怎么不见诸位同僚去填词骂一骂呢?却在这里揪着一个人的过错不肯放。”
王文甫作为左相,位在百官之首,旋即转身看着满朝朱紫各个揣着别样的心思与算盘,守着自己的方寸地不肯退让,“人心的险恶何故要上升到阴阳,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所谓天道皆是人道,天之道难道不是人所定?圣人之言难道是上天托梦告诉他的吗?”
“强词夺理!”几个德高望重的诸殿阁大学士甩袖回到序列。
“某竟不知,诸位士大夫也会拿着一本《女诫》到朝堂上争论。”
班列里的老臣再次开口,“下官只是提醒诸位,祖宗之法不可废,王相自己惧内可莫要带到朝堂上来,不齐家如何治国?”
“若大学士觉得相互尊重与相互扶持便是惧怕的话,大学士将陛下置于何位?”
“你...”
除却王文甫争辩,其余宰相以及没有了姜洛川所在的台院与谏院也皆默不作声,原先中立变法改革的大臣纷纷反对,使得守旧派的反声只增不减,无奈之下皇帝只得停议女科之事。
六部及九寺五监与其他职事官散朝之后对王文甫颇有微词,“官家变法他也是支持者。”
“他不是支持者,他是推动的始作俑者,官家只是让方之彦这样的老臣替他顶风浪而已,变革期间就他跑垂拱殿最为勤快。”
“他这般支持官家开设女科是为何?就这么希望让女子骑到自己的脖子上来?若是男女尊卑没了,女子得势,那这夫妇之道迟早也要逆转。”
“为何,你瞧瞧他升官的速度,方之彦与章厚都遭过贬谪,唯独他一路迁升,仅用了十年便位列首相之位,还不是靠着奉承天子。”
“真是世风日下,这个世道也大不一样要变天咯。”
王文甫回到宅内,换下公服后垂头丧气的坐下,望着铜镜里已步入中年的自己,浓黑的胡须极长犹如关公髯。
王文甫轻叹一声,“官家也是挡不住那些人的压力。”
“自然,”妇人走到他的身后,垂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满朝文武皆是男子,他们都是权益的享受者,女科之难,难于权益之私,人心皆丑恶,他们不愿放弃固有的地位,即便知道不公,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想要从老虎嘴里偷食,怎么可能。”
“可能,”王文甫扭过头,“因为官家是训老虎之人,国朝不光有明君,还有圣后。”旋即握起妻子曹氏的手,“我知道翁翁的死让娘子一直挂怀,曹家与萧家的关系紧张...”
曹佩茹摇头,“战场的局势与生死谁又能料到,翁翁既非陷害也非抱憾,而是为国捐躯,妾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去埋怨翁翁拼了命想要救回的人。”
王文甫抱着妻子蹭进怀中,“于朝堂争辩,皆是一些小肚鸡肠守着方寸之地拿着祖宗家法来逼迫天子的顽固,介之眼里,他们为官数十年还不如内宅里的小女子呢。”旋即抬头,“等娘子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介之一定要敲锣打鼓告知天下人,霍青的头上能容忍部将跑马,我这宰相肚里当然也可以撑船。”
“你这般直言与争辩,只怕他们不会觉得你是大度而是献媚邀宠的小人。”
“那便就是小人吧,我不在乎,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本就没有什么争心,一路位居此位也非我所求。”
曹氏转身拿了一件厚实的衣裳给他披上,“天凉了,莫要一回来脱了衣又不穿。”
王文甫看着镜台前一支从未见过的金簪,“这是金簪是刚买的吗,极少见你除了穿礼服时带金饰,样式倒是独特。”
“不是买的,是弟妹送的,今日诞辰曹宅做寿。”
“子纪的女儿应该也长高了吧。”
曹氏点头,“那孩子好生聪慧,在那么多命妇之前喜愠不形于色,应对从容。”
王文甫拿起簪子细细端详,“喜愠不形于色...这么小的年纪便学会了大人做事的那一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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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九年冬,暮秋之初反对皇帝行女科的几位老臣被台谏弹劾,以年老而不致仕指责其贪恋权位,随后几位朝官被迫请辞,皆以本官阶致仕未获封赏及功臣号,而后相继一个月内,经审官院考绩、磨勘,陆续有言事官以政绩之失被冲替调离本职,更有探事司将旧事重提,以罪贬谪出关罢出国门,一时间京城百官人人自危。
十九年十一月,各地发解举子入京群见,皇帝命工部扩建武成王庙的礼部贡院,有开女科之势再度引朝臣哗然,十二月冬吴国长公主次女下嫁。
乾元二十年春礼部省试,将《老子》、《庄子》、《文子》、《列子》加入墨义与经贴中占比七成,直至省试结束,落选者远超往年,至暮春举行殿试,又因最后的策论是以国教命题故而落选者过半,举子们落选回乡后纷纷改研习国教典籍。
诸州学校内女弟子由政令之初不足一成到女官设立后增至二成,到如今皇帝再次颁布诏令寒门学子品学兼优者无论男女皆由官府出资供读,女学子人数遂增至三成。
皇后诞辰过后便是寒食节,忙完科举,皇帝卸下一堆杂事陪着几个孩子到后院踏青。
一个四五岁左右年纪的女童坐在皇帝怀中,看着天上彩绘的风鸢大笑的拍手,“翁翁,看,”乐安郡主指着另外一只飞起的风鸢,“两只大鸢。”
皇帝怀抱着孙女,“等忱儿长大了翁翁就亲自做风鸢给你好不好。”
乐安郡主扭过头,捏着皇帝圆领袍右肩上的暗扣,“那忱儿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皇帝捏了捏孙女的小脸蛋,“忱儿很想长大吗?”
乐安郡主点点头,“长大了就可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放风鸢捉蛐蛐了。”
皇帝身后的幕次内围坐着众多外命妇,平摊的草地上有几个大姑娘带着小姑娘们以及宫中乳母的儿子们一同放风鸢或是捶丸。
宜春县主卫甄连进了好几个球,引得一旁的孩子拍手。
“哼,阿姊欺负人。”益国公主拿着球杆双手叉腰昂头道。
“我可没欺负公主,公主现在都长大了,难不成还能耍赖?”
益国公主便嘟着嘴将耳畔一对珍珠坠子取出,“这可爹爹给我的南海珍珠,”旋即伸出手不情愿道:“现在它是阿姊的了。”
卫甄旋即捂着嘴大笑,“阿姊逗你玩呢。”
“愿赌服输,娘娘说了答应的事就要做到,不能失信于人尤其是对女孩子。”
小公主的话再次引得卫甄发笑,旋即伸手接过放下球杆走近几步到妹妹的身侧,“别动。”
“阿姊要做什么?”
卫甄微微弓腰,很是温柔的替她将耳坠重新戴上,“皇后殿下也说过君子不夺人所爱呀,这珠子好看,更配妹妹。”
暖阳洒在这些孩子们的身上,几个坐在幕次内的妇人有说有笑,左右都离不开眼前的这些孩子。
“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做了什么,我与二姐各有两女皆是次女出嫁长女还在家中,这长幼都乱了套了。”
吴国长公主扭头望去正在替妹妹戴耳坠的长女,“四姐的晨儿今年年龄也才刚刚好吧,我家大姑娘...”旋即轻轻挑起眉头,“我现在是懒得管她了。”
替益国公主重新戴上耳坠后卫甄退后一步,“若是公主非要给些什么的话,那就先欠着吧,等日后我有需要了一定会向公主讨要的。”
益国公主摸了摸耳垂,“想起来,爹爹也还欠我一个请求呢。”益国公主扭过头,看着草地上陪孙女玩耍的‘父亲’脸上印着这几月来不曾有的笑容,旋即放下球杆走到皇帝身前。
“哼,”叉着腰扭头道:“爹爹有了忱儿就不要如华了。”
皇帝抬起头,旋即大笑道:“爹爹的大姑娘连小外甥的醋都吃了?”
益国公主便在皇帝身旁坐下,“我才没有呢。”
小姑娘从皇帝怀里爬出凑到益国公主身前,糯糯喊道:“姑母~”
益国公主便将小外甥抱到怀中,“忱儿明明更喜欢我,爹爹一有空就把忱儿带走了,如华去东宫好几次都没有瞧见人。”
皇帝笑呵呵道:“看来是爹爹失宠了哟。”
“爹爹。”益国公主靠向皇帝的肩膀。
“怎么了?”皇帝转了转身子。
益国公主抱着皇帝的手,侧抬头问道:“爹爹会一直一直疼如华吗?”
“当然,”皇帝不假思索道,“如华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也是爹爹最最喜欢的孩子。”皇帝抬手将益国公主适才玩闹弄乱的头发捋顺,“小脑瓜都在想些什么呢。”
益国公主便抱紧皇帝的手笑着摇摇头,“没有什么,就是很想爹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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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只是抨击古代封建的男尊女卑,作为女性,儒家真的有太多令人鄙夷的思想。感谢在2020-07-09 16:58:10~2020-07-10 06:1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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