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是呢,是挺晚了,那我便先回去了。”琼枝深深看了柳娡一眼,转身走了。
  待琼枝走远,柳娡眸光沉下,她提着莲花灯,沿着走廊放慢了步子了,心里开始暗暗盘算……
  眼看虞贵妃的生辰还有三天,这厢毕夫人便出了事儿。
  柳娡匆匆赶去的时候,一路便听到有三五女使成群激烈的讨论着。
  “好好的一张脸,全毁容了!”
  “造孽哟,不会是做了啥亏心事儿,遭报应了吧?”
  “王爷本来就最是不喜欢她,这会儿脸也毁了,以后就更加不喜欢她了。”
  ……
  世道人心就是这么现实,不受宠的人,连府里的女使下人,都能不怎么避讳的私下谈论。
  柳娡赶到内室,只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
  之后,连红蕊也一并被赶了出来,她迎头与柳娡撞上,脸色不善。
  因为主子爷去凉州带她一起这件事儿,嫉恨得让她咬牙切齿。
  红蕊好不讲理的推了柳娡一把,怒斥了声:“如何?看见夫人这般,也如同那些贱人一起,赶着过来看笑话了是吧?”
  柳娡踉跄了好几步,手肘撞在了一旁桌案犄角上,整只手臂顿时都麻了。
  “我告诉你……”红蕊冲上前想拿柳娡出气,谁知柳娡猛的抬头,那双眼泛红带着瘆人的冷意与压迫。
  红蕊咽了口吐沫星子,顿住步子,脑子有一瞬间空间,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柳娡站直身子,一边揉着自己发麻的手臂,朝红蕊逼近。
  “告诉我甚么?”柳娡压低着嗓音冷声问了句。
  红蕊手心渗出一层湿意:“你,你想干什么?”
  柳娡又朝红蕊逼近了两步,红蕊踉跄往后退去,警惕的盯着她。
  “你我虽同为女使,但情形却是完全不同的。”柳娡提醒着她:“没了毕夫人这座靠山,你以为你能在王府里翻出朵花来?或者你想投靠别的主子娘娘,博王爷多瞧你一眼?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配?”
  “你!”
  “对我说话客气点!”柳娡发狠道:“别人不敢说,对付你,我在王府五年的人脉资历,能让你死得悄无声息,一个贱奴失踪了谁又会在乎呢?”
  红蕊这才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跌跌撞撞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柳娡斜眼睨着她惊慌的背影离开,这才旋身进了内室。
  “奴婢柳娡,叩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毕夫人只着了件儿单薄的白色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颓丧的坐在地上,没有再撕心裂肺,只是细细抽泣。
  感觉到柳娡正在朝她靠近,毕夫人神情紧张惊慌的捂着脸,嘶吼了声:“出去!!我叫你出去,我谁也不见!!”
  柳娡神色凝重,直直看向她半掩着的那张脸,想瞧清楚她如今的情况到底如何,是否还能有救。
  “你别过来!你这个贱婢,你敢不听我的话?连你也瞧不起我!是啊……我如今这般模样,谁都能往我头上踩上了两脚……哈哈哈哈……”
  柳娡脚步缓慢却坚定的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拔过了她垂在脸侧的发丝,那整张脸颊,皮肉侵蚀,血肉模糊,已不见几处完好。
  “夫人,您先冷静点。”
  “滚开!别看我!别看……”毕夫人蜷缩在角落,躲得远远的。
  柳娡想让她先冷静下来,起身先走了出去,来到院子里,吩咐了声:“两位姐姐,麻烦你们去厨房烧些热水,我要伺候夫人洗漱。”
  两个灰衣女使对换了个眼色,上前问了问:“夫人情形如何了?是……是真的毁容了吗?”
  柳娡低垂着眉眼,看神情肃穆严谨,顿时叫那两个灰衣女使闭了嘴。
  且不说柳娡是青裳,比她们高一个等级,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是管事齐妈妈眼前的红人,这几年柳娡在升阳阁,帮着齐妈妈打理众多事务,份位可不比大女使要低。
  “姐姐们可别再乱说话,夫人只是一些饮食或花粉不适,引起的癣症,抹些药膏休息两三日便好。”
  “原来如此啊。”灰衣女使恍然,匆匆去烧水了。
  柳娡又匆忙转身回了内室,毕夫人还是逃避现实与疼痛,龟缩在一角动也不动。
  柳娡拿了件禙子给她披上,又在房间内查看了一番,如果是从嘴里吃下去的内症,脸不会在一夕之间伤成这样。
  那便只能是外症,直接让人往脸上抹的东西,除了胭脂水粉再无其它。
  想罢,柳娡大步往梳妆台前走去,打开了毕夫人平日用的胭脂水粉查看了一番,又抹了小点在手背上,并无任何异常。
  柳娡将水粉盒放回去时,突然瞥到梳妆台上散落了一层白色的粉沫,她疑虑了片刻,伸手揩过那层粉沫,在指尖搓了搓,又递到鼻尖细细闻了闻,基本便可断定,这粉沫并非是滑石粉,而是石灰岩烧制成的,具有腐蚀性。
  她对胭脂水粉的制作有一定的了解和掌控,很多胭脂水粉中会掺入滑石粉,却绝不会是石灰岩粉。
  不过这人倒是很有心,害了人后,又谨慎的将东西换了回去,让人查觉不出什么。
  所幸乍一看毕夫人是真真毁容了,其实只是这石灰岩烧在了表皮,看着怵目惊心,只要日后细心调理,不难恢复。
  “夫人!”柳娡转身蹲到了毕夫人跟前,说道:“夫人放心,脸上的伤会好起来的,我有办法能治好您脸上的伤。”
  毕夫人现在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冷笑了声:“连大夫人都不敢说这种话,你又不是大夫,凭何拿这种话搪塞我?”
  “我虽不是大夫,但是在这方面,比大夫懂得多。”柳娡顿了顿:“眼下最要紧的,是能否在三日后,去参加虞贵妃的生辰宴。”
  “我不信你说的!”
  柳娡无奈:“您脸上的伤若再不得到有效的处理,日后就真的很难说了,您大约是抹了胭脂水粉之后,脸上刺痒,便拿水洗了,这水一沾到皮肤,就开始溃烂。”
  毕夫人猛然抬眸看向柳娡:“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24章
  “您的烟脂水粉被人调了包,里面掺了石灰岩粉,石灰岩粉沾染在皮肤上,就会如同夫人现在这般。”
  毕夫人不知是气还是怕,浑身抖得厉害,不由悲愤笑了笑:“这安荣王府竟是这么个吃人的地方!我本不想与谁争什么,可她们却偏不放过我……”
  柳娡看着她可怜的模样,少有的同情心泛起波澜,她上前将毕夫人扶起,叮嘱道:“我叫她们去烧了热水,但是在我来之前,夫人切不可脸上再沾水,或涂抹一些药膏。”
  “你……你快些回来。”毕夫人低低道了句,现在她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除了柳娡现在能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呢?
  哪怕柳娡对她也有所图谋,但是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差的了。
  柳娡没再耽搁,匆匆跑回了自己的寝房,拿出一个若大的木箱子,里面至少有五六十个瓶瓶罐罐,做了一些简单的识别标记。
  柳娡挑捡了其中两三罐,保险起见,又打开盖子闻了闻,这才将东西揣袖兜里,往毕夫人那边赶去。
  回到毕夫人内室时,柳娡跑得满头大汗,她将三罐东西搁置一旁低案上,叫毕夫人在美人榻上好生躺着。
  柳娡用油膏替她清洗了脸,油膏能有效去除石灰岩粉,好在不是很严重。
  用油膏清洗完后,柳娡又用丝绢沾盐水和清水先后替毕夫人洗清了两三次,才算是妥当。
  毕夫人脸上的灼烧感也不再那么强烈了。
  “你真有法子,你年纪不大,却懂得这么多。”
  柳娡浅笑:“只是恰巧懂得这些罢了。”
  说罢,她拿过一盒自制的象胆膏(芦荟膏),在毕夫人脸上敷了厚厚一层,“夫人可感觉好些了?”
  毕夫人此时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点了点头,抬起指尖轻触了下脸:“你给我敷了什么?”
  “是象胆制成的膏液,王府里种植了好些,我便就地取材,每年都自制一罐备用。”
  “象胆?原来这东西还有这些功效,你居然会做这些?”
  柳娡也未欺瞒,直言道:“以前……在家中有位姨娘精通驻颜之术,那些配方写了厚厚几个本子,都是与这些相关的东西。”
  “那几个本子……”毕夫人顿时感了兴趣,见柳娡讳莫如深,又道:“我当然不会白要你的东西。”
  柳娡:“倒不是怕夫人您看,只是后来奴婢家道中落,本子都丢失了。”好在柳娡记忆超群,本子虽烧了,东西都记在了脑子里。
  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后发家致富的本事,自然也不会随便给人看的。
  毕夫人又问道:“那盒油膏又是什么?”
  柳娡:“那是茶籽制成的茶油,我自个儿又添置了几味美颜的花料,平时日先用这油膏擦脸,再用猪苓膏洗净,是极好不过的。”
  毕夫人一阵儿心动:“我刚才自个儿用着,也确实觉得好,不知……”
  柳娡明媚一笑:“夫人要是喜欢,尽管拿去,这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那怎么行?”说罢,毕夫人拿下手腕的一只金镯子递给了她:“这个给你,若不是你,我的脸就毁了。”
  柳娡桃花眼一亮,没有推诿的收下了金镯子:“奴婢谢过夫人。”
  毕夫人蓦地心情又低落了下去,“三天后,我怕是不能去参加母妃的生辰了。”
  “若您不去,不就如了某些人的意了?”
  毕夫人眼眶顿时一红:“又有什么要紧的?不去便不去了。”
  柳娡暗自叹了声,说道:“夫人,若想不被人欺,要么成为人上人,要么任他们将你踩进泥地里,一辈子翻不得身。可是奴婢觉得,与其可怜得让人不屑一顾,不如成为人上人,让所有欺你辱你的人,这辈子都只能仰望你。”
  泪水瞬间盈满了毕夫人的眼眶,柳娡提醒了句:“您可别掉眼泪,脸上还抹着东西呢。”
  毕夫人硬生生又将泪水憋了回去,声色沙哑道:“以前在家中,我是庶出,母亲身份卑微,家中又有嫡姐和弟弟们,爹爹极少拿正眼看过我和母亲,自然也是受了不少欺负。”
  “其实我小时候不这样的,可我母亲性子怯懦,她说,只要不争不夺,他们也不会欺负太狠了,让我忍忍。这一忍就再也没能改了,可我要忍到何时呢?等到我风年残烛、孤苦无依,是不是也就到头了?”
  柳娡坐在她身边安静的听着她说这些,又想到自己小时在家中的情景,回想起来,还是无比幸福的。
  父亲是老来得她这么个独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母亲身子骨不好,侍奉不了父亲,所以家中虽姨娘众多,却个个都和睦都宠着她。
  她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什么宝贝没拿在手里把玩过?好东西摸得海了去了,真品赝品便也难逃过她这双眼。
  十岁前的人生,她就不知忍字怎生写。有人不听话怎么办?多半不老实,打一顿狠的就好了。
  看上了一件儿好东西别人不给怎么办?多半是钱还不够,再多给些钱就妥了。
  想着想着,平时日心肠硬得跟石头的人,这会儿也跟着红了眼睛,默默擦了把泪水。
  毕夫人还以为她与自己感同身受,经历刚才种种,竟顿时觉得她无比可靠亲切起来。
  “我以后便唤你娡儿罢。”
  柳娡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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