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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老倌进城卖皮子

  词曰:
  寻迹入狼窝,弯弓射龙蛇。上悬崖、绝壁如坡。猎罢熊罴挥大斧;荷柴担,唱樵歌。
  尘世讨生活,庸常苦难多。把人生、肆意销磨。哪处山中无甲子,转寒暑,易蹉跎。
  ——《唐多令》。
  话说老倌得了儿子刘海之后,虽然妻子缠绵病榻,但所好者儿子机灵,也算是有了许多安慰,为着妻儿,吃苦受累也都无所谓,但是,这么样的平常岁月也才没过几年,又不安稳起来了。
  ——不曾想小刘海三岁零六个月上某一天,突发怪病,发作当时,那显然是十分疼痛难忍,小刘海号哭不已,四肢抽搐,身体收缩蜷曲!
  到后来,小刘海嗓子都要号哑了,就在疼痛中就沉沉睡去,叫也叫不醒,就跟个死人似的!老倌那个心哪,心疼之情夹杂着难过失望、灰心,那也是难说难讲。
  初时老倌只以为儿子死了,泪落无声,他妻子也道是死了儿子,从此没有了倒头盆架子,号哭得天昏地暗。
  左邻右舍的都被惊动了,自然都赶来老倌家,大家都很关心地询问是怎么回事。
  老倌指着躺在小床上,无声无息了的儿子,哽咽道:“我儿子没有了。”
  左邻右舍,多是同姓本家,便有他姓,也无非是王姓张姓,也都亲得跟本家差不多。自有人听了老倌的话,叹息着表示同情,也有人听了老倌的话,便走到小床前,伸出手来抚摸小刘海的尸体,表达怜悯和疼爱。
  却说那伸出来抚摸小刘海的,却是一伸手之后,惊讶地叫道:“老倌,你别是看差了吧?小海他手还是暖和的呢!”
  听了这一位的话,登时满院子的人都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那纷纷议论议论纷纷里,就有人道:“赶紧把小海送到和靖药堂去!”
  自有人牵来土马,又有人愿意跟着同去。于是老倌抱着还有体温的儿子,在两个邻居的陪同下,骑了土马,一路狂奔,到了和靖药堂。
  见了和又水老医官,那老医官伸手拨开小刘海的眼皮,又细细地号**脉,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
  “老倌,我看你是疼儿子疼急了心喽。这小孩子儿正睡得香甜,哪有什么毛病?!”
  老倌看了看怀里的儿子,果然是脸色红润,呼吸正常,就如平时睡着了一般!
  然而,先前病情发作之际,儿子是怎么样子的,别人不知,老倌自是清清楚楚的。当时老倌就把情况跟和又水说了。
  和又水大为奇怪:“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毛病,还真的是怪喽!”
  说到这里,和又水老医倌再次伸出手来,捉住小刘海肉嘟嘟的小胳膊,扣住小手腕,闭目凝息,再次细细号脉。
  号脉已毕,和又水摇头道:“老倌,真的只是在睡觉嘛!”
  老倌听了,要唤醒儿子,和又不道:“他现在正睡得香,叫他做什么?”
  老倌听了,也就不再唤醒小刘海,只抱在怀中,跟邻居一起,骑着土马回家去了。
  哪知一路马上颠簸,却是到了家后,小刘海仍然没有醒来。老倌心里有些忐忑地跟妻子说了就诊的情况,两口子的心,此时也是放下一半,犹自悬着一半。
  第二天,小刘海仍然没醒,第三天仍然没醒,怎么喊都喊不醒!
  老倌真个儿地着急了,又抱了儿子,自己来到和靖药堂,那和又水老医官听了老倌的述说,也是十分惊讶,望闻问切,一番折腾之后,和又水无奈地道:
  “咳,老倌,这个是怎么回事,我真的说不清楚!按脉象看,分明是睡得正香——凭常理讲,哪里会有这等事情?”
  无奈何,和又水老医官又是一番痛下针砭,然而,小刘海依然在熟睡!
  到了最后,和老医官没泄气,老倌自己这做阿爸的却先泄了气:“和老医官,你的医术,我们都是承认的,我这个是命不好吧,为了生他,他阿妈算是搭进去了一辈子!唉,看着他是个聪明的娃,哪知却又有这种怪病!”
  说话之际,老倌有些哽咽。
  和又水道:“虽然他就这么不醒,性命却也没什么大碍——你别难过啊,老倌,我以后每隔一旬,到你家看看他的情况,直到他最后醒来——这中间,我是不收分文诊费,就这么着吧。”
  老倌表示感谢,感谢之余,也只好揪着心,抱着儿子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喊他不醒,喂他不食,眼看着儿子就睡梦中一天比一天消瘦!
  小刘海这么个情况,弄得老倌夫妻两个是束手无策,一天天地往后挨日子。
  转眼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正当老倌夫妻两个都感到绝望的时候,小刘海却突然地醒转过来,除了瘦弱些,看上去又好像一切如常。
  老倌夫妻两个大喜过望,一家三口,就围坐在床上,抱在一起哭了起来,不过,老倌夫妻两个,那是喜极而泣,小刘海是莫名其妙,被他阿爸阿妈给吓哭了的。
  老倌夫妻两个一看吓着了孩子,都止了哭,老倌妻子道:“他阿爸,小海醒来,可也好了!你去和靖药堂跑一趟,谢谢人家和老医官吧。”
  和老医官听了老倌报信儿,也打心眼里替老倌高兴。
  老倌回来之后,只说是一家人,虽然还有个长年卧病的,毕竟儿子好了,也就算走上正轨了,哪知到了小刘海去年发病的日子前后吧,正是小刘海四岁零六个月左右的时候,咳!小刘海的毛病又犯了!
  小刘海这一回犯病,前前后后竟跟去年是一个样!老倌辛辛苦苦地跑来跑去,不知跑了和靖药堂多少回,到了这一年的某一天,小刘海又是自然而然地、突如其来地、莫名其妙地醒过来了!
  转眼到了小刘海五岁上了,老倌夫妻俩心中惴惴地,担心着儿子到了五岁半时会再次犯病——果不其然,还真就又犯了旧病!
  这几乎把这老倌夫妻给愁闷死。
  有人私下里传说,只怕是老倌夫妻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孩子才会患有这等怪病。
  小刘海自从第一次病情发作,向后是每年一次,年年不落。以至于到现在,都六七岁了的孩子,却是小脸黑黄,身体瘦弱单薄。
  虽然有个别人说老倌夫妻做过什么坏事报应什么的,让人烦恼,可这也不能让老倌真的着意,他愁闷的只是自己儿子的病。
  这几年下来,家中仅有的家产花了个精光,老倌本人如是老了二十岁,看上去像个六十岁的人,头发竟然全白了。
  这老倌原是营兵出身,他自十八岁入营,直到三十岁还家;那是立下了六级营功,掐着大把银子回来的。他的妻子与他同岁,在家等了他十二年,硬是挺住亲戚家人劝婚压力,老姑娘三十岁上才如愿跟老倌做成夫妻,却直到三十六了,两人才育有这么一个儿子。
  老倌还没幸福几天呢,眼见儿子来了,妻子垮了;因这怪病,儿子也是指望不住了,又不能再生一个,不免愁绝。
  这一天,老姑娘含泪对老倌说:“他阿爸,你把家里积存那几张好皮子拿上城里换银子吧,回头给孩子弄点药――我估摸着,今年,又快到那几天了。”
  老倌明白,“那几天”,就是自家娃娃病情发作的日子。这几年下来,两口子已经有了个认识,就是儿子的病年年发作,开始发作的日子几乎是固定的,每年都是那几天。
  于是老倌就去整理打下的皮子。
  他家的小刘海,这时在村头玩耍,跟在一群五六个大一些的孩子后面跑,瘦弱的他有些跟不上,跑得气喘吁吁的。
  领头的孩子看起来约八九岁了,在前面跑跑停停,一会儿回头喊:“刘海,快点!”
  还有两个孩子跑着跑着停下来,也跟着喊:“嘻嘻,小海快点呀,不要被抓尾巴呀!”
  ——这群孩子在玩叫做“跑乌龙”的游戏,当跑过村口老柳树下时,一帮孩子都停下了——原来是有人出村,经过村西头寨口。
  这人正是老倌,他牵着一匹土马,肩头扛着一卷皮子,在树下站住,等他的儿子。
  “倌叔,你这是要进城吗?”领头那孩子先跑过来先开口询问。
  “唔。”老倌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又是怜爱又有心痛。
  “阿爸,我也要去!”小刘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小海,阿爸上城里有事,你跟大壮他们玩吧,别跑到村外去啊,村外有野兽,小孩子家去村外,那不安全!
  你听话,回头阿爸带骨糖来家给你吃!”
  一听说“骨糖”,一群村娃娃们小眼睛都亮了,眼巴巴地瞅着老倌。
  “倌叔,给我带两根吗?”叫做大壮的孩子馋乎乎地问。
  原来这小山村的人们平时很少进城,但凡有人进城,给自家孩子带了吃食,就要分给全村的孩子,也有人只分给本姓几家的孩子,这与各家经济条件有关。
  有钱的就分到全村,没钱的只分给本姓人家。毕竟这村子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同姓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全村不过二十多个而已。
  而十二岁已上的就被视为“大人”,也就是大孩子了,不可以吃人家送的零食了。
  ——此地民风纯朴,向来如此。
  老倌虽是一番叮嘱,但是小刘海一个劲吵吵着要跟去。
  无奈,老倌对那叫大壮的孩子说:“大壮,你去俺家对你大娘说,就说小海跟我进城了。”
  “嗯,倌叔,我去。”于是这孩子领着一群几个孩子向村中跑去。老倌把儿子抱起坐到马上,爷儿俩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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