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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内应

  下了一整夜的雨,到了清晨终于停歇, 天空却仍晴不晴阴不阴的。
  太阳勉强露了小半边脸, 微凉的阳光穿过繁复的雕花木窗,稀稀疏疏地打在榻上, 更照得那上面躺着的人儿白得近乎透明。
  荆轲守了姬丹一整夜, 亦忐忑了一整夜。
  当夏无且一脸沉重地禀报, 说大人和孩子皆情况堪忧时,他几乎控制不住想立刻现身, 一剑了结了嬴政的性命!
  少主的身子早已虚弱不堪,受不得半点刺激, 那个混蛋居然还讲了那么多诛心之语!他还嫌自己把少主害得不够多、不够惨吗?!
  所幸经过夏无且和寒若的尽心施救,一大一小都保住了。
  嬴政追悔莫及,其实当那些狠心话一出口, 他就后悔了。
  当看到丹儿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时, 他更是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很明显,丹儿对樊少使的死根本不知情!
  他真是昏了头,丹儿的身体都弱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去行凶杀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竟才想清楚弄明白!
  然而再多的懊悔也没用, 混账话是自己说的, 糊涂事是自己做的,此时天刚大亮, 丹儿尚未醒过来, 他却不得不去上早朝了。
  待嬴政一走, 荆轲便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来到昏睡的姬丹身边,执起对方的手为她输送真气。
  似乎感知到自掌心传达的温暖,姬丹双目轻阖,右手被握住,左臂虚搭在被子上。
  伴随着真气源源不断送入体内,眉心终于舒展,浓密乌黑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惊魂不定的人儿得以从噩梦的缠缚中挣脱……
  荆轲目不转睛地望着床榻上的安睡者,竟是有些痴了,以至于中了邪似的,居然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伸向那光洁如丝帛的面颊……手掌虚虚描摹着眼前柔和的轮廓,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宽阔的手掌投下一片阴影,心中分外柔软。
  沉睡中的姬丹突然咳嗽起来,荆轲堪堪醒转,连忙暂停内力输送,一面为其抚背顺气,一面暗暗自责怎可对少主做出如此轻薄孟浪之举。
  姬丹眯了眯眼睛,神思还不大清晰的她自是不知道荆轲的心里藏了些什么,甚至自己身边是谁都未必清楚,不过这一番动作下来,怕是不醒也得醒了。
  “荆轲?”待看清了眼前之人,姬丹确实有些意想不到,紧接着思及梦中情景,赶紧又一摸肚子,方才松了口气。
  “是我。少主昏迷了将近一天,属下……属下心急如焚。”床榻边的纱幔隔绝了强烈的光线,荆轲的俊颜隐现在一片浮光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却听得出语气。
  在上下尊卑上,他从来都恪守本分、绝不逾越,一丝不苟得甚至让人觉得刻板,更是从未如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情与感受。
  然而此刻,荆轲并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想告诉少主自己会难过着急,会心疼不已。
  浮尘在光影中游离,少许沾上铺开的乌发,姬丹双眼微垂,深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被面上绣的鸳鸯戏水,半晌后,终是叹息一声:“我不是说过了么,以后莫要为我输真气了,太耗费内力。”
  荆轲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隐隐有流光闪烁,继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知是表示自己不要紧,还是不同意姬丹的话。
  “昨日,我在樊少使那处遇到的杀手……”回想起昨天的经历,姬丹觉得有必要问一问荆轲,毕竟对方是黄金台的暗卫,没准知道一些内情。
  谁知一语未毕,荆轲一反常态,忙不迭开口:“不是我!属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少主出手,哪怕是做戏!”
  “我知道不是你……”那杀手虽蒙着面,但身量体型皆与荆轲不符,姬丹与之交手数个回合不落下风,后来虽知对方故意放水,但那些招式莫名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下一刻,荆轲的话令她霎时抽回思绪:“属下已查明杀手身份。”
  “是谁?”
  荆轲抿了抿唇:“秦舞阳。”
  原来,就在姬丹偷偷溜出宫暗查鼍胶来源的当天,秦舞阳几乎同时潜进了樊少使的宫殿,轻而易举就将一干人等统统杀害,然后藏身于柜中,等待着姬丹主动送上门。
  他时间掐算得极准,时机也掌握得恰到好处,因此随后发生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秦舞阳还没逃出宫便被属下抓住,之后招认樊少使及其宫里人,还有三宝堂的掌柜都是他杀的……”荆轲垂下头,声音也越来越低,“是属下无用,没能及时察觉,才引来这么多麻烦。”
  “不关你的事。那,秦舞阳……你打算如何处理?”姬丹强撑着想坐起,荆轲立即心领神会地在她背后垫了块软枕。
  “秦舞阳栽赃陷害少主,属下本不想轻饶了他,可他说自己是奉命行事,并且交出身上的密信……”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筒底插着一片黑色的羽毛。
  姬丹看完信,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将那字条揉成一团,下唇几乎咬出血。
  不出她所料,这一切果然又是哥哥的阴谋!
  “少主接下来作何打算?秦王会不会认为樊少使之死是少主所为?”这是荆轲目前最担忧的,嬴政若真的这样怀疑,少主今后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倘若阿政认定是我干的,阿房宫里里外外恐怕早就围满了眼睛,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姬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被面上绣的那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唇色苍白、秀眉微蹙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楚楚可怜。
  荆轲松了口气,若嬴政派出守卫或暗哨,必定逃不过他的双眼……而现在阿房宫一切如常,想来应是没他想的那样严重。
  “我自己任人宰割也就罢了,如今连我的孩子也要搭进去,甚至牵连到樊少使,害得这么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姬丹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冷色,自己已经一忍再忍、步步退让,可现在,她不想再忍,也不能再忍了。
  荆轲微微低头:“少主尽管吩咐。”
  “找个机会,带我去一趟咸阳阁。”
  ·
  三日后的傍晚,咸阳城郊一处隐蔽雅居内间内。
  一位身穿锦袍、年过不惑的男子亲自为对面的年轻人斟了一杯酒,然后毕恭毕敬地举起自己的杯盏:“此番归国,路途迢迢,白某先敬秦暗卫一杯。”
  此人正是白阁主,而此刻与他对坐的年轻人则是秦舞阳。
  本来按照级别,一阁之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一个暗卫奴颜卑恭,只因秦舞阳是太子丹的暗卫兼亲信,只有先讨好了这条狗,日后才有机会让其在主子跟前美言几句。
  秦舞阳淡淡地瞥了眼杯盏,似笑非笑道:“用白玉盏盛酒,白阁主当真是大手笔,这排场跟王公贵族有的一拼了。”
  白阁主拿着杯子举了半天,没想到秦舞阳都无动于衷,一向好面子的他难免有点尴尬,却碍于对方的身份,又唯恐其回国后在主上面前打小报告,只好忍气吞声,强作笑言:“秦暗卫说笑了,白某这里也就这套酒具勉强拿得上台面,秦暗卫劳苦功高,若是不嫌弃……”
  “不必。在下滴酒不沾,也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何况白阁主在咸阳经营多年,诸多不易,主上自是知晓。此次鼍胶一事,在下亦是奉了主上之命与咸阳阁配合,不敢居功。”秦舞阳对白阁主的巴结之意一清二楚,心里更是鄙夷了几分,面上倒依旧一如既往那样冷淡。
  秦舞阳此人表面上端的是一贯淡漠,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和荆轲性格相近。
  然而实则两人的性子大相径庭,荆轲是真的清冷寡言,而秦舞阳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架子,骨子里却张狂放肆到了极点,因其与荆轲几乎同一时间进入黄金台受训,又同为鞠武门下高徒,故而从小就被拿来处处和荆轲作对比。
  荆轲毕竟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他自是处处比不过。
  本来这也正常,然秦舞阳为人狂傲,心胸狭窄,从不甘心屈居人下,正因如此,他对自己那位堪称天才的师哥越发嫉妒怨恨,却无论怎么努力也终究不是其对手……过去不是,现在依然不是。
  白阁主看他神思游离,杯子里的佳酿一滴未碰,内心不免有些不快,兴致亦随之少了一大半。
  不过对方虽不给他面子,他却没有忘记自己纡尊降贵请秦舞阳吃饭的初衷,遂用半是探询半是奉承的语气问道:“此次任务凶险异常,秦宫中虽然有我们的内应,但若没有秦暗卫,哪里能完成得如此漂亮,回去之后想必少不了主上的嘉奖!”
  “白阁主何须拐弯抹角,你这般变着法儿夸在下,不就是想知道内应是何人吗?”
  “还请秦暗卫不吝赐教。”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被直截了当地指出来,白阁主倒也坦然。
  关于这个内应,他确实兴趣不浅。
  毕竟嘛,主上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那人,还让其长期在秦宫卧底,想来对方也是深受主上青眼。若他能与之搭上关系,何须还要看秦舞阳这狗腿子的脸色?!
  “他并非我们的人,他的身份也很是敏感……”秦舞阳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菜,没好气地看向面前的咸阳阁阁主,“奉劝白阁主一句,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
  送走了秦舞阳,白阁主一个人回了会客厅。
  一桌的菜肴酒水几乎没动,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白阁主面色不愉。
  堂堂一阁之主,好歹也是黄金台有头有脸的人物,论资历他甚至是主上和少主的老前辈,不曾想今天居然被区区一个暗卫狗仗人势教训了一顿……他也是有脾气的!
  白阁主越想越窝火,拿起酒盏一口闷下,然后将玉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撂:“人都死哪儿去了?怎么还不来收拾!”
  “哟,好大的火气……不知谁惹阁主大人不高兴了?”雕花木门蓦然被人往两边拉开,姬丹款款踱步进了客厅,身后跟着荆轲。
  看到来人,白阁主顿时傻了,嘴里不由自主喃喃:“少,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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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白你完了,谁是你的顶头上司都搞不清楚,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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