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公主真是折煞小女了!”刘氏欠身道,“能得到公主垂青,是小女修了八辈子得来的福气,又怎敢嫌弃?”
  “既如此,就这么说好了。”嘉和公主雍容可亲,拉着崔瑶又赞叹了一番。
  “要我说,你就是心不诚,”南临王妃笑道,“哪有这么潦草就认了干女儿的?怎么也得挑定了日子,好好的办个仪式,让我们这些人啊再沾个光如何?”在场的,怕也只有南临王妃能跟嘉和公主如此说话。
  “好好!”嘉和公主伸出手指点了点南临王妃,向着众人道,“仪式一定办,这个呀,”她褪下手腕上的玉镯,亲自给崔瑶带上,“权当是定礼了!”
  在迷迭散的作用下,崔琰倒是好好睡了一个时辰,再次睁眼时模模糊糊见桌边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裴长宁,正在摆碗筷。如此琐碎之事,他做起来却也认真,见她醒了,便招招手,“饿了?”
  她起身至桌边坐下,见桌上摆着几样清爽的小菜,还有两副碗筷,便知他在等她。
  “你三姐很好。”知她担忧,二人还未坐定他便开口相告。
  “你如何知道她出了事?”她记得晕倒前并未来得及告诉他详情。
  “你不就是为了她来的么?”他努了努嘴,示意她动筷子。
  她微征,看着他的侧颜,突然想起她在晕倒前似乎亲了他,霎时间脸上染满红晕。
  见她这副模样,他知道定是想起了先前的事情,脸上也微微地发烫。
  些许尴尬夹杂着丝丝甜蜜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屋内一片寂静,只是偶尔发出杯盘相击的声音。
  “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我觉得你不会想让她们太过难堪的,所以只是救了你三姐而已。”他开口打破了沉静。
  “多谢。”她点头,这正是她的意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时候一味的退让往往会对手变本加厉,反而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迷迭散——”他的语气冷了几分,“一向养在深闺的女子为了弄到这东西怕也是费尽了心机。”
  她默然,他说得不错,上一世,她只是单纯地想逃离崔府,以为只要消极对待崔璎的敌意便会相安无事,结果呢?崔瑶死了,而她自己……
  “以后不会了。”她笑道,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陈墨言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他突然顿住手,所幸知道她对陈墨言向来是厌恶的,又见她面色如常,便又放松下来,“有人让你打听?”
  她点头,“姑母相托,所以……”
  “不是他做的,那把琵琶是个叫李柯的让他找那老头做的,秋寒跟邢鸣一早就去找那李柯了,方才捎信说人已经带到前衙了,我一会就去,你要一起?”
  “好啊。”她轻轻叹了口气,“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人情聚散,终成幻影。有的事情,真的由不得自己。”她想起了阿沅,不禁感慨道。
  他心中猛地一阵刺痛,那种他惧怕的感觉又一次突然来袭,在面对如此失落的她时,这种感觉尤其令人心惊胆寒。
  ☆、迷亭先生
  在见到李柯时,崔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什么叫物以类聚,表面上都斯文有礼,实则虚伪龌龊,难怪这人能够与陈墨言成为朋友。
  他承认陈墨言交代的一切,也交出了倚云楼大火后他一直不敢出手的冰丝琵琶。
  “小生当晚一直都和几个同窗坐下楼下等着花魁大赛开场,从未离开,连出恭都被他们几个拦住了,大人明鉴。”李柯又重复说着起火时自己并不在场。
  裴长宁看向林秋寒,只见他点了点头,早间他们就将当晚与陈墨言和李柯同桌的书生都找到了,并一一作了核实。
  裴长宁勾了勾手指,邢鸣即刻将那些证词递到他手中,他一张张翻着,时不时看向李柯,光从头顶高窗投射进来,薄薄的纸张泛出的白光映在他脸上,星眸沉沉如水。
  这个李柯倒是比陈墨言有些脑子,可……他将证词还给邢鸣,“那么,在你们坐下之前你可离开过?”
  所有人的说辞都在强调李柯席间要出恭而被众人阻止的细节,连李柯自己都一再强调这一点,其实他就是利用了人的记忆侧重以及盲从这一特点,在入席后他的确没有离开,而且故意嚷着要出恭,吵得越凶,大家就会记得越清楚,更是加深了大家脑中他一直在场的印象,而事实上,他在正式入座前就趁乱离开了一会。
  “这……”李柯霍然抬头,望着这个一下子就能找出破绽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怎么?要我们再去找你那些同窗再求证一次,倒也不费事,只是这说法怕是不会如此一致了。”裴长宁显出不是很有耐心的样子。
  “出、出去过,那天不知怎么的,肚子一直不舒服,所以在入席前去了趟茅房。”片刻思忖,李柯道。
  “是么?”裴长宁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真是不巧的很,那日倚云楼的茅房一直都被个叫倪二的伙计占着。不过也巧,你们俩都闹肚子,你可瞧见他了?他可说了,当晚没瞧见任何人。”
  崔琰疑惑地看向林秋寒和邢鸣,显然这两人并不知情,同样疑惑地望着她。
  他从哪儿得到的这个消息?
  不过一瞬间,李柯的脸就变得惨白一片,“我……大人,”他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其实我是去找佩儿了,不过她不在房内,我就又回来了,怕说不清楚,就索性说自己没离开过。”
  不料裴长宁冷哼一声,“你经常出入倚云楼,难道竟不知道那儿根本没有一个叫倪二的伙计?”
  包括李柯在内的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诈他呢!
  “唉!”林秋寒笑着叹道,“你还是快说吧,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回大人,”李柯颓然地垂下头,“我的确是去找佩儿了,看她不在我就下楼了。”
  “那你为何说谎?”邢鸣问。
  “没人给我作证,说不清楚。”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大人,千万不要告诉我家里,我家中近日正给我说亲……”说着说着便止住,因为知道这样说也毫无意义了。
  显然,他这样的人并不能引起在场任何人的半点同情。
  “那冰丝琵琶你是几时换掉的?”林秋寒问。
  “大火前一日,我去找佩儿时趁机调换的。”李柯老实交代,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佩儿可知情?”林秋寒继续问。
  李柯摇头,“她不知道,她和阿沅感情很好,怎么会让我做这样的事?那天晚上,我趁她们都在楼下接客时换的,之后就把琵琶偷藏的佩儿房内,天不亮,她还没醒时我就带着琵琶离开了。”
  又审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进展,李柯还是只承认自己换了冰丝琵琶,邢鸣询问地看向另外两个人,“先行关押吧。”林秋寒捏了捏眉心道。
  “那……”邢鸣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裴长宁,“那个陈墨言?”
  裴长宁看了看崔琰,“放了。”他淡淡地道。
  崔琰有了一种长时间闷在水里无法呼吸的感觉,自那把火烧过之后,一个一个的人被牵扯出来,一个一个心思叵测,可一个一个都没有越过那道最后的线,这让她有些后悔前世里没有多嘴问一问,毕竟,他们现在苦苦追寻的答案曾经离她那么近。
  因为心里不大自在,虽然从府衙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可她还是去了医馆,埋头于各种病例倒是冲淡了她好些思虑。但是当夜幕笼罩,病人都散去的时候,她又开始坐在案前,想着倚云楼的事情。
  “想什么呢?”一袭素白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师兄。”
  他自然能看出她小小的魂不守舍,也很想伸手替她抚平紧蹙的眉,可是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师父快回来了了吧?”倚云楼的事并不适宜跟他说,她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白苏黯然,她视他如兄长,可也只是当兄长一般的敬重,本想着来日方长,可如今眼见着她将另一个人放进了心里,不知不觉中喜怒哀乐也慢慢变得多起来,这是他认识她这么多年里不曾有过的变化。
  想到这,他心里便多了一份沉甸,“嗯,昨日收到来信,说下月初就到家。”
  “师父他这一向出去大概有半年了,不知带了多少珍稀药草回来?”她很是欣羡地道。
  白苏看着在灯下透着柔光的秀丽面庞,呼吸微窒,“等他老人家回来,我大概也要出一趟门。”
  崔琰讶然,“师兄要去哪里?”
  他笑着摇摇头,“现在还没定下来,”说着环视一下四周,吁了口气,“在医馆里坐久了,也要出去走走,四方行医,才能见识更多的病例,搜集更多的药草,总结出更好的救人之法。”
  “真好。”她由衷地赞叹。
  “其实,你也可以……”他试探着开口。
  “啪!”
  二人都寻声望去,原来是元胡在装门板,一个人有些吃力,门板从手中滑落了。白苏起身去帮忙,二人合力将门板一扇一扇地装好,最后留有一扇的位置,白苏便将一个贴着“药”字的灯笼挂在医馆外面,回来便要装上最后一扇门板。
  不料,就在这时进来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看装扮定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进屋后她径直走向崔琰,坐下后才拉下帽子。
  是佩儿。崔琰倒不觉吃惊,只略想了一下,便知她的来意。记得上一世时她也来找过自己,不过时间比现在早些。
  “抱歉,我有些事想单独跟崔大夫说。”佩儿看向白苏和元胡。
  这没什么奇怪,自打崔琰在这医馆坐诊,经常有妇人专门来找她看诊。人嘛,即便是生病,也总有难以启齿的地方。
  二人离开后,崔琰铺开纸,拿起笔准备写方子,那方子她还记得。
  “崔大夫,我想请你给我开张落胎的方子。”佩儿压低嗓音道。
  落胎?!崔琰猛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会?“你说什么?”
  “请你给我开张落胎的方子。”佩儿又重复了一遍。
  崔琰看向佩儿,虽然她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但仍能看出她的决绝。
  “崔大夫?”见崔琰不语,似乎有些愣神,佩儿又叫了一声。
  “对不起,”崔琰按下心头的疑惑,“恐怕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即便她是个风尘女子,可在世人眼里,这毕竟是个不光彩的事情,况且如今她肩上还担着倚云楼,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女大夫还可靠些,不料竟碰了钉子。
  “我从不替人落胎。”
  “可是……”佩儿一脸焦急,却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出了实情,这个女大夫常和府衙的人在一起,想来对于凶案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唉……实话告诉你吧,这孩子是李柯的,他如今被府衙抓了,我得为自己考虑,还有这孩子,难道要他一生出来就顶着杀人犯的儿子这个名头被万人唾骂吗?”
  崔琰专心给她把脉,对于病人的私事,她向来是不关心的,可方才佩儿的话却着实把她吓了一跳,李柯是今日近午时被带进府衙的,这会佩儿却已经得到了消息,也难怪,倚云楼这种地方,什么消息听不到?
  “从脉象来看,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你的脉象又很不稳定,要小心才是。”崔琰丝毫不提落胎方子的事。
  “崔大夫,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佩儿仍不死心。
  “方才我说了,我从不替人落胎,”崔琰态度坚决地说着,“我治病救人,落胎这样的事有悖我的准则,或许有的医者以为这是无所谓的事情,可我不这样想,胎儿也是生命,我不能害他。”
  见这情形,佩儿知道要说动她是很难了,便匆匆道了谢,黯然地离去了。
  崔琰盯着那块空洞的门板缺口,微弱的光以外是漫无边际的黑。
  她还记得上一世佩儿来找她的情景,虽然也紧张害羞,可无法掩饰的期待都写在脸上,与今日的情形大相径庭。那时她说要和孩子的父亲成亲了,让她无论如何保住胎儿……
  那时她只见过佩儿一次,并不知道她是倚云楼的女子,她还叮嘱过她药服完后要再来复查,可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也没有出现过?崔琰一个激灵,好似刚从梦中惊醒,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上一世里,倚云楼那把大火烧死的究竟是谁?
  夜色已深,崔琰独自走在街市上,本想着去府衙找裴长宁,可思绪纷乱,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站在离倚云楼不远的地方。她站在暗处,眼见着那里红袖招展,人来人往,歌声靡靡,好不热闹。
  不知站了有多久,她准备离开,转身之际,见佩儿送一个男子出来,她远远瞧着那人很是眼熟,可惜见不到正脸,二人在门口亲昵了好一会儿,她自然而然地撇开脸去,再看时,那人站在半明半暗处同佩儿挥手告别,随即便隐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崔琰即刻跟上去,那人显然是喝了酒,步履踉跄,走走停停,还哼着曲儿,是以要跟上他并不难。
  她在那人身后跟了大概有两条街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正想着,那人突然冲到墙角,像是在呕吐。
  她赶忙找了个拐角藏好,听声音像是差不多了,便探出头去看,见那人果然又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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