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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_29

  “我也会死的。”靳明照回答,“我身不在朝堂,但朝堂之人却忌惮我。猛将如猛虎,若是囚不得,饲难服,那便不堪所用。”
  他说得文绉绉,贺兰金英并没有听懂。
  离开时,靳明照的护卫给了贺兰金英一些水和食物。虽然战俘每人都有这些东西,但贺兰金英的比别人丰盛一些,靳明照笑称,这是贺兰金英给自己讲了半个月故事的酬劳。
  “有机会你也去高辛族领地看看吧,”靳明照与他挥手道别时说,“那是你的家乡。”
  “……我是北戎人,”贺兰金英忍不住道,“高辛领地之于我,只是个陌生的地方。”
  “你是高辛人,也是北戎人。”靳明照大笑,“你们不是都信奉神灵么?原来驰望原的神灵这样霸道,竟规定一人一生只属于一个地方?”
  贺兰金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何必拘泥于血统身份?你若有了一匹马,天下哪儿都可抵达。你不想去看看梁京的燕子溪与岷州桥么?梁京欢迎天下所有的客人,只要你不是带着践踏的目的前往。”靳明照道,“你去过赤燕么?那里炎热异常,没有冬季,赤燕人一生都没有机会看雪。还有与大瑀一海之隔的琼周,赤燕之南的若海。若海大无边,但海的另一面是否还有别的土地?”
  贺兰金英紧紧皱眉,这些都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靳明照笑道:“罢了,这些都是我与孩子的闲谈。你当作笑话听听就成。我曾以为高辛人应当心怀远志,没想到你竟甘心乐意,当北戎一匹钝马。走吧,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会的,一定会。”贺兰金英忽然说,“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人。靳将军,你今日在这里不杀我,来日必定后悔。”
  靳明照大笑:“那便来日在战场重逢吧。”
  他话锋一转,透出一丝冷硬杀气:“高辛人,若有那一天,我定会亲手为你收殓尸体。”
  ***
  林中极静谧,只有风声呼呼吹过。帐门悬着一盏骨头做的风铃,敲出笨拙声响。贺兰砜说完,靳岄只是怔怔发愣。
  靳明照一年难得回家一趟,他与姐姐确实都喜欢听他讲故事。他那时候还年幼,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战,爹爹又和什么人打过仗,但他却清晰地记得,有一年靳明照回家,不知为何,讲的全是一个名为高辛的外族。
  他那时第一次得知,家中被父亲奉为至宝的黑色箭矢原来是高辛箭。他还懂得高辛族奉鹿为神,他们坚信风是土地上最自由的东西。高辛人居住在库独林山脉的最西端,神山名为血狼山,是一座红色与黑色杂缠的高耸山岭。他还知道高辛人擅长冶铁,能打造最坚硬最尖锐的武器。
  原来所有一切,全是从贺兰金英口中听来的。
  靳岄看着贺兰砜的眼睛,他眼里藏的一丝碧绿,让他忽然间想起母亲腰间所系的翠绿色绸带。
  痛苦瞬间袭来。靳岄开始大哭,完全忘了白霓的叮嘱,也忘了身在何处。
  冥冥中的诸般缘分,让他在这片孤寒的土地上忽然松懈了自己。他疯狂地想梁京,想自己的家,想爹娘与姐姐姐夫,想白霓,想莽云骑,想他过去十余年岁月中所有的快乐与哀愁。
  他哭得完全失控,贺兰砜手足无措。发现自己也无力阻止靳岄哭泣,贺兰砜干脆坐在他身边,继续默默吃起肉干,并趁靳岄不备,迅速往他嘴里塞一条。
  靳岄:“……呜?”
  贺兰砜:“吃饱了继续,这样有力气。”
  靳岄边嚼肉干边抽泣,他为方才的嚎啕大哭感到羞愧。这是在烨台,在别人的地界上;但当抬头透过满眼泪水看见贺兰砜和递过来的又一条肉干时,心里全是安然的放松。
  至少此时此刻,这里是安全的。
  靳岄用狐裘擦眼睛,模模糊糊地说:“……浑答儿家的比较好吃。”
  贺兰砜:“……真的?”
  靳岄猛地想起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尽量乖一些,换取贺兰砜的信任和同情,不禁暗暗懊恼:他一松懈,又说错话了。
  贺兰砜:“你喜欢的话,我一会儿去他家偷点儿给你。”
  靳岄:“……”
  贺兰砜作势要往下跳:“我现在去。”
  靳岄慌了,一把按住他:“别!”
  帐子狭窄,贺兰砜被他一记猛推,仰倒在干草垛上,靳岄骑在他腰腹上按着他肩膀,看见贺兰砜在笑。贺兰砜为自己惹得靳岄失态而开怀大笑,忽然抬手抹去他脸上眼泪。
  靳岄最近瘦了许多,但脸揉起来仍十分柔软。两人一时无声,只是方才一番震动,树顶积雪碎落,从帐子顶上的空洞坠下来,零零星星降在他俩肩膀。
  “大哥会吓唬你,但他绝不会害你。天君想杀你,是大哥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以套问出梁京地图,又说你体弱畏寒,不能跋涉,天君才答应把你留在烨台,由他看管。”贺兰砜捧着他的脸,“靳岄,相信我,别怕我。”
  靳岄脸上突然一阵滚烫,忙推开那双温暖的手,从贺兰砜身上滚下来。
  马儿在树下叫了两声,靳岄找到了新的话题:“……咳,你这马儿,就叫飞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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