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回了书房,江煦之冷笑着解开束袖,丢在桌案上,而后由着随从替他解开斗篷,挂在屏风上,伺候的下人只觉得室内气氛凝重,谁也不敢说话,咬着牙根轻手轻脚做事。
  江煦之身边随从大气也不敢出,他紧张的目视前方,忽然听到江煦之问:“她为何介意?”
  随从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脸憋成苦瓜,冥思苦想半晌后灵机一动道:“属下知道!”
  江煦之扫了他一眼,算是叫他继续说,随从献宝一般,得意道:“属下觉得,郁姑娘或许是因为喜欢世子爷您,于是不想同七皇子扯上关系,郁姑娘可真是爱惨了世子爷。”
  江煦之已经俯身在桌案上练字了,啪哒一声,豆大的墨汁顺着笔锋砸进了纸页,落出硕大的花骨朵,向着四周扩散,他手中的毛笔动了又动,许久没落下一个字。
  *
  郁清梨自然不知道她和七皇子的聊天内容被江煦之听到,更不知道江煦之认为她不接受七皇子的好意是为了他。
  她只是静静等着,搬出去的日子。
  七皇子宴会那天可是应承了,说既然老夫人给了铺面,这拾掇整改的任务可务必交予他,他找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弄好。
  可没想到,宁奕的速度竟是这么快,不过才四日的功夫,当宁奕府邸派人来知会时,郁清梨还在房中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瞧着院子里落雨,听着檐下滴答。
  *
  她在屋内里收拾东西的时候,郁氏眼圈通红:“怎得今日就要走?需这么赶,如此匆忙么?”
  郁清梨心知郁氏的不舍,笑着放下手里的物件,走到郁氏身边,撒娇一般的抱住了郁氏的胳膊晃了晃,声音绵软甜腻,倒真是一个十五六岁小丫头的口吻了。
  “姑母,您哭什么?这绣坊距离靖国公府才多远?你哪日去长陵街听个书,喝个茶的空档,来我绣坊坐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何沦落到教您哭的此生不复见似的?”
  郁氏别过脸,腾出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倒不是因为这些,只是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现在突然走了,难免觉得院子里落寞下来了。”
  确实,郁清梨就住在郁氏园子里的右厢房,这一走,郁氏也难免孤单,平常青天白日里,这郁氏的院子可少不了郁清梨跟个黄鹂似的“姑姑,姑姑”的叫着。
  郁清梨被这么一说,也难免不舍,宽慰道:“若是姑母愿意,天天去我那绣坊住着阿梨都愿意。”
  “要我说,你就是算好要搬出去是不是?先前同我说,我就没想到你这个鬼灵精竟然打这么个算盘。”
  郁氏被郁清梨逗笑,红着眼睛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嘱咐道:“你若是缺什么,只管同姑母报个信儿,倘若在那头吃穿不好了,不如回来住,大不了白天去绣坊,晚上在我这院子里作伴靖国公府能你一个小姑娘养不起不成?旁人说什么,只管叫他们说去。”
  郁清梨哎了一声,继续收拾东西,边收边回头笑:“姑母,您就放心吧,阿梨已经懂事了,再不会像以前一样,教您担心。”
  郁氏站在郁清梨身后,看着的确大有不同的郁清梨,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
  因着突然下雨,原本应在校场练兵的江煦之也从外头匆匆赶回。
  刚进国公府,就迎面看到有家丁一箱一箱的往外搬着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拦住了冲他打招呼的家丁,问道:“府里怎么了?”
  “世子爷,噢,这是郁姑娘的物件。”
  家丁恭敬的回道,然后继续搬着东西送上马车。
  江煦之眉头微皱,郁清梨要走了?
  他转身看着下人很快将东西一件件的挪好。
  不远处江煦之的贴身随从古川正撑伞朝这边走来,在看清门边站着的是江煦之,连忙将伞凑到了廊庑下江煦之头前,冲他恭敬道:“主子。”
  江煦之怀中抱着头盔,淡淡的应了声,入了伞下,红色的伞面溅起小小的水花,淅淅沥沥的烟雨中,他忽然开口问古川:“郁清梨,是——今日就走?”
  两人上了抄手游廊,古川一脸茫然,挠了挠头:“小的不知,今天一整天都在屋内替您收拾兵书,方才来得及出门去给您送伞。”
  江煦之微微侧头,两人一前一后,他冷冷道:“你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也不知怎得就来了脾气。
  古川心道不好,触了自家主子霉头,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要不... ...属下去问问?”
  “谁叫你问了?”
  古川:“... ...”
  *
  进了屋内,江煦之随手将头盔放在桌案上,又进了房中去换衣物,古川一件件的将身上的军装接下,然后挂好,看着自家主子面色严肃,总觉得气氛不是很好。
  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郁姑娘,主子以前就厌恶郁姑娘,上次老夫人寿宴,郁姑娘还顺手牵走江家的绣坊,主子一定是为这事生气。
  古川心内暗下决心,为了主子开心,他要想个办法。
  待江煦之换好了衣服,转过身却发现古川正在发呆,抬手敲了敲古川脑门道:“发什么呆,去,帮我泡壶茶。”
  古川连声应下:“这便去这便去。”
  随即一溜烟似的窜出了室内。
  到了廊庑下才好大口喘气,他看着来往家丁,伸手拽住了其中一位道:“郁姑娘还在郁夫人园子里吗?”
  他想,要用什么办法拦下郁清梨,将她留在府邸,才好不叫她动茶庄那块铺子。
  可谁成想,听到的是家丁回了句:“郁姑娘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
  江煦之这边正在画着什么,那边就见古川着急忙慌的冲进了屋中,将他吓了一跳,江煦之冷着脸放下笔,不悦道:“我让你去沏茶水,你怎么好像被撵了?”
  古川撑在桌边,面容愁苦,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对不起您,没能拦下郁姑娘。”
  江煦之不解,继续低头画着东西,觉得有些好笑:“拦下她做什——”
  话还未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不对,你说郁清梨已经走了?”
  古川心想,完了完了,果然是这样,被他猜中了,于是更觉愧疚,是他,是他没守好江家的财产,没做到自己的责任,是他,愧对主子。
  江煦之本以为自己在听到郁清梨走了后会开心,可是恰恰相反,此时他的心里倒是有些说不出的落寞,想起原先给马车搬东西的家丁时,又顺嘴问了句:“她可曾带什么下人?”
  古川正垂头丧气的埋怨自己,一听江煦之问这个,连忙回道:“没有没有,主子您放心,郁清梨除了捞了个绣坊,江家别的财物人力,她是一样没有的。”
  江煦之:“... ...”
  他走到门边,摊开掌心朝向外面,雨水顺着他修长白净的指骨蜿蜒着流进衣袖间,像手腕上清晰的血管,蜿蜒而下,直至更深处。
  只觉得心里一片惆怅,寻不到缘由。
  古川低下头,静静等待江煦之说些什么。
  “你去府中找两名武艺不错的家丁,送去绣坊。”
  江煦之背对着古川,声音悠扬低沉,男人的背影欣长,在雨雾下,只余一抹玉色剪影。
  不等古川问及缘由,江煦之率先解释:“女儿家一人在外不方便,毕竟——她到底是因为我才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郁清梨:哈喽,哥???别这么说,我是为了实现远大抱负才搬家的,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得。
  郁清梨(揪住鱼崽后脖领):你跟他解释。
  鱼(怂〣( ?Δ? )〣:是.......这么个意思....
  第8章
  这头的郁清梨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内寻思定恐怕是郁氏在想她。
  她揉了揉鼻子,看着袖桃满心欢喜的推开门,嗔怪道:“好好国公府你不呆,倒是喜欢跟我来过苦日子。”
  虽嘴上这么说着,郁清梨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动。
  府里那么多女眷,当郁氏要遣几个丫头来这边伺候郁清梨的时候,却是谁也不愿意,唯独袖桃欢欢喜喜说自己要陪姑娘一道去。
  旁人不愿意,郁清梨也不在意不强求,她不喜欢一群人守在自己身边什么也不干,于是她好容易劝服了郁氏,带着袖桃开开心心出了国公府。
  袖桃放下东西后,扑向郁清梨,在她怀里蹭了蹭,小猫一样抬眼跟郁清梨撒娇道:“跟着姑娘就是开心,谁管他是什么穷苦之地?再说了,这里多好,我还不用天天守在府里。”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袖桃觉得郁清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随随便便发脾气,不会因为梳断她一根头发就要体罚下人,也不会颐气指使,更多的时候,好像是一个什么都会做,聪慧又善良的姐姐。
  自小没有亲人,五岁便被人牙子卖进国公府做陪读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了亲人。
  她真的很爱现在的姑娘,以前的姑娘也好,只是脾气大了些。
  她想,或许她只是没有足够安稳的感觉。
  于是继续在郁清梨的怀里蹭了蹭,却暗想,自己一定要对姑娘好,对姑娘最好。
  郁清梨不知袖桃心中所想,只是怜惜的揉了揉眼前年纪不过十三的女孩子。
  虽说在这本书里,她不过十五,可是现实生活中,她已经二十五了,看着怀里的小姑娘,难免当成妹妹一般照顾对待。
  手穿过袖桃的发丝,使劲揉了揉,豪气冲天道:“跟着梨姐走,甭管别的,吃喝你总归不愁。”
  “嘤~”
  *
  江家那边的人将钥匙留给了郁清梨,又替她把东西整齐归类后,这才对郁清梨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叮嘱过,若是姑娘有事,只管命袖桃禀报,倘若觉得不舒坦了,但回江家。”
  话虽这么说,但老夫人却也没有替她准备什么下人,郁清梨自然知道这是客套话。
  老夫人能给她铺子无非是七皇子有求于她,老夫人又想示好七皇子,哪儿能真将她同自家孙儿那般对待?
  郁清梨点头,谢过老夫人身边的温嬷嬷,看着众人撑着伞消失在雨雾中,这才忽觉寂寥,雨天真是容易徒增愁闷的时节。
  虽在江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是却很热闹,不管在哪里都是人。
  她转过身去,细细打量屋内的一景一物,崭新的物件被擦拭的一尘不染,这是一间二层楼的铺面,对面是是家药铺。
  *
  郁清梨打量着屋内,兰色罗帷随风摇摆,扑扑簌簌攒动如振翅寒鸦,丝绸缎带迎风起舞,翩然纷飞。
  抬头望去,梁画栋正面,鸟雀,花草,各式纹样,五间上房往里走,长廊的栏杆上摆着盆栽。
  她没急着上楼,而是看到了正前方的雕花小门,镂空的窗奁透出斑驳光影,有雨滴随风飘了进来,于是抬脚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倏一推开门,那漫天雨雾就顺着风朝屋内扫了进来,苍茫天地间,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美景。
  院子里又是一间不小的住处,两边皆是穿山游廊的厢房,朱墙黛瓦,远远观去,倍添韵致,怨不得郁氏曾说到先皇所赐的铺面时,皆是喟叹与赞美。
  能叫老夫人舍得把这间铺子借她一用,实属不易,若不是七皇子在场,借着老夫人的头脑一热,郁清梨自然住不得这里。
  那一边设着水池,池上有石桥,接着曲径,后结三间临水之轩,微风一过,池面如皱锦般,一层叠一层。
  探枝的竹子勾过房檐,想必等到了春时,又是一片花光柳影。
  “姑娘,您在看什么,小心着些,天寒。”袖桃从楼上下来后,看到郁清梨站在原地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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