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江家的铺面自他懂事起便再未来过,唯一一次便是小时候随着尚在人世的父亲看过铺面,那会儿印象中,铺面倒也干净齐整,却没这般清秀雅正。
  郁清梨倒是叫这铺子收拾的别具一格,只见院中的方形池已经蓄满了水,水下养着锦鲤,巴掌大的睡莲叶片浮在水面,根茎红红,那锦鲤便绕着根茎打转。
  各色锦鲤在水下畅游无阻,宛若灵动的水墨画,鹅卵石铺满桥面,冠以水泥封路,别有韵味。
  院子角落栽了颗柿树,叶片凋零,枯瘦的枝干长的随性,打着节点,探出的枝桠绕到了长陵街的小巷。
  郁清梨看到江煦之冲柿树走神,笑道:“前些日子,长陵街有家店不开了,说店内东西便宜卖了,我瞧见他家园子里柿子树都伸头出墙外来,长的好看,索性花钱买了来。”
  “我喜欢吃柿子。”
  最后这话说的笑盈盈,似是含了蜜糖一般。
  江煦之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神情也很专注,眼神出奇的深邃,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郁清梨笑,那柔美的脸旁刻进了他的眼中,一失神,倒是叫下石桥的台阶拦了一下,这才恢复神绪。
  应付一般随随点了点头,旋即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路,面上一片冷寂。
  心里却漾了层涟漪,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女和印象里出现了极大偏颇,陌生的厉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间,都不一样。
  郁清梨领着他进了内院的厅堂,内院的两个小丫头正在给正厅收拾,一见郁清梨来,连忙转身笑着问好,却在见到江煦时,那话生生堵在嗓子眼里,好半晌没发声儿来。
  她们哪里见过这等神仙人物?斜眉入鬓,面如冠玉,如中秋之月,如熹微晨光。
  端的姿态贵雅,翩然轻衫惊鸿若。
  郁清梨嘱咐其中一青衣丫头端些茶水小食,丫头走前不忘偷瞄江煦之。
  江煦之掀开外袍,坐下红木椅。
  屋内一阵静默无言,只有丫头小心翼翼收拾书卷的声音,郁清梨走到丫头身边,同丫头柔声道:“你去帮袖桃招呼客人,她在外面恐怕应付不过来。”
  “是。”
  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青杉丫头奉了茶水,也慌忙逃走,屋内继续归于寂静,氛围沉闷。
  隔了好半晌,江煦之道:“你若是在这边不适应,便回府中,总归国公府不会养不起你一个姑娘,惹人笑话。”
  这话说的莫名奇妙,郁清梨听了心内起火,什么叫惹人笑话?难不成他也同顾采薇一般?觉得经商丢了他们国公府的面子不成?
  郁清梨心有有火,说话便带着揶揄人的味道:“我回去了,那岂不是猫耗一屋?老夫人心善,可世子爷却不见得能容忍我。”
  江煦之正在喝水,一听这话,登即被呛,咳了半天才面带愠怒道:“我何时这般计较?”
  他自然听得懂话里含意,无非就是暗讽他将她赶走的。
  再说了,他何时叫她走过?自打从边关回来,提出要走的可是她郁清梨。
  先是故意对他视而不见,而今又言他的不是,现下被郁清梨一挑起,江煦之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真是脑子抽风。
  要她回去做什么?惹自己生气?
  正在两人各生闷气时,江赐宝不知何时绕到了门口,手里捏着糖葫芦嘚瑟到江煦之面前,伸手非常嚣张的摇了摇,炫耀道:“看!刚刚小桃解解给我买的!”
  江煦之脸如黑炭。
  那糖葫芦裹得糖浆红的发亮,郁清梨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伸手攥住江赐宝手里的糖葫芦棍:“快点给姐姐,不然下次不让你来了。”
  江赐宝缩着脖子,屁股往后抻,想要抢回来,短腿使劲后蹬,下巴上的婴儿肥被挤出好几层,咬着没长齐的牙使劲儿,脸涨的通红。
  到底郁清梨没理会他这样,伸手抢了去,只见江赐宝黑豆眼睛眨了眨,又眨了几下,很快红了眼睛,然后缓缓的伸出手,长开五只手指,面向郁清梨,大喝一声:“棒!”
  吓唬完郁清梨,泪珠子就掉了下来,到底是个三岁的孩子。
  郁清梨没办法,只能装死,啊了一声,逗得江赐宝又哭又笑,又甩出一个鼻涕泡。
  郁清梨被江赐宝这模样惹的心疼了,想了想道:“姐姐给你做蛋糕好不好?”
  江赐宝不知道蛋糕是什么,伸出胖乎乎的手擦了擦眼泪,然后抽抽噎噎问:“森么系蛋糕... ...”
  郁清梨擦去江赐宝的眼泪,柔柔道:“比糖葫芦好吃的。”
  江赐宝又抽抽噎噎的鼓掌:“好,谢谢二梨解解。”
  “那你怎么谢我?”郁清梨又逗他。
  江赐宝忽然长开双臂,学着发传单时的模样一撅屁股蹲下,摇摇晃晃的转身对着门口鞠了一躬。
  郁清梨看着面前对着她圆滚滚的小屁股,陷入了沉思,他这是在谢老天爷?
  为了做蛋糕,没办法,郁清梨只能叫古川和附隐负责打发蛋清,毕竟几个人里,江煦之她肯定不敢叫,子言嘛,看起来略弱,只能这两位上场。
  本来古川不信蛋清能打起来,他可没见过这东西,想不出为什么能搅成蓬松的泡沫,直到郁清梨拿着菜刀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道:“搅。”
  他才不情不愿的撸袖上阵了。
  边搅和边道:“男儿志在四方,唯独不在厨房。”
  郁清梨冷冷扫了他一眼,古川才老老实实开始搅了起来。
  还没到一小会的功夫,古川就吆喝不行了,看着没起来多少的泡沫,他质疑道:“我就觉得不行,这蛋糕我们都没听过,京都都没见到有,该不是郁姑娘你诓我的吧?”
  郁清梨正在筛面粉,斜了古川一眼,招呼附隐续上。
  两人你来我往,终于在一炷香过后,蛋清打发起来了。
  郁清梨看着打发过头的蛋清,陷入了沉思。
  这两人,只会蛮力了。
  此时的两人正缩在子言背后藏着,三个男人围着锅炉,生怕郁清梨又招呼他们打蛋清。
  附隐偷偷对古川道:“快,快给我胳膊捏捏。”
  古川一巴掌拍过去,恶狠狠的斜了他一眼,然后贱兮兮的扭头对子言捏着嗓子道:“快,快给我捏捏,好哥哥~”
  郁清梨:“... ...”
  作者有话要说:  江煦之:我怎么会有这么个拖后腿的玩意儿??鱼,你出来解释一下... ...
  古川(掩面哭):嘤嘤~人家膀子好痛痛~
  江赐宝(瘪嘴眼红):二梨解解,我害怕~抱我抱我
  郁清梨:... ...我也害怕,袖桃,你帮我挡住
  附隐、子言(看向古川):谁先揍?
  第17章
  郁清梨将混合好的蛋糕糊倒进模子中,放进锅里隔水蒸,看着烧火被呛出眼泪的子言道:“你火别太大。”
  厨房里三个大男人哀嚎遍野。
  江煦之坐在前厅也忍着江赐宝的闹,一会江赐宝要喝水,一会要江煦之带他去厨房看郁清梨,再过一会儿又要玩抓人游戏。
  江煦之觉得这比战场上还要费力。
  等到郁清梨喊江煦之和一众人吃饭时,江赐宝已经快要犯困了,一看郁清梨他们端着菜出来,江赐宝忽然清醒了。
  连忙从江煦之怀中伸着胳膊滑了下去,蹦的老高,欢呼道:“蛋糕蛋糕!”
  郁清梨看到江赐宝这个反应,也很高兴。
  那蛋糕因为蛋清打发过硬,烤的时候开了裂,郁清梨只得用从农户家中买的奶熬了卡仕达酱,旁边点缀着洗净的鲜花。
  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和郁清梨口中的蛋糕,江煦之有些诧异,他竟是从来不知道郁清梨会做饭,原以为她就是个四体不勤,骄纵蛮横被惯坏了的姑娘,现下略有些意外。
  桌上的菜摆的满满当当,分层的黄色蛋卷中间裹着虾尾,表皮镶着星星点点的雕花胡萝卜。
  炸出来的肉裹着金黄脆壳,泛出诱人的色泽,底下是红色汤底,还有扎在竹签上的藕片、土豆、鹌鹑蛋、豆皮等串子泡在红油汤底中。
  江煦之出神了许久。
  他狐疑的看了看郁清梨。
  顺着香味,众人皆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偏偏他还装的并不在意,仿佛不是来吃饭,而是来修仙的。
  郁清梨吩咐附隐和古川将圆桌面抬到院子里的凉亭中,又招呼全体上下都去吃饭。
  裹着层层帷幔的亭子内已经放好了暖垫,密不透风,半点寒意进不去,几个小丫头跟着袖桃先过去摆放碗筷。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江赐宝坐到郁清梨身边,伸手指着要吃蛋糕,郁清梨叫他先吃几口菜,哄道:“蛋糕要留到最后切的,你先吃点菜,以后表姐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江赐宝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然后看看郁清梨,又看看江煦之,小大人一般,极为慎重的点了点头。
  郁清梨很想知道,江赐宝这个巴掌大的小脑瓜里面在思索什么。
  江煦之看着郁清梨只顾着喂江赐宝,自己吃不上一口饭,伸手朝江赐宝淡淡道:“到这里来,叫你——表姐吃点东西。”
  江赐宝连忙摇头,缩进郁清梨怀里,小手抓住郁清梨的衣服道:“我不要,我要二梨解解。”
  郁清梨本来就喜欢江赐宝喜欢的不得了,见江赐宝这么黏她,也不在乎,对着江煦之道:“世子先吃吧,我再喂他两口,给他留个肚子。”
  她倒是每回喊的生分,世子二字在江煦之耳中格外刺耳,江煦之莫名不喜欢郁清梨这么称呼他。
  江煦之讨了个没趣,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夹起了一块蛋卷,蛋卷入口齿时,意外的鲜香,蛋卷下的红汤带着西红柿的馥郁酸甜与虾的鲜味儿,他缓缓的咀嚼着,咽了下去,又好奇的夹起了肉。
  那肉咬在嘴里,外面炸的脆壳酥脆水嫩,牙齿破开外衣时,里面汁水微微烫着舌尖,却好吃到江煦之这个向来口舌挑剔的人又连着吃了几块。
  古川附隐等人吃的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古川还不忘夸赞:“郁姑娘这手真是太巧了,比奇香酒楼的饭菜还要好吃。”
  几个丫头乐得合不拢嘴,郁清梨招呼:“好吃你就扫个底。”
  江煦之缓缓夹起藕片,辣味刺激着舌尖,他鲜少吃辣,今日一吃,倒是收不住的口齿生香。
  他温温吞吞的夹着菜,吃像是极好看。
  待江赐宝拍拍圆滚滚的肚子,伸出十个手指对郁清梨奶声奶气道:“我还能次这么多。”
  郁清梨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笑着等人撤了菜碟,这才将蛋糕放到了桌子中央,给每人都切了一小块,切到自己时,刚好没了。
  江赐宝有些着急,连忙道:“解解米有,解解米有。”
  郁清梨笑:“姐姐不吃。”
  刚说完,江煦之的蛋糕已经推到了她面前,他轻描淡写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郁清梨有些惊讶,也没推辞,而是拿起勺,从里面舀了一勺,然后笑着送进嘴里,说话却是对着江赐宝的:“好了,吃到了。”
  一顿饭吃到天黑才结束,临走时,江赐宝被江煦之抱在怀里依依不舍的牵住郁清梨的手,眼泪汪汪的问:“解解不能跟我一起肥家吗?我不会样他们赶你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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