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
一时间,饭桌上仅有杯盘交错的微响,沈浪默了默,故意自谦道:“其实女儿自知才力有限,此番亦觉唐突,不知为何会突然被召为太子师傅。”
沈浪此言其实半真半假,此时此刻,她所以说此话——
一则沈浪深知自家父亲为人深藏若谷,定然不喜她因成为太子师而沾沾自喜,若她不发此自谦之言,待会沈学士必定要皱着眉头敲打一番;
二来,沈浪确实不知原因,但她猜皇上皇后事前应会对自家父亲有所照会,故此语亦藏了对其原因探知一二的心思。
怀疑重生命局依然不变的猜测,就像一根刺,闹得沈浪惴惴不安。
言罢,沈浪暗暗瞧沈学士神色,果见沈学士听此自谦之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舒展,又沉吟片刻,方道:
“此番其实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沈学士说了一半,许是想起自己在家不议政的原则,忽的停住,只道,“既是主子青眼于你,你便好好表现便是。”
接着又询问了一番沈浪打算教导太子何物、如何教导等事宜,沈浪一一作答。
父女两人一问一答,俱是一丝不苟,饭桌上顿时氛围严肃得跟会议桌似的。待话语空隙,沈二娘抓住个空,有心活络下气氛,便笑呵呵道:
“那小浪以后可要辛苦了。来来来,给沈师傅加个鸡腿!”
说罢夹了个黄澄澄的硕大鸡腿到沈浪碗里。
沈浪哭笑不得,初一亦悄悄抿嘴笑。
然沈学士却仍是一脸整肃端穆状,又问道:
“沈浪,数日前,听闻你要出诗集?”
他正想说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出什么诗集?简直是沽名钓誉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荒唐!
未及开口,沈浪已经连连摇头又摆手,一口否定:
“没有没有没有!女儿自知自己几斤几两,怎会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荒唐!”
说完,似察觉举手姿势不雅,沈浪连忙收手,背在身后,依旧正襟危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沈学士莫名被抢白,哑言一霎,装作清嗓子又咳了两声。然沈二娘和初一却是确切知道此前沈浪预备出诗集的计划的,此时听闻沈浪连口否定,不由也惊讶看着沈浪。
沈浪神色淡定。
饭桌上一时静寂。沈二娘有心活络气氛,又想给沈浪夹个鸡腿,见其饭碗已经堆满放不下,筷子方向一转,夹到沈学士碗里;和蔼目光却看着沈浪,笑道:
“不出就不出。不说这些了。二娘今日翻翻历日,竟发现小浪还有不足两月就及笄啦。”故作调侃道:“不知小浪打算怎么过呢?及笄后,小浪可就是大姑娘了!”
沈浪简直太知道沈二娘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重活一世,最大的收获恐怕就是情爱恐惧症了。
前尘为鉴,沈浪已不相信爱情。
但此言自是不能外言,一时间又想不出转话题的好法子,沈浪只好端起手边汤碗咕咚咕咚,假装没听见。
主子饭桌上,初一是不能随意说话的,见沈浪急急灌汤,当下只轻拍沈浪背部防止她被呛到。
沈学士方才被抢白,此刻终于又有话说了:
“及笄固非小事,但亦不可铺张浪费……”
沈二娘睨了他一眼,颇含责怪之色——问得又不是你。
却只敢怒不敢言。
沈学士却仿佛若有所觉,又似觉今日饭桌上出言太多,有违圣人所言“食不言寝不语”之准则,便索性住了口。
沈二娘便又看向沈浪。
沈浪已咕噜咕噜灌完一碗汤,举着空碗,弯弯眼夸道:“二娘今日做的汤特别好喝!”
除了聊八卦,被夸厨艺是沈二娘最得意事情之一。闻言,沈二娘愉快一笑,却没忘话题,执着的:“那……”
沈浪已放下碗,点头敷衍道:“我赞同父亲所言。”又扒了几口饭,道一声“我饱了,父亲和二娘请慢用。”
便搁碗擦嘴,拉着初一一溜烟跑了。
沈二娘:“……”
沈学士瞪了眼,拿起烟锅子一敲桌子,斥道:“走路也不好好走,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
沈浪跑到廊外,还能隐约听见沈学士的不满之声,只无可奈何地对初一吐吐舌头。
心中却是不胜感慨:要是换做前世的自己,最是忍不得父亲对自己的菲薄之言,方才也根本不会说什么自谦之言,更不会因父亲不赞同就放弃出版诗集……如此,刚才的饭桌上,便至少得不止一次针锋相对、吵闹起来。
只是重活一世,沈浪才发现,和亲近之人相处,其实大部分事情根本没必要固执己见,更不必争个输赢。吵得天昏地暗又如何,终究抵不过血浓于水,战罢两奁分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
沈浪走到院子,抬头仰望星空万里,不觉叹了口气,不过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回房收拾明日要拿出手的笛子和曲谱去了。
初一看着沈浪一会驻足摇头,一会无奈叹气的样子,也隐约觉得自家小姐真是有些变了,尤其在老爷面前,变得……似乎乖巧了好多?
……
皇城,王府,书房内。
书桌上,琉璃灯下,一张笺帖被置于桌案中央。
顾宁远长睫微垂,看着笺帖,神色是一派的恬淡,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陶初却是满脸鄙夷之色:“这姓沈的也太不知好歹了,王爷是他想请就能请的么?哼!”说着看看顾宁远波澜不惊的神色,试探道:“王爷明日不会去的吧?御医说您的身体需要在家里好好休息。”
可惜,王爷很快让他失望了。
顾宁远看了片刻,淡淡道:
“无妨。本王只是去把母妃的笛子和沈公子应允的曲谱取回。”
王爷的话是不容置喙的,陶初心中纵是千万个不赞同,当下也只好讷讷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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