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多数的吸血鬼都不喜欢白天，过于明媚的环境会令他们感到不安与厌恶，但是卡多雷恩家的小少爷却最爱白天坐在塔楼上晒太阳。仆人们常常对此感到不解，只能将这个古怪的爱好归咎于血统问题。
  年幼的小混血虽然还有些懵懂，但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尴尬的身份。尽管在这里无人会苛待他，可作为一个带有人类血统的私生子，是不可能得到尊重的。仆人们往往只是毫无感情地例行公事，与那些冷冰冰的机械物或者城墙上端坐的石像鬼并无区别。至于他的哥哥……
  米耶塔从小就知道自己的长兄是何等高贵且优秀，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疏离。
  这座阴森且冰冷的建筑物和里边的一切永远在自己的轨迹上运行着，吝于给他一点多余的目光。只有在难得的艳阳天里，他才能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感受到一丝活人的生气。这样人类的特性令米耶塔十分矛盾，他既无法舍弃这种渴望，又因此而感到自卑，因为这是他不被周围人所接纳的根源。
  远处钟楼的铜钟按时响起来，米耶塔知道该去吃饭了，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阳光明媚的瞭望台。
  “嘿，说你呢，”三楼长廊上一个金发吸血鬼抱着胳膊挡在路中间，脸上满是高傲轻蔑的神色，“你就是那个人类贱种？”
  米耶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和自己说话，毕竟在这座城堡里他也算是半个主子，从未有人如此不敬过。
  “逊尼少爷……”一旁的仆人有些为难。
  “怎么，我说错话了吗？”逊尼露出两颗尖牙。
  仆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逊尼·迈坦维·沙里曼德是赛琳娜的姨侄，克莱尔的表弟，今天受邀到姨妈家里做客。这个出身显贵的吸血鬼向来都心高气傲，以心狠手辣闻名，仆人们自然不敢有什么劝阻。
  “表哥？”米耶塔想起自己似乎听过这个表亲。
  “谁是你表哥？？”逊尼闻言勃然大怒。他的母亲和赛琳娜夫人是姐妹，而这个混血身上唯一的吸血鬼血脉来自他的姨父西文，他可一点也不想与其沾上半点的血缘关系。
  感觉受到了侮辱的逊尼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抬手便扔过去一个火球。
  与其他吸血鬼不同的是，沙里曼德家族素来以元素魔法闻名，逊尼的爷爷赞恩更是当今五位元素大法师之一。或许是学习火系魔法的原因，他们大都耿直且脾气火爆。
  米耶塔没料到对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一时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本按吸血鬼的敏捷度，躲过这样的攻击应当不在话下，可逊尼也没想到对方居然吓傻了，叫他顿时感觉有些不妙。逊尼虽然暴躁，可也不是没脑子，本来他只是打算教训教训这小子而已，毕竟如果真把人打死了，他也不好向姨父交待。
  就在一旁的仆人吓得瑟瑟发抖，准备目睹惨案之时，一具骷髅忽然从地上的魔法阵里冒出来挡住了火球，又变成一堆灰烬落回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哥哥……”米耶塔怯生生地看着走廊尽头抬着一只手尚未放下的吸血鬼。
  逊尼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克莱尔，缩了缩脖子。
  “你是不是疯了，逊尼·沙里曼德。”克莱尔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也没看出有什么生气的样子。
  “呃……”
  “姨妈一定很高兴得知你的魔法有如此进步。”
  逊尼闻言立刻明白自己逃不过回去被收拾的命运了，只得灰溜溜地跟着克莱尔离开。
  等米耶塔从刚刚的情况中回过神来，两个吸血鬼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他只得蔫着头在后面慢慢地走着，并不敢靠得太近，磨蹭好一会才独自来到了餐厅。
  今天似乎来了什么贵客，一向冷冷清清的餐厅十分热闹。穿着仆役着装的鬼魂们托着托盘飘来飘去，所有的烛台都跳跃着热烈的火光，映照得餐桌上的银质餐具熠熠生辉。
  海因·奥伦迪亚正在和西文聊天，余光瞥见门外进来一个漂亮的丧气小孩，立马就乐了：“那个霜打小茄子就是你传说中的混血私生子？”
  “米雅，过来。”西文朝次子招了招手。
  米耶塔闻声只得走过来，怯生生地看着那个一脸好奇端详之色的陌生人。
  “唔，真不错，不愧是人族第一美女的儿子，”海因钩住西文的肩膀，“比我的那些可爱小血奴漂亮多了，你要不要忍痛割爱让给我？”
  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的米耶塔不用想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立刻惊恐地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你看他吓得，真可爱哈哈哈。”
  西文素来知道他说话没谱，理都没理一下。
  “别怕啊小家伙，我要是真敢把卡多雷恩家的人变成血奴，元老院会烧死我的，”海因很没贵族风度地大笑起来，“好吧，我送你一个好东西补偿一下。”
  一只幼小的黑猫出现在海因手中，警惕而好奇地滴溜着那双暗黄色大眼睛。
  西文见状挑了挑眉。
  奥伦迪亚家族在很多年前与一种黑猫签订了契约，结成了世代的从属关系。这种被称为“阿努比斯”的不起眼生物虽然攻击性不强，但却拥有顶尖的灵魂力量，是亡灵法师的绝佳辅助。不过这种他们的繁衍能力并不是很强，而且还不时会出现一些只能当宠物猫的“废品”，所以奥伦迪亚家族很少拿他们送人。
  可西文当然看得出这不是一只生残了的宠物猫，而是一只毫无瑕疵的阿努比斯。
  “你收下吧。”
  米耶塔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猫，却又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个陌生人：“谢谢……先生？”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海因，是你父亲的表弟，你的叔叔，”海因掸掸衣服站起来，“快点开饭，西文，你要饿死我吗？”
  西文拍了两下手，聊天的贵族们纷纷依次入座，四处飘荡的侍者们也立刻变得尽然有序，把一道又一道精致菜肴端上了桌子。这些吸血鬼们吃的东西并不像外界人类想像那样可怕，都是些正常食物，但是他们的杯子里装着的，却是实打实的鲜血。
  对于这些高等吸血鬼来说，血液并不是必需品，恰恰相反的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控制力，他们平时很少会真的接触血液，只有在一些宴会上才会偶尔放纵。在拉蒙森，饮用同类的血液是绝对违法的，一旦被发现就可能面临长期的□□风险。大多数鲜血是由通过人口贸易而被专门饲养的人类提供，一些专业人士会像人类的酒商一样采集这些人的血液并且进行调制，再卖给贵族们，储存在庄园或城堡的冰窖中。
  米耶塔看着周围人不时露出的獠牙，不由舔了舔自己平滑的牙齿。
  对于混血来说，他们在幼年时不会有太明显的吸血鬼特征，只有成功渡过了由儿童转为少年的定型阶段，稳定了血脉，才会像普通吸血鬼一样出现獠牙，至于可以变红的眼睛，这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的。
  “这些调制的东西真是索然无味，”海因闻了闻杯子里的东西，很快就把他们放下，招手叫来了一个人类少年。
  生食鲜血对贵族来说是一种粗鲁且野蛮的行为，因为很多上等人总觉得人类的血液是污秽且肮脏的，实在不适宜直接喝下去，他们对那些直接咬脖子的低等吸血鬼的看法，就如同人类看待北方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一样。
  不过这绝对不包括姓奥伦迪亚的贵族。
  “海因，这是卡多雷恩家。”西文略有些不满地警告这个肆意妄为的表弟，“你确定要在我家的餐桌上干这种事？”
  “算了吧西文，你们家这些无聊的规矩最多了。”
  “海因叔叔，”克莱尔也放下手中的刀叉，“这不是卡多雷恩家族的规矩，而是元老院的禁令。”
  “见鬼，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禁令，他们什么时候又开会签署了这种奇怪的东西却不通知我参加？”
  “两个月前的事，也许您可以问一问翁尼绪伯爵。”
  翁尼绪家族素来以不留情面著称，世袭着首席大法官的职位，此时恰好列席，于是责无旁贷地对此表示了确认。
  海因盯着侄子暗红色的双眼看了很久，对方看上去毫无妥协的意思，最终只能无奈地放弃，转头拍了拍那个人类的脸，手指划过人类的脖子与锁骨：“好吧宝贝儿，咱们回头再说，离开了这座无聊的城堡还可以顺便干点别的。”
  一向不怎么注重规矩的奥伦迪亚家族向来比较开放，海因更是出了名的生冷不忌，私生活混乱，这句话自然是说得意味深长，令西文头疼地扶住了脑袋。
  这个满嘴浑话毫无礼仪教养的家伙难道不注意一下还有未成年儿童在场吗？
  人类少年并没有什么反应，跪下来吻过海因手上的家族戒指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