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棺材板，你一天到晚这么严肃不累吗？”维克多伸手在塞伦面前挥了挥。
“你一天到晚这么烦不累吗？”塞伦反唇相讥。
“你们俩一天到晚这么斗来斗去的不累吗？”霍兰哀叹，“好不容易走了一个之后逊尼消停了，你们又吵吵个不停。”
“咳。”维克多咳嗽了一下示意他别提不该提的人。
“欸，”霍兰却只是压低了声音问塞伦，“在海族到底怎么回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怎么知道？你可以去问陛下。”
“问老大？那我还不得被扔出去？他最近看我爸特别不爽，成天想弄死我们家那只老猫。”
“原来你知道啊。”维克多欣慰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脑子不够用呢。”塞伦附和道。
“……”
“侯爵大人战死了！”门外有卫兵慌乱地冲进来。
三个人俱是一愣。
“谁？哪个侯爵？”霍兰一把揪过来那个卫兵。
“是，是西文大人。”
此时王宫已经敲响了丧钟，低沉的钟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堂叔？？”
霍兰等人匆匆忙忙地赶到王宫，却见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具尸体，几个卫兵伫立在角落里，一人站在石台旁负手而立。
西文安静地躺着，好像完成了什么似的略带微笑。
克莱尔的目光落到西文胸前的那把匕首上，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陛下节哀。”几位匆匆赶来的贵族弯下腰。
克莱尔没有回头，许久之后讥笑起来。
依照他父亲那些无聊的想法来看，他只是失去了一个能干的下属而已，丧父之痛应该由另一个人来承担。
不过，既然凶手就是那个人，那么卡多雷因侯爵也就只能带着荣耀下葬，而不配享有哀思了。
“以国礼安葬，暂时停战。”
贵族们抬头看向独自坐回王座之上的克莱尔，他们的国王就像座雕像一样冷漠淡然。
“需要召回前线军队吗？”
“不必了，让他们守住战线，”暗红色的双眼越过冰冷的尸首望向远方，“葬礼结束之后，我要亲征。”
“是，”塞伦的父亲，拉蒙森大法官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道，“陛下，卡多雷恩家的爵位该怎么办？”
克莱尔想起他那个本该袭爵的弟弟来，郁躁地挥了下手：“暂时空着吧。”
西文的死讯很快传遍了全国，但凡没上战场的吸血鬼大都赶到卡多雷恩家的领地来吊唁，可却只能看得见一身黑纱的侯爵夫人和王后，丝毫不见国王的影子。
“克莱尔在哪？”赛琳娜有些生气地问仆人。
“陛下很忙。”
“忙？那我哥哥呢？为什么不让他们回国？”
“诸位大人都还在前线防止人类反攻。”
“让克莱尔来见我！”
仆人为难地看向凯茜。
“克莱尔最近心情不大好，他想安静几天。”凯茜平静地回答，一点也没有了当初任性的样子。
赛琳娜冷淡疏远地看了眼这个异族儿媳，心情糟糕地坐回去，呆呆地看着丈夫脸上的笑容。
吸血鬼少有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脸上大多是客套或礼节性的假笑。这个种族惯于把他们真正的感情藏在内心深处，就像他们自己厌恶阳光一样害怕把这些感情暴露出来，最终或许连自己也遗忘了这被藏起的一角。
凯茜闷坐在人群中，忽然怀念起海面上明媚的阳光，怀念起海皇宫的欢声笑语，甚至是二哥那些尽在大哥掌控之中的小动作。
然而她也很清楚她的故土并非全是那么美好的记忆，她恐惧大海深处的阴影，生怕那些令她失去父亲的灾难会再度令她失去一切。
她曾经那样爱她的父亲，宽厚威严的海王纳加尔总是向她敞开怀抱，微笑着原谅她所有的恶作剧。克莱尔对西文的冷漠令她无法理解，因为她曾为父亲的死而悲痛欲绝。
直到有一天，在没有人的时候，她看到克莱尔独自在西文面前站了一晚上。她看不见那张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黑夜中那双血色的眼睛，忽然记起来，这个令她爱慕着又恐惧着的男人也才二十岁而已。
对他来说，连悲伤也是一种罪过。
凯茜理了理被风吹起的黑纱，将手覆盖在了自己的腹部，抬头望着外面阴沉的天。
你将出生在一个糟糕透顶的年代，孩子。
宫廷内侍看到老皇帝明显焦虑不安的样子，走上前俯身询问道：“您有什么吩咐吗，陛下？”
“元帅还没到吗？”荷鲁西不耐烦地敲着座椅。
“就快了，陛下。”
“我外甥怎么样了？”老皇帝终于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
“我们也和您一样不清楚。”内侍回答。
“啊，我可怜的外甥，我找了他那么久，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多愁善感的伊斯坦皇帝痛心地摇头。
“父皇。”瓦西娅从外边走进来，看着自己年老的父亲。
“你终于来了，孩子，”荷鲁西把她拉过来，“快来陪你父亲等你的表……表哥还是表弟？”
“大概是表弟，陛下。”一旁的侍从回答。
瓦西娅一头雾水：“什么表弟？”
伊斯坦皇室向来人丁稀薄，现任皇帝更是晚来得女，所以皇室远亲们一直在明争暗斗，想要获得继承权。
瓦西娅很怀疑是不是又有哪个远亲来诱骗老糊涂了的皇帝。
“他是……”
“元帅大人凯旋！”
老皇帝猛地站起身，几步便走到了皇宫的观礼阳台上，望见远方整齐森严的队列入城，整个帝都都欢声雷动。
米耶塔骑在马上随队而行，整洁的街道一尘不染，阳光照耀在成片的美丽建筑上，路两旁挤满了人群，许多民众从窗口探出身来将花瓣撒下。
皇家近卫的军乐队吹响军礼号，打开了皇宫大门。
巴曼看着暌违十数年的帝都，听着熟悉的音乐，险些落下泪来。
近卫统领朝海尔蒙特行了个军礼。
海尔蒙特下马，握拳锤胸，随着他的动作，所有骑士都整齐地下马敬礼，仰望飘扬着的白底圣龙旗。
“元帅大人请……天啊，巴曼？！”近卫统领惊喜地看到多年前便下落不明的老伙计，失声叫出来。
“这一战收获颇丰啊。”海尔蒙特哈哈朗笑几声。
“快请吧，”统领看了眼元帅身后那个漂亮的年轻人，“陛下该等急了。”
荷鲁西站在阳台上检阅了他的军队，当然也看到了那个和他妹妹长得十分相似的青年，迫不及待地一路赶到了王宫大殿准备接见海尔蒙特等人。
待到元帅进来时，大殿中等候多时的王公大臣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焦在了那位传说中的皇帝外甥身上。
这位流落在外的皇亲非但不见丝毫落魄，反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族的气质与教养，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也着实没有辜负他母亲的名声。
“米耶塔？”瓦西娅惊讶地捂住嘴，没想到等来的表弟竟然是她的同学。
“参加……”
“我苦命的妹妹啊，我可怜的外甥啊！”老皇帝没等他行完礼就几步冲下台阶抱住了外貌酷肖其妹的外甥。
从未见过如此直接而热烈的情感表达的米耶塔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的海尔蒙特。
“陛下，冷静，陛下。”海尔蒙特汗颜地拉了拉皇帝。
“一边儿去，朕让你一边儿去！”荷鲁西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功勋卓著的帝国军神。
“舅舅？”米耶塔看着不住端详自己的老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堂堂伊斯坦帝国皇帝立刻老泪纵横：“你妈妈，她，她先前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米耶塔低下头，“她去世很久了。”
“哦——薇莎。”老皇帝哭得越发悲伤起来，花白的胡子上沾满了脸颊上流下的泪水。
“父皇……姑妈她一定也很向您的，别伤心了。”瓦西娅只好上前劝慰道，顺便看了一眼她的新表弟。
“不，她写信说她不认我了，为了那个阴险的吸血鬼，她竟然抛下了她可怜的兄长……”荷鲁西睹物思人，越哭越大声，“可是她死前一定很想我，而我却没法接她回来！”
“没关系的，父皇，米……表弟这不是回来了吗？”瓦西娅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身份转变。
“对，是的，”荷鲁西擦了擦眼泪，看着自己出众又优雅的外甥，“她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
米耶塔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本以为自己回到伊斯坦之后会因为吸血鬼的血统被人唾弃，却没想到老皇帝如此热情。
仿佛就像博伦特说的那样，他母亲的姓氏带给他的只会是荣耀，而非耻辱。
“是的，薇莎的孩子回来了，”老皇帝一止住眼泪就开始絮絮叨叨地下令，“朕要封爵，不不，封王，封亲王！”
看了许久热闹的贵族们终于大惊失色。
“陛下三思，这，这皇亲的身份还有待考证……”
“你质疑我？你觉得我会认错吗？”
“不敢，”那名贵族缩了一下，这些年皇帝虽然有些老而昏聘，但毕竟余威尚存，“只是，薇莎公主的孩子毕竟有一半血统……我们还在与南方的敌人交战，嗯……宰相大人您觉得呢？”
宰相好像在专注地观察着台阶上的花纹。
“你没看战报吗？？我的外甥除掉了西文！彻底击溃了拉蒙森的东路部队！你能吗？？来人，把他给我送到前线去！”
那贵族顿时脸都吓白了：“陛下饶命！宰相大人！元帅大人！”
海尔蒙特厌烦地看了眼那个草包贵族，挥了下手，近卫们便退开了。
荷鲁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但很快又恢复了愤怒的模样。
“一群没用的东西！整天只会在朕面前吵嘴！遇上事就变成废物！”
“子爵，最多子爵，陛下，”还是有大臣小声反对，“论战功，杀一个敌军东路统帅还不足以封亲王。”
“也不止封子爵！”
米耶塔低头听着这些人争论着，仿佛他父亲的命随时可以待价而沽。
“折中一下，”宰相终于出面调和，“侯爵吧，反正殿下在拉蒙森也应当是这个爵位。”
皇帝没有回话，目光看向地上的黑色生物：“那是什么？”
“抱歉，陛下，这是我的猫。”
“喵~”布莱克谄媚地冲着皇帝叫了一声。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黑猫爵士了！”
“喵？”莫名其妙被封了爵的布莱克茫然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宰相叹了口气，心知这是老皇帝在赌气胡闹，不过也意味着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我马上就让人安排你去休息，就住在皇宫里。”皇帝一锤定音，“我今天太累了，就到这儿吧，瓦西娅，扶我回去。”
公主扶起自己的父亲，留下了一群议论纷纷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