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克莱尔一睁开眼就猛地坐了起来，接着便皱眉捂住了胸口，目光掠向一旁的两人。
  “您可算醒了。”霍兰松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干的？”
  “没什么，我自己喝的。”
  “……”您是觉得生活太枯燥缺少刺激吗？“我们被您吓坏了，陛下。”
  克莱尔慢慢躺回去：“习惯就好了。”
  “……”您在开玩笑吗？习惯就好？难道您觉得圣水味道还不错？
  “发生过什么事吗？”
  “精灵族派过来一个使节，邀请您去尼伯伦尼尔。”
  “去干什么？”
  “不知道。”
  “你们先下去吧。”
  “那精灵？”霍兰请示道。
  “赶走。”
  霍兰等人退出去后四周又恢复了平静，直到巫妖出现。
  “尼伯伦尼尔大概是个陷阱。”巫妖道，“如果只是一般会议，在圣辉就可以了，没必要去尼伯伦尼尔。那片森林充斥着灵，对于没有灵的生物来说就是个魔法真空领域，只能任人宰割。”
  “你觉得他们叫我去做什么？”克莱尔望着天花板道。
  “也许是发现了伊维，”巫妖眼中的冥火闪了闪，“法伦纳有一件塔库赐予的神器，能看到过去与未来，看到一切隐藏的秘密。”
  “看到未来？如果精灵能看到未来，伊维早该死了。”
  “使用那面水镜的代价太大了，即使是法伦纳也不能经常使用。何况连这个世界最高意志本身都被伊维打败了，它的未来又怎么会准确呢？所以法伦纳只会偶尔用水镜找人，大概龙岛也是这样找到的。”
  克莱尔冷笑了一声：“他们找到我，就可以杀死伊维了吗？”
  “他们大概只是想先囚禁您，不让恶魔抢先得手。”
  “呵。”
  尼伯伦尼尔的树下站着三个人，一只德鲁伊化作的猛禽落在地上显出原形。恭恭敬敬地行礼：“抱歉，大人，我没有完成任务。”
  “他不来吗？”
  “是的，我没有见到那个迷失者的领袖，他的部下拒绝了我。”
  “那个吸血鬼该不会已经投靠恶魔了吧。”摩里安有些担忧。
  “也许他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了，”法伦纳早有预料，“毕竟他身边还有毕列尼达，那曾经是我们最狡黠强大的战士之一。”
  阿纳赫微微皱眉。
  “你在想什么？”很少见到圣人不开心的大祭司问。
  “他的做法令人失望，太不负责任了，这关系到世界存亡，我觉得他已经忘记了精灵的职责……不，他现在是个亡灵，已经不是精灵了。”
  法伦纳抬头看向黄金巨树的树冠：“我记得当初他战死时你很悲伤，如果是那时的你，一定不会这样指责他。”
  “毕列尼达已经死了，我不觉得这个自私的亡灵是他。”
  “那么，你还记得你的内侍吗？还为他感到悲伤吗？”
  阿纳赫的目光飘到了一边，过了会儿才回答：“像秋天的云一样淡。”
  “是啊，时间抚平一切，这就是塔库赐予我们永恒生命的原因。所有的爱恨都会被时间磨平，我们只有用无尽的岁月来做这世界的守护者。”大祭司无比惆怅，“那些没有灵的种族，他们的生命就像森林的树叶那样一枯一荣，转瞬即逝，所以他们羡慕我们的永生。我们呢，不过是用无尽的时间活在回忆里，相遇，忘记，再相遇，再忘记。有时我也会羡慕他们短暂的生命，可以在生命还美好的时候结束，而不用体会岁月的无奈。”
  “我很惊讶，法伦纳，我们不该把上天的恩赐视作负担，守护世界是我们的责任。”
  “是的，这正是你的崇高之处，足够无私，”法伦纳摇了摇头，“我比不上你。”
  阿纳赫还想说什么。忽然露出震惊的神色，抬起的右手僵在了空中：“塔库在呼唤我。”
  法伦纳和摩里安双双愣住，沉寂了数千年的神明终于又要和他们沟通了吗？
  阿纳赫已经转身走向了黄金树，古老的树木伸出树枝和藤蔓将他迎入茂密的树冠之中。金色的树叶上流动着华光，在微风下汇聚成一片海洋，依稀流露出神的絮语。那样韵律奇妙而意味不明的音节，只有用心感受才能听清。
  过了许久，阿纳赫再次走出来，肃容坚定。
  “我们去圣帕德。”
  作为人类都城，圣帕德的皇宫第一次迎来精灵这样特殊的客人。
  三位访客走进大殿，发现除了拉蒙森皇帝之外，还有流浪武士歌利亚、赫梯皇帝和太子，以及几个拉蒙森贵族正在讨论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混在一起的？摩里安心中不解。
  伊维的事情，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东方人，万一他把消息拿去和恶魔交易，那无疑是个灾难。
  “伊维寄居在你身上。”阿纳赫却直入主题。
  “大人？！”摩里安震惊地看着他。
  “是又怎样？”对方也坦然承认了。
  连吸血鬼们都有些愣神，似乎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伊维在他们陛下身上？？？这就是陛下圣水漱口的原因吗？
  “哇，我没听错吗？”歌利亚挠头，“那个恶魔在你肚子里吗？像寄生虫那样？白白胖胖的？他吃什么？你的血吗？”
  “也许你可以问问你肚子里蛔虫有没有那条是他亲戚。”赫浔哼了一声。
  “我肠胃好，不长蛔虫。”歌利亚耸肩。
  “……”摩里安忽略掉那两个不太正常的家伙，看向神色冷硬的赤眸吸血鬼，“你应当知道伊维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我们希望你配合。”
  克莱尔忽然起身，磅礴的威压如同山峦倾倒，摩里安不得不后退一步。法伦纳抬起手中的权杖，森绿色的光芒萦绕，抵挡住了对方的压迫。
  “即使你因为伊维的存在拥有主神的力量，也无法打败我们。”法伦纳一派平静的模样。
  克莱尔居高临下地看着精灵，一步步走下台阶：“你们也无法打败我。”
  “两败俱伤没什么好处，”阿纳赫说，“你不用怀有这么大的敌意，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恶魔得逞，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意识清醒。既然你无意于投靠敌人，不如我们一起商讨办法。”
  “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吸血鬼是没被恶魔之血改造过，你又是血脉最纯正的一个，可以在这个世界最大程度上契合伊维的力量，让他脱离规则的约束。伊维的灵魂会在你身上逐渐恢复，因为高度契合，他可以蚕食控制权，最终彻底掌控一切。”
  “但这也带来一个致命的问题，他的灵魂与你的灵魂会逐渐融合。以伊维的贪婪，他不会放过你的灵魂，这样的融合是他求之不得的，最终你们将是一体。一旦这样，你们就会成为共生关系，你就是伊维·阿塔利安。”
  “所以你们觉得杀了我就能杀了他？”
  “不，伊维远远比你想的更加强大，即使那样他也只是会受到损伤而已。”阿纳赫正色道，“能杀死他的的只有塔库，而塔库已经重新苏醒了。”
  “你打开灵魂领域，去见伊维，世界的意志将附着在你身上，杀死他。”
  克莱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我付出的代价呢？”
  阿纳赫不语。
  克莱尔笑了一声，坐回王座上：“你觉得我凭什么答应你？我可不是什么圣人，而是你们口中的迷失者和异端。”
  “你身上有很浓的圣水气息，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世界毁灭吧。”
  “未尝不可。”
  “你不想想你的族人吗？”
  一旁拉蒙森的吸血鬼们作为忠实拥趸，立刻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愿追随陛下，直至世界尽头。”
  这个种族狂热的忠诚，阿纳赫早在四千年就领教过了，一时有些无奈。
  “所以，”歌利亚打了个哈欠，“你们讨论完没有？”
  “我很高兴看到耶林家族的诅咒被解除了，歌利亚先生，”阿纳赫道，“想必是这两位东方来客的功劳。”
  “你是属狗的吧，怎么什么都知道？”歌利亚眨了眨眼睛。
  “我期待再看到刀锋家族的荣耀。”
  “那你想多了，我只想吃喝玩乐晒太阳。”
  “卡梅隆是个强大的战士，他的后人不会让背后的刀锋蒙尘的。而且如果您还想再未来能见到太阳，只能再奋战一段时日，肃清恶魔，并且说服拉蒙森的皇帝陛下。”
  “啊，活得久真是了不起，随随便便就能评价别人的祖先，”歌利亚拍着手看向克莱尔，“他离间我们，兔子眼，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被离间了。”
  “的确，”赫浔也站起身，“我还要过日子呢，现在让世界毁灭似乎太早了一点。”
  双方僵持不下，直到突然有人愤怒地尖叫起来。
  “阿纳赫！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巫妖突然冒了出来。
  “我没有做错什么，不过，作为亡灵，如果契约者死亡，你也会重新变成枯骨，我理解你的愤怒。”
  “枯骨，哈哈，”巫妖大笑，黑色的衣摆飘动起来，露出森白的骨架和锁链，“是啊，我早就死了，被洛丹击败，被杰曼用锁链穿起来，恐吓我的族人。我们从头到尾都在孤军奋战，而你，却因为没有得到神的指示而什么也没做！”
  “我恨你们！我残存的怨念留存了四千年，变成一个肮脏的亡灵，哈哈哈，多么美好啊！我又见到了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世界，我不想再死一遍！再回到没有尽头的黑暗里！”
  阿纳赫的神色终于震动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古老得快的被他遗忘的记忆。
  黄金树下坐着一个黑发精灵，神色苦恼地望着遮蔽了月光的枝叶，在看见由远而近的金发精灵后眼神蓦然一亮。
  “你在做什么，毕列尼达？”
  “我……好吧，你不许笑，我怕黑。”
  “我没听错吧？你的族人知道他们英勇伟大的族长怕黑吗？”
  “阿纳赫！”
  “好吧好吧，我不笑了，哈哈哈。”
  “不要用看乞丐的眼神看我！”巫妖似乎被对方怜悯的表情刺激到了，眼眶中的冥火狂乱地跳动着。
  “毕列尼达，对不起，但是今天我们不得不为更多人考虑。”法伦纳柔和的嗓音似乎具有安抚的魔力，“你曾经付出一切，现在同样有很多人和你是一样的，他们也想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东西。”
  “不要让悲剧再次重演了。”
  巫妖盯着两个精灵看了很久，留下一声愤怒又不甘的尖啸。
  “你考虑好了吗？”不再理会巫妖的大祭司看向那个吸血鬼，“这世上难道没有能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
  “有，但他已经死了，伊维比你们快了一步。”
  摩里安哼了一声：“难道不是你自己杀了他吗。”
  “我？我怎么会想要杀他，但我的确害死了他。”
  “如果你想复活什么人，我可以帮你，这样你会合作吗？”
  克莱尔像是没听懂似的盯着法伦纳，脸上冷冰冰的神色变作了茫然：“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