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

  昨天无意间提到箭毒木后,端木蓉便很欣赏地让子文参与到药材采购中,据盗跖说就连他也很少争取到这样的殊荣。
  “殊荣是吧?您怎么不自己去?”子文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恨不得拿端木蓉的银针扎他个千八百针,让他一喝水就成花洒!
  盗跖一甩手,要不是临时有事耽搁了行程,他也不会无聊到一天到晚和子文瞎扯,“哎,蓉姑娘难得教导别人医道,你就认真学吧”拍拍子文的肩膀,“相信比起学武,这会容易很多,你要努力哦~”他的言语里透露着深深的恶意。
  不就是前天走路回忆子元教的武功招式,一不小心摔沟里被你看到了么?得意什么。
  楼上传来端木蓉传唤的声音,我只得咧嘴一笑,“哎,来啦~”让我选,宁愿子元再严厉一百倍也不要和墨家这样接触。
  上了楼,子文自觉整理药材,机关城内弟子众多,秦兵四处追捕,很多东西镜湖医庄是有储备的,若非必要,端木蓉绝不会来桑海。
  她很庆幸这次桑海之行,遇到了一个对医道很有天分的人,师傅说过,医药人才比武学人才更难得,不过某人好像不太高兴,“你不愿学习医道?”这几天下来,子文比端木蓉的话还要少。
  子文捣药的手停了下来,前几天大雨,山路难行,商队行程耽搁,他才没有走成,也不知道端木蓉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适合学医的,“不愿”谁没事学医啊,我要不是个学渣,在家的时候才不会去医院实习。
  “乱世之中,医者是天下众生的守护,子文不觉得学医是一件很好的事?”师傅医术绝顶,可医道学习过程枯燥难懂,她所收的弟子里没有几个能坚持到最后,端木蓉不希望镜湖医术断在她的手里,原本以为子文是学医的奇才,没想到......
  “子文只知道自己如果不够努力的话,别人再守护也是没用的,我不想加入墨家,不想学医...做好有间客栈的帮工,去接我朋友回来,仅此而已”子文拒绝的直接,埋头继续捣药。
  “抱歉”沉默良久,两人同时抬头说道。
  幻听啦?子文愣住了,失礼的明明是自己,一向沉默少言的端木蓉,怎会对自己这个认识不久的人这样包容。
  端木蓉脸上流过一丝温柔,很奇怪,眼前的这个少年,总是让自己有种归家的感觉,不自觉的想对他好一点,不自觉地认为他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抱歉。”
  “是子文没有福气,不过,能见识到这么多医理,我已经很满足了。”
  端木蓉并非冷漠,而是少有人体会她的心境,她真正所希望的不是找过个合适的人来传承救世绝学,而是守护生命,守护和平。
  这样的理念,也是墨家的信仰?
  不明白,我这样自私的人,也许一辈子的都不会明白。
  又过了三五日,机关城的所需品通过各种渠道,分批次运了回去,唯独药材是必须加倍小心的,必须是几位统领亲自押送。
  “子文,有空来机关城玩儿~”
  玩儿?你们那儿是随便能玩的地方?看着沉静的蓉姑娘,我突然明白了雪女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学医~
  帮蓉姑娘把药材分类放在马车夹层里,检查没有问题后,总算能送统领们上路了。
  “多谢”高渐离说起谢谢来,依旧高冷得像要干架。
  还没等我开口,庖丁就上前把我挤到一边,“哎,自家兄弟,说这话就见外啦,路上当心啊”送他们上车,还附带给了贼骨头一食盒好吃的。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子文机械地转头看着庖丁,人家刚才是在跟我说谢谢。
  庖丁一回神就看子文‘邪恶’地看着自己,“啪”一掌拍在子文的脑袋上,“看什么看,还不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和商队一起出发。”
  有你这么不尊重人的吗,我跟你拼了......“好的,敬爱的掌柜~”我忍,等上了路,花光你的钱,疼死你个王 八蛋!
  第二天,终于轮到子文出发了,兴奋的他一晚上没睡着,准确的说是一想到一路花着庖丁的血汗钱,让他兴奋地闭不上眼。
  “麻烦了啊老石”在嘱咐了子文近半个时辰的吃饭拉屎,睡觉穿衣带火石等一系列琐事后,庖丁总算是把子文带到了城门口。
  “以你我的交情,子文就放心交给我吧”比起丁胖子,商队领队石山舀,就像从小到大没吃过饱饭一样。
  正当大家以为要走的时候,丁胖子把石山舀拉到一边又说了一盏茶的时间,等石山舀再回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整个都变了。
  “子文呐,你......”石山舀欲言又止地拍拍子文的肩膀,一副为人父母感同身受的样子。
  我坐在黄赶车的车上,回头一看,庖丁正在城门口抹眼泪,挥手告别,就像----父母送儿去从军,“我不是他儿子!”
  一众同行人齐刷刷地看过来,我......子文扑倒在货物里,睡吧,睡吧,睡着了就没有烦恼了~
  潜移默化的危险往往最不容易察觉,当你以为安全的时候,转身就是悬崖。
  墨家从秦国统一天下开始,就一直是嬴政建立宏伟帝国的阻碍,秦国如今统一天下,却一直没能消灭墨家,这股力量一直是秦国上下的心头刺。
  一路上,两位墨家弟子十分谨慎,恨不得子文不要离开他们视线的十米之内,但做为一个有思想,有青春,有计划的年轻人,是不会听从两个古董摆布哒~
  虽然子元书简上的武功已经像吃饭一样,每天练习,可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不会是我智力不够吧?
  唉......看来我真不适合学武,不过好像也什么坏处,那就先练着吧,等过几天接了莫玄,自有办法。
  和商队一起的时间越久,子文越放心,却不知道在放松警惕之时,正是成为猎物之际。
  秦兵没能找到重伤不治的莫玄,罗网派出的探子却嗅到了子文这条痕迹,为了不断掉这条线,罗网没再出手,而是静静地等待子文一步步自己走入陷阱。
  “这雨还要下几天啊?”种田婶儿站在屋檐下看着天,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惹得大家和她一样心烦。
  子文翘着腿吐一口瓜子皮,“呸,可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天爷嫁女儿勒。”
  “这嫁女儿,哭娘家也不用这么久吧?有这功夫,我早挣三份工了”黄赶车双手互揣到袖子里,走到大堂里坐下来,“哎哎哎,你小子给我吃点~”
  子文把布囊往左边一丢,让大伙儿自己抓,这可是临走前瞒着丁胖子炒的,嗑瓜子从明代盛行,别名叫边角,这个时代有什么具体用途他也不知道。
  李铁匠从茅房回来,看着大家都在,也围过来吃瓜子,“哎,你们还真别说,味儿还不错,拿来混日子倒是一绝。”
  “那是”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哎,子文兄弟,跟你一起的那两个死木头?”
  ‘死木头’,和子文同行的两位墨家弟子,由于受墨家思想洗脑严重,加之负责的是墨家教书先生的角色,为人极其死板,这种聚在一起聊八卦、揭人短、讲荤段子的事他们是不会干的。
  “泡水里呢”子文表示,不用理会他们。
  “哦~”跟子文混得久了,黄赶车很明白他是在说‘死木头’在洗大家的衣服。
  不一会儿,地上一大片瓜子皮......
  种田婶儿一拍石山舀,“哎,雨停了!”惊得石山舀瘦弱的身板一震,差点倒在地上。
  “嗯~看来女儿终于嫁到婆家去了”黄赶车煞有介事的分析,然后转头和铁匠说起他家隔壁寡妇的趣事。
  哎,看来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下午可以出发咯~
  子文起身弹弹衣服上的屑末,扫了一眼热闹的屋里......等等,他们,他们为什么没在?!
  难道......“今天谁看见那两个‘死木头’了?”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没人理会,子文大声吼道,“问你们谁看见‘死木头’没有?!”
  “没,没有啊,你不是说他们俩‘泡水里’吗?”角落里的酸书生重复了一遍子文的话。
  糟了!子文转头跑出去,下这么大雨,洗什么衣服,一定是,一定是的......
  一口气跑到后面,检查完所有的住房,都没有人,最后想起来,今天轮到两个‘死木头’做饭,那......离厨房越近,子文的心跳得越快,厨房的门紧闭着,白天是不该关门的。
  一,二,三......一步一步数着,心跳声咚咚地响着,子文觉得血压冲的自己头晕眼花,也许,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对,一定是我想多了。
  双手放在门上,胸廓的起伏越来越大,子文一咬牙,“嘭!”的把门推开,从外面看,什么也没有......大着胆子往里面走,门后,角落,灶台,最后是水缸...
  “啊”子文吓得往后退,撞到灶台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两名墨家弟子真的泡在了水里,更确切一点,他们的残尸泡在水里,子文认出了他们的衣服,还有没有化完的手指,活生生般看盯着人的眼珠......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跑到屋外,火焰携带的热浪烤得潮湿的地面雾气腾腾,全身的力气泄干,子文颓然地跪在地上,堂屋里满是被火烧出焦臭味儿的尸体......
  杀手走到子文身边,用舌头舔去刀上的鲜血,“还要多谢你的边角,不然这么多人,真不容易得手。”
  茫然中,子文愕然地抬起头看着杀手,是......我害了大家?
  子文用了上一次的办法,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用刀,而是死死抱住杀手,活活咬断了他的脖子。
  正值雨季,火只烧了一半,在复来的山雨中慢慢熄灭,满院的尸体很多都没烧干净,持续散发着的焦肉味儿,烧到黑色的头盖骨,吱吱冒着油花的手脚,酸书生死前挣扎着爬向门口的躯体......所有的画面,刻在子文脑海里,一生都无法忘记。
  躺在地上的子文觉得周身充满难闻的油脂味,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被雨水冲刷过来,笑着、闹着,就要亲到脸上,可她连让他们走开的力气都没有,迷离中,只见一抹红色离自己越来越近......
  生命短暂脆弱,在这样的时代,怎样找到故乡的归途?
  人海茫茫中尔虞我诈,人心算计永无终结,如何继续生存的战斗?
  一场没有尽头的追逐,停下就将失去生命的飞鸟,是否会有栖身之地?
  我,要活着。
  两年后,桑海城有间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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