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卷首 魅姬

  一
  “叮~”
  石盘上，三枚铜币落下。摇晃了好一阵子，停了下来。
  男子伸出手，将三枚铜币依次排好。他一身商人打扮，但却没有那久经金钱浸淫的俗气，生得面容俊秀。
  他提起绳子的一端。这根短绳上系有三个结，将三枚铜币串好。把铜币提到面前，认真辨认了一番。
  “六爻子水，为金所生。上爻相……克？”男子愣了愣，抬起头，看着天空。这哪里像要下雨的模样？
  他放下铜币，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望着天空。那边云朵堆积，在湛蓝的衬托下，很是好看。
  “地走长河，有龙如蛇，看来我没占卜错啊……”男子收好了那三枚铜币，走了出去。
  这里是一片小树林，有一支商队靠着树歇息。带头的有两人，一人身材魁梧，一看便是习武好手。另一人书生模样，许是管账的。
  “小兰，老武，把雨具都拿出来！”男子的声音传来，“要下雨了！”
  男子似乎在这支队伍里面有不低的地位，他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带头两人愣了愣，回头看着那走来的白衣男子：“子潇大哥，现在天气这么好，怎么说要下雨呢？”
  “哈哈，我说下就要下~”赵阳笑着拍了拍武烈的肩膀，回头对夏侯兰道，“小兰，让他们快一点。这次的雨会很大。”
  “是！”武烈将信将疑，但是仍旧按赵阳所说去准备雨具。夏侯兰很快跑了过来，将雨衣递给赵阳。赵阳望了望前方，道：“小兰，前方是哪里？”
  “前方便是河东解良了，子潇大哥。”夏侯兰道。
  众人换好雨衣，给车杖披上了厚厚的油纸。说来也怪，众人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一时间泥水四溅，狂风将周围的小树摧残得七零八落。
  看到这一切，之前还有所怀疑的众人啧啧嘴。若不是换的及时，这商队的物资可就全毁了……庆幸的同时，也对领队的赵阳更加钦佩。连老天爷的脾气都能摸透，果然是常山第一商啊……
  “大家加把劲，前面不远处就是解良了！”赵阳在队头喊道。冒着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商队的人推着车杖，淌着泥浆，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这是……”赵阳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地上流过的水流。从旁边的小山坡上汇聚下来的一些泥水。
  “子潇大哥，怎么了？”武烈和夏侯兰围了过来。身后离得近的人走了上去，队尾的人保持警惕，防止突然来袭的人。
  “看这里。”赵阳指着其中一条水流。众人看了过去。在那黄色泥浆水之中，隐隐可见一抹鲜红。顺着小山坡，一直流到众人脚下。若是看得不仔细，还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血么？”夏侯兰道。身边的武烈顿时拔出武器，杀气腾腾，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滚出来！”
  听到武烈的声音，商队后面的人均是拿出刀剑，做好了战斗准备。安静了好一会儿，四周只有雨声。
  赵阳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张：“老伍，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小兰，你留在这里，守护商队。”
  说罢，也不迟疑，赵阳便拿了把剑，和武烈一起向小山坡上走去。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小树，夹杂着斩不断的灌木杂草。顺着那带血的水流，赵阳、武烈两人一路找了上去。血腥味越来越浓，两人也是降低了身体，放慢了脚步，神经紧绷。红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大，最后两人来到一从草的面前。
  “就是这里。”武烈和赵阳对着口型，心里默数了三声，极有默契地拨开草丛，把剑对准了草丛里面的东西。
  “这是……”赵阳和武烈两人愣住了。
  在草丛后面躺着的，却是一个穿着紫色衣袍的女子！那女子面容已经被毁，全身鲜血，衣袍不知被血还是被雨打湿，满身泥浆。正是她身上的血流了下去！凌乱的头发散在面前，因为看到了赵阳两人，女子用手撑着身体，极力地后退，却不能移动半步。
  “姑娘，你这是……”赵阳快步走了过去，也不顾女子骇人的面容和浑身的污垢，将她扶住。赵阳简单感应了一下她的气息。
  “经脉尽断？！！怎么会这样？！！”赵阳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伤成这样，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重伤的人还能活着在这里……
  “老伍，你快点去找小兰！”赵阳对武烈喝道，“得赶紧救这姑娘！快！！”
  二
  “吱~”
  赵阳推开了门，将粥端了进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光线很好。他将粥放在了一边的小桌子上，拿着勺子，细细搅拌着。
  窗边便是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名女子。这正是他那日在小山坡上救下的。
  “你醒啦。”赵阳走到床边，拉来一个凳子坐下。熟睡的女子睁开了明眸。她的面容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似乎是被灼烧过一般。唯有眼睛没有受伤。女子没有说话。她全身动弹不得。
  “你的衣服，是老板娘给你换的。”赵阳指了指放在床边叠好的紫色衣袍，“我已经洗干净了。这里是河东解良，阳光很好，只用了一日便干了。”
  女子没有说话。
  “肚子饿了吧？”赵阳似乎看出了女子在想什么，“你先等一下，粥有点烫。”
  赵阳将粥端了过来，在女子床边站了片刻，想了想。他坐到床边，轻轻扶起女子。轻微的疼痛让女子皱了皱眉。让女子靠在自己身上，赵阳腾出手，端起粥，用小勺喂她。
  “别急，慢点吃。”赵阳轻轻说道。他拿起一边的毛巾，擦去女子嘴边露出的稀粥。
  喂完女子喝粥之后，赵阳又轻轻地放下她，给她盖上，把空碗收拾了一下，向外走去。
  “这些天你好好静养吧。”赵阳道，“我们商队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你就好好养伤。经脉尽断，也不是很重的伤，可以治好的。”
  赵阳关门的一刹那，女子脑海中划过一道电流。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执行完任务的自己……漫天大雨……突然又有任务……那长髯之人……自己动用了秘术……最终成了这个模样……
  女子只觉头要炸开了一般。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让自己去杀那长髯之人？当时的自己已经身受重伤，为什么没有照顾，反而要自己去送死……为什么……为什么……
  “你虽然是妖女，但我关羽从不杀妇孺……”
  “虽然你想致我于死地，但关羽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大夫，这是我的朋友，她经脉尽断，不知……”
  “无力回天么……”
  “姑娘，你去了哪里……”
  好痛……好痛！头要炸开了！女子在漫天回忆中不断挣扎……
  额头上传来一丝清凉，把这不适赶了出去。好舒服……如果执行那个任务之前得到这般照料，自己绝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好温暖……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男子。见女子醒了过来，赵阳笑了。
  “姑娘，感觉好些了么？”赵阳擦着女子脸上的汗珠，如释重负。女子眼睛一转，此时，已是夜晚。
  “我就在隔壁，听到你的声音，便破门而入，还请不要见怪。”赵阳把毛巾叠了叠，放在女子的额头上。温暖传遍全身，女子凝视着赵阳。他一直在照顾自己么……
  “现在你安全了，静静养伤吧。”赵阳见女子无甚大碍，道，“我叫赵阳，叫我子潇便是了。”
  三
  “醒啦？”
  赵阳将粥端了进来，笑道。那边，那女子已经睁开双眼，困在床上，依旧不能动。
  他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清新的空气进来了，将屋内浑浊了一夜的气息赶了出去。清晨总是让人惬意。
  女子没有说话，任他扶起自己，靠在他的肩上。一切都那么自然。只是看到那不变的粥，女子眉头皱了皱。
  “不想喝粥了啊……”赵阳笑道，“你现在还未痊愈，经脉还未恢复，不能吃其它的东西~”
  “等你痊愈了，我再带你去吃所有好吃的吧。”赵阳道。
  女子没有异议。赵阳的笑容，很温暖，让人不愿违抗。
  “多久了？”女子开口。正在收拾空碗的赵阳动作一顿：她说话了！
  “我们在这里……有两个月了。”赵阳偏头道。
  女子点点头，不再说话。赵阳带着空碗走了出去。
  夜晚。
  女子躺在床上，默默地注视着那被赵阳叠好的紫色衣服。已经两个月了。她们应该在找我吧……
  “吱”门开了。赵阳如同以往地进来了。在这段时间里，看着这个男子给自己喂粥，打扫屋子，洗衣，成了她唯一的娱乐。
  又一次将粥喝完，赵阳就要把女子放下。
  “等等。”女子道。赵阳扶住女子的手停在了空中，
  “我想坐一会儿。”女子道。
  赵阳拿出枕头，在女子身后的床沿上垫了垫，轻轻把女子靠在上面。她保持着上半身挺立的姿势坐在了床上。
  “何必救我？”女子道。
  赵阳身体一顿，将空碗放置一边，沿着床坐了下来。
  “那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救你的，姑娘。”赵阳笑道。
  女子想摇头，但是身体不听使唤：“除了你，没人想救我。”
  “那是为何？”赵阳疑惑了起来。
  “我杀过很多人。”女子道。
  赵阳点点头，并不惊奇：“我踩死过很多蚂蚁。”
  “……”看得出来女子想笑，但是她的面容几乎全部被毁，所以显得很狰狞。
  “我是离魂宫的魅姬，被江湖人士痛恨。”女子随即道，“要杀我，就趁现在吧。”
  屋内寂静了好一会儿。离魂宫三个字直接打在了赵阳的心头。
  “为什么要杀你？”赵阳抬头，笑道。
  女子一愣。她看得出来，赵阳的笑是真心的，没有半点虚假。
  “你……不恨我？”女子问道。
  “为何要恨？”赵阳摇摇头，道。
  女子倒不知道如何对赵阳说话了。这么些年，她遇到的所有人无不对她恨入骨髓，像赵阳这样的，却是没有。
  “因为杀人，便要憎恨么？”赵阳道，“如若如此，天下该恨之人，太多了。人的一生，可不能全部用来仇恨他人……”
  “你真是个怪人。”女子道。
  “呵。”赵阳道，“你们杀人，和那些江湖好汉杀人，和那些诸侯纷争杀人，大抵是一样的吧。只不过是为了某种原因而已。”
  “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什么理由的吧。为了养家，为了糊口，亦或是其它什么。你们杀人，应该也是这样吧？”
  迎着赵阳的双眼，女子有些发呆。为何杀人？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想过。只是上面有任务，自己机械地去执行，从来不去管什么原因。
  “哪怕是你们的组织，也会有它成立的目的吧？”赵阳道，“因为，第一个建立离魂宫的人，也应该有着自己的爱恨情仇，也有着自己的原因吧……”
  “我们……”女子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那么，你呢？”好半天，女子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赵阳低头，回想着曾经的一切，自顾自地笑了好久。他抬起头，对女子轻轻说道：
  “我有一个弟弟，他叫做赵云，字子龙。我还即将有一个妹妹。弟弟现在跟着高人修行，还不知道我们即将见世的妹妹，不过我已经把名字都给她想好了。我叫赵阳，弟弟叫赵云，妹妹就叫赵雨好了，太阳，云朵，雨滴……至于小名，就叫她小蕾。我们三人中她最小，等到弟弟学艺归来，我们便一起保护妹妹，谁敢欺负她，就揍谁！”
  “现在想来，不久的将来会多么美妙。长大的弟弟也许要从军，也许会成为将军。而我经商，维持着这一家。妹妹呢~就让她成为大小姐，再怎么说，她可是我们的妹妹，不能受到任何人欺负！现在漂泊在外，每当想起学武的弟弟和还没出生的妹妹，我的脑海里，只有幸福和家的温馨。”
  听着赵阳的憧憬，女子许久没有说话。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弟弟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为我报仇。”赵阳话锋一转，道，“他从小就特别依赖我，我太了解他了。那个时候，他会放弃手中的一切，走上复仇的路。他会不择手段，甚至可能会被歪曲心智。等到他杀了仇人，又会被其他人憎恨。旧的仇恨会点燃新的仇恨，进而引发无穷无尽的仇恨。那么一来，弟弟他的一生，都会活在仇恨他人和被他人仇恨的深渊里……”
  “所以，为了弟弟和妹妹，我也要活得更好。”赵阳道。
  “我们都是为了思念自己的人活着，为他们而战，对吧？”
  四
  又是一个早晨。
  外面似乎有些喧闹。女子睁开眼，默默地等了一会儿。肚子有点饿了，虽然每次都是那粥，但是不得不承认，赵阳熬的粥，很好喝。
  今天的赵阳并没有如平日那般进来。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时候都没有人进来？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女子想起来，出去看个究竟。
  “砰！”门开了。进来的不是赵阳，却是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木棍，看到了女子，似乎很害怕，双腿发抖，和女子的床保持着距离。
  “他就是妖女？”其中一人颤抖的声音传来。门外还在不断进来人，但都很害怕如今重伤的女子，不敢靠近。
  “对，看那紫色服饰，就是她！”一人指着床边叠好的衣服。赵阳每隔几天便会把这衣服拿出去晒一晒，所以紫色衣袍一直有着股特殊的香味。
  “滚出我们的镇子！”当先一人挥舞着木棍，对女子喝道。走了几步，再也不敢上去。
  女子沉默了。她现在伤势未好，走路都很困难，却如何走出去。
  头发散开，露出那被烧毁的面容。众人“啊”的一声，都被吓到了。当先一人顾不得许多，闭上双眼冲了过来，对着床就要一顿乱砸。
  “碰！”木棍砸在了赵阳的手上。赵阳将那人狠狠推开，挡在床前，愤怒地看着眼前的人。
  “赵阳大哥，你快离开，莫让这妖女侮辱了你！”一人喊道。
  “出去。”赵阳声音很轻，却面无表情。
  “看那丑陋的面容便知不是什么好货色，赵阳大哥你快离开！”
  “出去。”赵阳道。
  “赵阳大哥……”
  “出去。”赵阳打断那人的话。
  门口的人零零散散地走了出去，最后一人慌张之间连门都忘了关。赵阳走了过去，合上了门。看得出来，这个平日里脾气很温和的人生气了。
  赵阳回头，却见女子撑着床站了起来。赶紧跑到她身边，扶着她坐了下来：“伤势还没好，不要乱动。”
  女子什么也没说。眼角处，却有着什么东西在闪光。
  赵阳拍了拍女子的头。女子靠在赵阳身上，不言一语。
  “别担心了，没事……”赵阳安慰道。他想起以前，赵云伤心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从不哭出声，但是这种悲伤，却痛得多……
  “为何救我？”女子抬起头，问道。
  凝视着面前的这张脸，赵阳笑了笑。
  “你的眼睛，很漂亮。”
  五
  “吱……”门开了。
  赵阳将饭菜端了进来，却发现那个床位已经空了。
  “姑娘！”赵阳一惊，将饭菜放下，打开窗子。
  又是一个早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切都苏醒过来了。床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紫色衣服也不见了。摸了摸床垫，已经冷了。
  “已经走了很久了么……”赵阳喃喃道。
  “这是什么？”他在床上摸到了两个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两颗珠子。
  屠龙珠么？赵阳认出了这珠子，笑了笑。
  谢谢你了。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离魂宫，魅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