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节

  活大半辈子,头一回,被人高看成这样。
  那位进士的儿子可是特意去城外迎。
  你再看这客栈,今晚住的全是咱家人,包店住,包了。包场。”
  马老太用帕子擦着湿头发。
  今晚她和王婆子一屋。
  而王婆子也是唯一一个眼下就随她去会宁的老姐妹。
  其他的老姐妹都在家里,要慢慢迁徙。
  王婆子是舍不得小败家,就随忠玉两口子走。
  “这不算啥,那日老三一家从京城回来,奉天府派出六名官员带着两队上百名官吏吹吹打打去十里亭外迎接,你没去,没见着。”
  “哎呦,马姐,你快别提那茬,提起我就心抽抽,我怎就没去。
  不过,这回马姐能让我随着福生去上任,我就挺高兴。
  想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福生是真有大本事,别人备不住真的需要三十年才能翻天覆地,就那样,还需要老天爷眷顾,他自个也要行。
  到我福生侄子这里,三年。
  马姐,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逃荒,咱坐啥车呀,哪有位置,全都在腿着走。
  一边腿着走,一边还要缝头套,拧艾草绳,防蚊子。
  还有,脖子挎着大兜,边走路边搓苞米。
  那真是埋头走着走着就不走直线,不是撞到手推车上就是要掉壕沟。
  再看这次出门,我在后车总能听到马姐你喊胖丫上车坐。人家胖丫还不乐意坐。”
  马老太被王婆子回忆过去勾的,坐在床上心想:可不是?
  那时逃荒,她是和小孙女抢车里位置。
  累的她,寻思这丫崽子怎那么不孝顺。
  可是又不忍心,胖丫那阵抽抽一张小脸快哭了似的对她说:“奶,不骗人,我再走一步就会死。就让我坐坐吧。”
  然后她祖孙俩就开始倒腾,那仅有的几台车走走停停,一会儿她上去坐,一会儿小孙女下来。
  这回可倒好,“胖丫啊,那小脸晒黑啦,快上来。”
  “奶,你快让我走一会儿吧,我坐的屁股疼。”
  “那斜歪着?”
  “不行,斜歪着浑身疼。”
  马老太想起这些,忽然对王婆子笑道:“要是让我再回逃荒那阵,腿着走,睡路田地,我好像再遭不了那罪了。”
  王婆子往脸上抹嘎啦油,说:“可不是?我也遭不了。”
  但心里的真话却是:切,罪就是人遭的,快别说那话,到时姐姐你还能忍受。
  这话太不吉利。
  因为真照这话来了。
  汪进士的儿子正和宋福生边溜达当地县城,边说的就是:
  “宋叔,再歇两日吧。据我所知,离了这里,就是彻底离了奉天地界,不归奉天府管了。再向前走至少三日,有可能五日六日,才能有看见村庄。”
  也就是说:要露宿在外,最好这次歇够本。
  这样的话,他还能用心的再尽尽地主之谊。
  即使父亲已在信中细细嘱咐:不要吃吃喝喝逛青楼之类的,尽量不要有酒局,你宋叔不喜。但是他想着,让夫人张罗张罗酒菜,明日引领宋叔一家逛逛这里,然后再去他家里坐坐。
  怎么能到了地方不去家。
  宋福生一听有四五日要露宿街头:“……”
  回眸看向富贵。
  宋富贵和王忠玉自从宋福生出门就一直在后面跟着。
  他们俩的身后,又跟着汪进士儿子的随从,另外还有两名小厮在两旁打着灯笼。
  富贵对宋福生一点头:
  放心,草席子、雨披、油布、滤水包都带了,露宿在外就算想搭个茅草屋的家伙什都带了,完全没问题。
  宋福生放心了,转回头,这才问这位世侄,“会宁县,你耳闻过没有?”
  汪进士的儿子告诉宋福生,耳闻过一些小道消息。
  据传,会宁县归黄龙府管理,是黄龙地域那些县里最大的县,人口最多。
  要知道那里和奉天不同,会宁占比很大,那里拢共也没有几个县。
  因为黄龙府后成立的,是今上还未登基前成立。
  那时未统一,燕王治理的地域未受战乱侵扰,承平日久,人口就多。
  然后那时的今上应是就很有野心,曾是王爷的时候就偷偷开疆扩土,迁移人口,壮大实力。就是这么成立的黄龙府。
  没成立前,那里只有一个将军府。
  据传,那里的将军才是那片区域真正掌控实权的,即使后来设立黄龙府衙,实质上地方官员也受将军辖制。
  宋福生点点头。
  在这年月,一向有兵权的有话语权,慢慢的真正太平了,文官地位才能上升。
  “还有别的吗?”
  汪进士的儿子想了想,摇摇头,剩下的他就不知了。官小,离的又远。
  再者说,像地域情况等等,想必宋叔应是知晓的。
  没错,宋福生心里早就有数。
  他即将要上任的地方属于现代吉林,会宁那里有长白山。
  眼下据说,会宁县再向前就是军户区,还有被徒刑到那里的,这也是那里的将军比地方官员有实权的原因。
  对内,那里的武将管理人口极多的军户和犯人干活。
  对外,防着对面的高丽。
  有一只人数极多的部队驻扎在那里。
  而他即将管辖的会宁县,正好挨着军户区。
  宋福生这个叔叔很特别,在这个陌生的县里瞎溜达,最后给汪进士的儿子送回了家。
  他说,我看你进门,也拒绝了挽留,告知明日就走。
  随后,宋福生就带着富贵和忠玉敲开了几家铺子,多买了一些蜡烛、灯油,还有一些路上用的、吃的。
  这仨人大包小裹,外面天都黑透了,才回了客栈。
  一人两碗面条,大口大口吃着。
  宋福生咬着蒜瓣对刚洗过头下楼来的钱佩英说:“唔,明早就出发,之后连续三日,咱们可能会住在露天地。”
  “啥?”钱佩英还没怎样呢,马老太站在楼上震惊。
  ——
  “哇,又地当床天当被,星星陪我们一起睡啦。”
  宋茯苓坐在大地铺的草席上说道。
  马老太摘下金戒指塞枕头芯里,总觉得睡露天地不安全。
  闻言心想:这个不长心的,小孙女还挺兴奋。
  得亏现在不冷,这花啊要开了,草绿了,要是三儿大冬天上任,她指定调头就赶车带小孙女回奉天。
  路边的大地里,草席上全是孩子。
  钱米寿、蒜苗子、宋金宝,二郎他们几个带着二十四节气的弟弟们齐齐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天,右脚压在左脚上晃悠晃悠。
  宋茯苓和桃花、宝珠盘腿坐在草席上,叽叽喳喳说笑着。
  小败家和宋富贵家的新得的小儿,躺在宋阿爷身边蹬腿。
  宋阿爷打开油纸伞,给俩小娃遮挡:“别让小虫咬到宝。”
  宋夫人钱佩英埋锅造饭了。带着富贵和忠玉还有大嫂,炝锅。
  风一吹,附近二里地都飘香。
  马老太又来,但凡艰难困苦,她就控制不住上前监督:“三儿媳,你少放些油盐,在外头要住好几日,没带多少油。”
  王婆子从车上拿下咸鸭蛋,回眸笑的露出豁牙子:“马姐,你看。”
  马老太再次在野外吃到了咸鸭蛋,用刀切开,和小孙女一人一半。
  “奶,蹲下吃,蹲下能找到当年的感觉。”
  宋福生也带着四壮铁头他们几个去寻水源。
  宋老爷肩挑两桶水从很远处走来,这牲口得喂啊。
  阿爷看见急坏了:“你那小体格就算了吧,别给你大哥他们添乱。”
  深夜来临。
  宋富贵挨个简易油布帐篷查看一番,才回眸对四壮一点头,进棚子里睡觉。
  四壮披着宝珠给他围上的棉被值夜。
  后半夜,高铁头和富贵家的大小子大蔫吧出来了,换四壮回去睡。
  这俩小伙子竟然借着火堆烤了点儿肉皮吃,木棍插着馒头,又烤了些馒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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