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薛远定定地看着顾元白,眼神当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可等顾元白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时,薛远却收回了视线,大步朝他走来。
  衣服湿透,紧贴着他高大强悍的身体,雨水的湿痕跟了他一路。薛远直直走到顾元白身边,顾元白忍笑看他:“薛侍卫,你淋坏脑袋了吗?”
  薛远心脏跳动的速度让他心烦,他看着顾元白淡色的唇,“圣上,臣好像有些不对。”
  顾元白长袍铺开,严阵以待:“哪里不对?”
  “臣……”臣看见你就心脏砰砰跳,薛远沉吟一下,“臣总想……”扒你裤子。
  怎么说都不对劲。
  薛远往张绪侍卫长身上看了一眼,问自己想不想扒他裤子,只想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恶心得都快要吐了出来。
  恶心完了之后,薛远心道,看样子不是老子的问题了,老子还是不喜欢男人。
  那为什么对着顾元白就会乱跳,就想扒他裤子?
  为什么到了现在……心里头想的全是顾元白。
  薛远困惑。
  半晌,他俯身笼住顾元白,在他耳边慷锵有力地低语道:“臣想看您那里到底是不是粉色。”
  这种语气,就像是在探寻一个极致的答案一般的语气。
  无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薛远就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上一眼就能恢复原状了。
  顾元白莫名其妙,“哪里?”
  薛远鼻息炙热,坦坦荡荡地说了:“子孙根。”
  围着火堆坐了一圈的侍卫们正三三两两的低声说着话,就听见一旁传来了“嘭”的一声响动,他们扭头一看,就见都虞侯大人被他们圣上给一脚踢到了子孙根上。
  圣上脸色难看,冷笑连连。薛远已经跪倒在地,痛苦地弯着腰感受着又酸又爽的感觉。侍卫们瞧着薛远这样的神情,都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不由浑身一抖,一阵发寒。
  顾元白这一脚下了狠力,还好薛远及时后退一步卸下了力道,否则就真的要废了,成为薛家第一个太监。
  但卸了力道还是疼,薛远疼得弓着背,顾元白看他如此,脸上的表情总算是舒爽了。
  他走上前,“呵”了一声:“还知道疼?”
  薛远满头大汗,他抬头看了一眼顾元白,心口又开始乱跳起来。他顺着心意伸手握上了顾元白的脚腕,疼得冷气倒吸道:“圣上,别踹疼你自己了。”
  在天上暴雨落下那一刻,钦天监的心都凉了。
  但这会儿没人去管他们心凉不凉,宫侍和禁军忙忙碌碌,不断去将在外狩猎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一一接回来避雨。可最着急最重要的圣上,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皇上让钦天监测过许多次天气,就是因为现如今处于反腐行动的关键时期,顾元白是主心骨,他要是病了,那在休养生息的时期,没有皇帝做靠山,反腐的人都会缩手缩脚,会被那些地头蛇抢走主动权。
  但就是这么重要的日子,钦天监都没能算出有雨!
  宫侍和禁军急得嘴上撩泡,生怕圣上淋了雨,又怕圣上没穿够衣服。和亲王被亲卫浑身湿漉着被护送回来后,就得知了圣上还未回来的消息。
  和亲王站了一会,猛然惊醒之后就转身朝外大步离开,让亲卫们准备蓑衣,牵着马匹准备深入雨中,去找那个不省心的皇帝。
  亲卫劝道:“王爷,禁军们已经出动去寻了。我们全去,也不过杯水车薪。”
  “那就杯水车薪吧,”和亲王翻身上马,雨滴打在蓑衣上,顺着滑落到身下,“快点。”
  亲卫无奈,只能套上蓑衣跟上。马匹在大雨滂沱之中行路困难,好几次因为雨水而打滑数次,和亲王扯着嗓子喊了圣上几句,最后耐心耗尽,便大声叫道:“顾敛——”
  顾敛是圣上的名,字元白,元有开端根源之意,白有清正贤流之意,正好对应了敛字。先帝去世时圣上还未立冠,弥留之前便留下了这两字作为顾元白的字。
  和亲王已经叫习惯了顾元白的名字,他这时扯嗓一叫,身边的亲卫脸色倏地一变,阻止道:“王爷!不可直呼圣名!”
  和亲王抹了把脸,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他喃喃道:“本王竟然忘了……”
  他出神了一瞬,回过神来,继续同属下们高声叫道:“圣上——”
  山洞之中,被众人焦急寻找的圣上正悠然烤着火,被他踹了一脚还笑嘻嘻的薛远又精神饱满地为他烧着火。顾元白面无表情,对着他还没有好脸色。
  薛远平时不是话多的人,但瞧着面无表情的小皇帝,他的嘴巴就开始一刻也不停下,面上笑容不断,逗着圣上想要他露出笑来。
  他身上面对火堆的一面已经被火烤干,后面的黑发还打结在一块儿。样子说不出是英俊还是丑,但挺有逗乐人的天赋。
  “圣上,”薛远笑眯眯道,“臣给您说个趣事。”
  他挑了个书生下乡教书,却不识谷物硬要不懂装懂的故事。武人和文人的矛盾天生,文人嫌弃武人粗鲁,武人嫌弃文人装模作样。因此薛远的这个故事一讲完,侍卫中低调的只是弯了弯嘴角,还有不少人直接笑了出来。
  顾元白瞥了一眼薛远,虽然还想再碾他吉尔一脚,但也听进去了这个故事。
  初听起来好笑,但是细细一思,就觉得倍感无奈和恨其不争。
  大恒朝的书生,有一些确实从未下过地,一辈子也不知道碗中的谷物是怎么来的。也有很多的读书人入仕之前生活清苦一心为民,却在入仕之后贪污腐败,让当地百姓也不得安生。这样的事情屡屡不绝,拿着公款吃喝玩乐奢靡成性,顾元白记忆深处记得最清楚的一个人,就是《悯农》的作者李绅,因为反差太大,小时候差点被冲击了三观。1
  他叹了口气,开始发愁自己的头发和寿命,大路长长,何时才是个头。
  薛远见人都笑了,唯独小皇帝却叹了口气。他有些手足无措,拿出领兵打仗的底气,沉声道:“圣上要是不喜欢这个故事,臣这还有好几个。”
  他话音刚落,山洞中的人就听到了外头高呼“圣上”的声音。靠洞门近的侍卫连忙起身,谨慎往外头一看,回禀道:“圣上,是和亲王带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顾元白看看洞外未见减弱的雨势,“如此大雨,哪怕他们寻到了朕,朕也没法跟他们回去。”
  不是顾元白怕淋雨,而是顾元白的身体和这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不能拿着自己去冒险。
  侍卫迟疑道:“臣让和亲王回去?”
  “让他们也进来吧,”顾元白道,“烤一烤火,等雨停了再一起走。”
  侍卫便跑到了洞口前,竭力去叫喊不远处的和亲王。过了片刻,身披蓑衣的和亲王及其亲卫十数人就走进了山洞。他们将身上吸满了水的蓑衣脱下,和亲王抬眼一看,瞧见顾元白面色都好,便也松了一口气。
  “那群钦天监的都是干什么吃的,”和亲王皱着眉走到顾元白身边坐下,伸手去烤火,“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算不准。若不是你们能找了处山洞,怕是一群人都得受些风寒。”
  顾元白点点头,赞同道:“确实该罚。”
  和亲王不由笑了,又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道:“圣上烤了多长时间的火了?面上都红了。”
  “是吗?”顾元白也有些口渴,他正要让张绪给他拿过水,右侧就有一个水囊递了过来,正是薛远。
  顾元白接过喝了一口,笑着道:“和亲王,外头情况如何了?”
  和亲王同他说了,看着顾元白认真听的样子,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柔和,而后又猛地僵硬了起来。语气也逐渐变得硬生生,“……诸位大臣们很关心圣上,并无人受伤或是患病。”
  顾元白颔首,“不错。”
  和亲王凝望着火堆,开始沉默不语。
  跳跃的火堆在他眼底,也像是把他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痛苦。
  或者说,就是因为顾元白在他的身边,他离顾元白如此的近,才会如此痛苦。
  第43章
  还好这个山洞很大,挤下如今二三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在营中等待的田福生担忧圣上会饿,便让每队人马都带上了一些包裹严实的糕点。和亲王的护卫队很是细心,将糕点拿出来时,糕点仍然完整。
  顾元白不饿,让侍卫们把糕点给分吃了。
  说起来也巧,等侍卫们用完了糕点之后,外头的雨势就开始转小,不到片刻,天边重新亮起,太阳的强光照射大地,风雨已经停了。
  顾元白带头走了出去,外头的泥水泥泞,沾满了龙靴,还有些湿滑。一旁的和亲王正在纠结要不要出手扶住顾元白,另一头的薛远已经上了手,一手握住顾元白的手,一手在后面隔空搭在腰上,笑眯眯道:“圣上小心脚下。”
  顾元白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劲装衣摆落在脚旁,已经被甩上了一些走动间的泥点子。
  薛远看这些泥点子很不顺眼,他索性弯腰撩起了顾元白身后的袍子,顾元白低头一看,视线往他脸上一瞥就收了回来,一秒也不愿意多看,连笑脸都不冲薛远露出一个。
  还在生气呢。
  马匹被人牵了出来,又用尚且干净的披风将上方的雨水与皮毛擦过了一遍。顾元白翻身上了马,余光瞥到一旁的薛远,特地用眼神看过他的下方,嘴角勾起,恶劣夹杂冷意地低声道:“畜生东西。”
  这句话低,只有薛远听到了。
  薛远猛得抬起了头,就对上了圣上居高临下的视线。
  缰绳扬起,顾元白嘴角弧度恶劣,马匹听话的转身,蹄子扬起的泥水溅了薛远一身。薛远闭了闭眼,喟叹一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袍子,那被圣上骂做是“畜生东西”的玩意儿,已经微微抬起了头。
  “……”薛远低声自言自语,“怎么还把你骂得起了头了呢?”
  围场地面潮湿,雨水打滑。狩猎是狩不了了,但是圣上的安抚活动还没进行完。
  营地之中早已被清理出来,适合用于烧炙的猎物放在一块。薛远打死的那头熊在猎物中极其惹人注意,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往这上面看上一眼。
  薛远砍下来的熊掌,顾元白赐给他让他带回薛府了。接下来该赏赐的赏赐,该安抚的安抚,宫中御膳房的厨子正忙着处理食材,香味远远就飘了鼻子跟前。
  顾元白亲自洗了手,让人做了一个简单的烧烤台,碳火点上,一群人随侍在圣上身边,兴致勃勃地学着烧烤。
  “诸位大臣,”顾元白淡淡笑道,“前些时日辛苦了,这一日就好好休息。等回去之后,又要开始忙碌了。”
  臣子们连连谦虚,表示能为圣上分忧,这些都不算什么。
  顾元白笑了笑,恰好有御膳房的厨子带着米去洗,顾元白将他叫了过来,伸手抓起一把米,叹了口气道:“好米,好田。但这样的好米,天下之间能有多少百姓能吃的上呢?”
  听着他的话,众位臣子也叹了口气,低声附和了几句,心中暗暗将圣上的这句话来回琢磨,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是在反腐之前的最后提醒。
  顾元白自己动手烤了一串肉,与众臣同乐了一番,终于在天色将暗之前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回了京城。
  薛远拿着熊掌回了薛府,同薛将军练完了一会大刀之后,他将大刀往旁边一放,坐在一旁出了神。
  薛将军道:“我儿在想什么?”
  薛远皱眉,“我觉得我很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
  总是在想顾元白这样的不对劲。
  从围场回到府中直到现在,除了刚刚练刀那会儿没想着他,现在脑子里全又是顾元白了。
  想他生气的表情,想他笑的时候,还想扒他裤子。
  薛远道:“我总是在想圣上。”
  薛将军惊愕,随即就是大笑,“哈哈哈,这就是忠君之心了,身为臣子,自然得时时刻刻为圣上着想。”
  忠君之心?薛远嗤笑。
  “我想起他心口就乱跳,”薛远双眼一眯,“这是忠君之心?”
  薛将军肯定的点了点头,老怀欣慰地拍了拍薛远的肩膀,“这正是臣子们想要为圣上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心。”
  薛远沉默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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